谁的白月光

　　最近万茜茜迷上了打麻将，时常早出晚归。今天星期五，我到家做完家务，把晚餐做好后，给她打电话，她说很快就回来了。我打开电视，靠在沙发上不自觉就睡过去了，最近疲劳感十足。我醒来时，饭菜都凉了，墙上的时钟指着晚间十点。我又给她打电话，她说已经吃过了，让我自己吃。我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问她不回来吃为什么不说一声，她好像说了一句二条，这两个字让我下意识厌烦，我让她半小时回来，她不说话了，然后刷一下就给我挂了。

　　我心里不舒服到极点，就那么坐在沙发上等她。也不知过去多久，我太困撑不住就倒在沙发上睡了。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发现她还是没回来。正当我要打电话时，她拿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我看她若无其事的走过客厅，质问她昨晚去哪儿了，她不咸不淡说和朋友打麻将。我对她的态度很不爽，站起来问她在哪里睡的，她说朋友家。我心头怒火沸腾，冷笑说怕不是在某个男朋友家睡的吧。她放下手里的包，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对她那种厌恶的态度又隐隐滋生，说：“你和谁睡我倒是不介意，不过请你记住，别让我发现。”说完我就后悔了，我在对待感情上总是太尖锐，容易伤人。万茜茜气得胸口发颤，一下就把靠墙那个老丈人收藏的青瓷花瓶给摔了，鞋都没换就又冲出门去。

　　我憋着一口郁气，打电话问刘俊去不去喝酒。他小声给我说在陪客户，我没好气挂了电话，不用思考也知道她在陪黄耀华的老婆。我开着车在外面乱逛，不知道要到哪里去。突然觉得这个城市真的很大，而我可以去的地方太少。

　　2012年，那是很久以前了，我一个人离开家，到大城市来读大学。那时的我和现在迥然不同，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和善意。来学校报到那天，火车站人山人海，我看见一个可爱的女孩在人群中张望，像是在找公交站牌，我给自己加了个油，走过去问她是不是在找坐车的站台。那时候的我脸红心跳，害怕那女孩回以我白眼，置之不理。那女孩有些害羞，小声说在等人。我还想问她是那个学校的，一个比我还高的男生就走过来牵着她手走了。人潮中那女孩频频回望，我觉得她背影美呆了，自我安慰想只要锄头挥得好，任何墙角都得倒。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女孩，不过，若有若无的，我都会在午夜和室友吹牛时，给他们渲染一个我在车站遇到的天仙美女，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腿细细的，声音软软的。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思念谁，只是觉得那种淡淡的感觉很有滋味。

　　时间是无情的杀手，不断扼杀我的过去，改变我的现在。我对当初自己的审美和追求感到很不可思议，怎么就对那种白纸一样的女孩感兴趣呢？用刘俊的话说：“女人嘛，别指望她们的心，她们的心连她们自己都不明白，只要胸大，屁股翘，小嘴润，活好就行。”

　　我在学院路的街头停车，这里有一家味道还行的汤圆店。一个踩着高跟鞋的浓妆女人敲响我的车窗，我笑问她有何贵干。

　　“帅哥，两百一晚上，干不干？”她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假笑着问我。

　　我打量了她的身材，胸大翘臀，身材很火热。我说：“最多100，不能再多了。”这是我从网上学来的，语气诚恳中带着坚决，我看起来应该很老道。

　　“你怎么不去找母猪？看你人模人样的，原来是个穷鬼，去死吧。”她恶狠狠地骂，还踹了我车门一脚。

　　我被她骂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看着她又敲响前面的一台宝马，脸上笑容不减，完全不见适才的凶神恶煞。我垂头丧气靠在方向盘上，心里很苦涩。原来我对女人心的认知是如此的浅薄。我对这大胸美女并没兴趣，纯粹只是想考验自己，对女人内心的把握。结果证明，我做得狗屁不通。

　　孙正要结婚了。他亲自打电话要我必须提前一天到，给他做伴郎。他还发来一段视频，上面他和他的老婆甜蜜比心，背景是爱情海的白色海滩。李旦在群里义正言辞保证，视频里的爱情海沙滩绝对是背景墙拍摄的。我有些明白李旦的心情，他现在是初中教师，也算是光鲜体面，还有了个温柔贤淑，家境比他好的对象，怎么也不会比孙正差了。因此看到孙正在爱情海拍婚纱照，就有些不安逸了。我也一直以为，李旦会比孙正先结婚。上次见孙正，他还是个光棍，嘴上说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必须浪几年再走进坟墓。当时李旦很是大力嘲讽了一番。

　　我请了三天假，提前一天飞到吉安。万茜茜一路上都在问我，这样穿好不好看，要不要换个包包，首饰是贵重一些的合适还是一般的。我对这些事一窍不通，就说怎样穿都好看，她说我敷衍她，然后专为孙正的婚礼买了一套礼服，加上新的首饰，从头到脚都是新的，花了将近十二万。我对这件事耿耿于怀，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奢侈，她说：“你的好兄弟结婚，我要打扮得体面一些，让他们知道你娶了一个好老婆。”我问她还有结婚时收到的钱还剩多少，她说一分不剩。

　　孙正的婚礼办得隆重盛大，至少比我的要壮观。他老婆是真正的官二代小姐，身材娇小，长得可爱，主要是有钱。李旦很不是滋味的吐槽，孙正这坨狗屎，害了人家一朵小鲜花，还是长在城堡里的蔷薇花。婚礼上，孙正全程都是乐呵呵的，对他老婆殷勤备至，当主持人问他是否一辈子都只对眼前的女子倾心时，孙正的表情无比庄严，说：“我爱你，直到永远。”我看着孙正真挚的脸，觉得这个老同学的心思越加复杂了。李旦当场就忍不住了：“孙大炮真不要脸，我赌他婚后一个月就出轨。”万茜茜羡慕地看着新郎新娘，靠在我身上，表现得忧郁又感伤。我知道她这种结过婚的女人对婚姻都怀抱得有浪漫的念想，恨不能自己永远都在结婚，永远都是接受祝福与爱的那个人。万茜茜听到李旦的嘲讽，不高兴反问李旦：“难道你不怕你结婚那天，也有人这样恶意揣测你婚后就出轨吗？”我扯了扯她的手，让她不要理会李旦的想法。李旦孤身一人来参加婚礼，碰面时我调笑问他，红红是不是在坐月子，来不到了？李旦说滚。婚宴上，李旦喝得很多，面红耳赤，说话舌头打结。孙正协着新娘来敬酒，万茜茜咿咿呀呀拉着新娘说个不停，我突然觉得这个环境好陌生，我自己就像个小丑，格格不入地坐在其中，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我和孙正碰杯，酒液飞溅，我露出最灿烂的微笑：“大炮，幸福一生一世。”我几乎用尽全部的勇气，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我想，我和这里所有的人都一样，虚伪又善于伪装。

　　李旦晃晃悠悠站起来，我看他脸色不对，怕他说错话，就故意喊了一声狗蛋，来我们喝一个。李旦不理我，端起酒杯就去找新娘敬酒，声音大得全场都能听见：“新娘子，恭喜你嫁了一头种马。”

　　我没在吉安多待，第二天就走了。李旦是最先一个离开的，孙正婚礼当晚就走。我送他到机场，全程他都不发一言，我实在受不了他的沉默，就问他和红红怎么样了。李旦目光呆滞，答非所问：“汤圆，你说我是不是嫉妒孙正啊？”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陪他在机场等到凌晨两点。他登机前告诉我，红红和另外一个男的好上了，那男的是煤老板的儿子，开一辆保时捷，手捧九十九朵玫瑰给红红下跪求婚了。我突然受不了李旦那种自怨自艾又怨天怨地的卵样，大声告诉他：“如果你喜欢红红，那就去追求，不要脸，甚至连命都不要。别给老子一天要死要活，对全世界都充满敌意和怨恨，这是懦夫的表现。”李旦失魂落魄，继而惭愧羞辱地摇头，我对他生出一种管你麻痹死活的怒气，心想你要死就死，老子不管了。李旦对我说：“那你当时怎么不去挽回祝蕾，为他不顾死活。”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我从他话里还有眼神里都看到了嘲讽和悲凉，我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杀了他。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活该。”李旦要我替他给孙正说对不起，我答应他。我知道，他不曾有一丝一毫对不起，正如我内心深处，不曾被我承认的那样，难以相信，我希望孙正不要幸福，因为我也不曾得到。

　　我一到公司，刘俊就神神秘秘的要我去天台。我最近几天都没休息好，孙正的婚礼忙得不可开交，两天几乎不眠不休。我走上三十二搂的天台，刘俊递给我他的手机，叫我看。我点开屏幕上的视频，黄耀华大汗淋漓，全身赤裸，粗喘不断。一看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把手机还给刘俊，揶揄问他对猪头黄的片这么有兴致。他看着我，说：“总经理的位置，很快就是你的了。”我问他这视频怎么弄到的，刘俊耸肩说：“花了两千块钱，托朋友从香港那边找个看起来脸蛋不错的女人，给她弄了个生意失败的角色包装，来内地旅游。在酒吧买醉，与猪头黄一见如故，以那头猪的好色，自然不会放过。”

　　我沉着脸看市中心的广播塔，那里曾是我这样的大学毕业生向往的地方。有空调的办公室，蹬高跟鞋露雪白小腿的同事，戴黑框眼镜、穿黑丝的上司，衣冠楚楚的精英男，午间在放鲜花的休息室打台球，喝咖啡。我如今过的差不多也是这样的生活，甚至比这更好，但却不觉得有丝毫的优越，至于快乐，那也许要在从前的我身上才能找出。我对刘俊说：“算了，猪头黄虽然可恶，处处给我穿小鞋。但是现在我的位置是铁打的，只要混些时间，不会比他差了。”刘俊笑了，说：“恶人我来做，你就等着上位吧。”这话说得我有些不舒服，觉得自己成了坐享其成，没有义气的烂兄弟。我故作生气说：“你别给我装可怜，就算黄耀华把位置让给我，我也不屑。”

　　我并不是不想要总经理的位置，只是觉得以这样的手段去整黄耀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刘俊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我明白，很快黄耀华与他老婆的战争就要结束了，黄耀华的总经理位置，也会随之告吹。

　　我觉得有必要和万茜茜聊一聊了，这女人现在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直到深夜才回来。下班后我让刘俊给我推荐，买什么东西去讨万茜茜的欢心，刘俊一副怎么会这样的苦恼表情，让我对万茜茜不要太宠了，容易出事。我让他别废话，推荐些他老司机的撩妹精品，刘俊让我去市南路买蕾丝内衣。我当场就暴走，这任务太难了，让他换一个。他说送女人的东西不外乎香水包包和衣服，还有首饰，让我自己选择，哪样简单就挑哪样。我登时就无法了，现在的我又恢复到一贫如洗的境况，手上的钱花得七七八八，之前的存款给老爹买了房，连和刘俊出去玩都是他开的钱。

　　我下了十二万分决心，就去给万茜茜买蕾丝内衣吧。当我拎着纸袋，从内衣店出来时，脸红发烫，胸闷如堵。那个售货小姐特别问了我，知不知道女朋友的三维，我给她强调，那是我妻子。她说不相信，我这么年轻就结婚了。我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在近乎审判的逼问中，终于买到了。售货小姐临走时说了一句：“你女朋友的胸不错嘛。”我看着内衣挂牌上的尺码，很是认可的点了点头。

　　我回家做了一桌万茜茜喜欢的菜，还开了一瓶红酒，贵又难喝的那种，找了半天也没蜡烛，我放弃了，觉得没必要这么认真吧，搞得像忏悔大会似的。我之前给她打电话，让她六点之前到家吃饭，结果等到晚上十点，她才一身酒气的回来。我心里很不忿，但这样的争吵已经太多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声好气问她吃过饭没？他看到我身上的围裙，还有一大桌的菜，眼神躲闪，说吃过了，让我以后都不用等她吃饭。就是这最后一句话，让我彻底毛了，我坐下一个人大吃起来，打电话问刘俊晚上有安排没，他让我水汇见。万茜茜见我要出门，问我去哪儿，我说夜店。她哦了一声，说早点回来。我怒摔门而去。

　　我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想着给她买的那套内衣，给她发了个信息，让她看看喜欢不。我开车到老北门，刘俊说那里有一家不错的海鲜馆。其实我只是想找个人喝酒聊天，刘俊显然最合适。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海鲜馆的大海屏风后面，和一个看起来就漂亮的服务员有说有笑。刘俊似给那服务员说了什么暧昧的笑话，那服务员偷笑着看我一眼，走开了。我现在心烦意乱，一上来就猛喝啤酒。刘俊以洞悉一切的眼神瞄我一眼，又低头剥螃蟹。我没好气叫他有屁快放，他咳咳两声，长吁短叹我中了万茜茜这狐狸精的魅惑。我沉默想着和万茜茜的点点滴滴，从第一次对她的温柔开始，一切就这样走到今天，我娶了她，她成了我老婆。而那个我曾经日思夜想的女神，则渐渐从我的思念中淡去。我偶尔会想起祝蕾，没有悲喜，只有回忆。

　　“你需要一个女人。”刘俊给我举杯。我和他碰了一下，说我有老婆了，不能再乱搞了。他夸张地丢给我一个鄙视的表情，说：“不是叫你乱搞，是让你正正规规的搞。”他看我不理，接着说：“男人是专情的动物，他们都只会同时爱上一个女人，但不拒绝和其他女人有关系，女人管这叫渣男效应。女人就不同，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她们可能会同时爱上几个人，并且都把对几个人的感情当爱情，男人管这叫婊子情结。”我略有赞同点头，抬眼看他一眼说：“这就是你乱搞的理由？”刘俊笑着摇头，丢给我一个答案：“我有三不原则。”我问哪三不原则，他大义凛然说：“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我差点吐了。

　　刘俊幽幽来了一句：“你还年轻，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理解太单纯。有时候，爱情就是他妈的狗屁。”我知道他想安慰我，别对万茜茜的事上心，弄得整天郁郁。我点上烟，烟雾在我的视线中缭绕。爱情是什么？有多重要？我想着。当年我是怎么就对祝蕾心动的？对了，那是在迎新晚会，还是什么晚会。我们寝室四人组都想方设法弄到大礼堂前排的票，为此李旦还牛逼哄哄在校园论坛里高价出售，抢的竟然就有四百多人。我当时骂他没出息，这票是用来前排看美女的，说不定还能换一场姻缘。李旦说怕是人鬼情未了哦，晚会回来后就确定爱上舞蹈班的一个长腿妹子了，一个劲的傻笑，赞叹自己英明，幸亏没把票给卖了。其实我们的票都是王旭弄的，第三排的位置，周围坐的都是校领导和老师，那时大家都很崇拜王旭，学生之中就我们四个有此殊荣。那天的祝蕾确实很漂亮，水手服，蕾丝边的白色袜子，白色运动鞋，左脸上印着红蓝黄三色鲜艳的校徽，从脚到脸都在发光。我在舞蹈班一个高挑女生和祝蕾身上不断切换视角，暗自决定以后一定要想办法弄到其中一个的联系方式。没有一见钟情，我的第一次心动，祝蕾只是其中之一。那种滋味仍然让我不自觉愉悦，我以为那就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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