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狐（腹黑）

　　第九章

　　自入东院一个月沦为奴婢以来，这还是柳茗思第一次踏出院门。虽然不是向着她所期望的逃逸之路而去，却也足够她当做解闷的闲逛方式。
　　所以，前头领路的家奴不时回过头来注意着身后的少女，以防再像刚才那样转身便不见了此人的踪影。

　　从东院出来，一路沿着走廊前行，七拐八绕之后终于到了西院书房。
　　领路的家奴在看见立在书房门口的子潼后，轻喘了口气，恭敬的上前禀明人已带到的事实。
　　柳茗思眨了眨眼睛，在看清那守在门边的人后，脑海里迅速滑过这家奴在地牢里夺下铁鞭的画面，心中开始了然他在皇子府的位置。

　　“进去吧。”子潼看向立在眼前的柔媚少女，沉声道，“记得元大娘教你的规矩，莫要冲撞了三皇子。”
　　柳茗思点了点头，走上前顺手推开了微微敞着的木门，一脚便踏入了弥漫着淡淡墨香的书房。宽大的书桌前，端坐着穿锦衣的俊逸少年，柳茗思缓步走到书桌旁才看清了少年正在书写的诗词。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司徒东翎轻轻念出声，抬了手搁下笔，转而看向立在一旁的柳茗思，“这首诗是你作的么？”
　　柳茗思先是摇了摇头，在发现东翎还在看着她等她解释的时候，才无奈的自嘲：“不过是些幼时被逼着学的东西，如今早已连出处和诗名都忘了。”

　　司徒东翎的眉宇间染上了一丝淡漠的冷色，看着眼前从外相到气质都十分出众的少女，缓声道：“如今，你既已使得公主成功脱离皇宫书院。我便不会再计较你的身世来历。”
　　东翎抬了手臂撑在桌沿，扶起下巴，仔细打探着柳茗思脸上的神色，继续道：“想来能说出上兵伐谋的你，也不会甘心屈居东院做一名卑微的奴婢。
　　我这书房尚缺个识字的家奴打理，便交由你来负责吧。”

　　这个……柳茗思惊疑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在心中暗怤……算是升职了么……为何……她依旧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呢……

　　“三皇子，奴婢资质愚钝，恐怕不能胜任书房内的细致活儿。”茗思第一次恭了身朝眼前的主子行礼，为的却是拒绝这项看似轻松，实则内藏凶险的工作。
　　司徒东翎挑了挑眉，对于眼前的状况并不意外。记忆里即使面临被捕都不曾变过脸色的少女，好象只有一次是动了怒的……
　　东翎微微眯起眼眸，凝视着眼前低头的茗思，不由得弯起了唇角。

　　“沈思思。”东翎轻声念着她的名字，悠然道，“西院的活儿确实繁琐了些。平日里除却整理书房外，还要跟着我四处走动。想来你一个女孩儿家也不太方便经常抛头露面，我便允了你，另寻家奴来伺候吧。”

　　本来低着头装乖顺的柳茗思在听见“四处走动”一词后，凤目内立现精光。
　　当她再抬头面临司徒东翎的时候，面容里已有了一丝精明的谋算神采。
　　“三皇子若是肯为着奴婢着想，奴婢也不会不知感恩。”柳茗思看着眼前笑容轻浅的俊秀少年，放柔了声调缓缓说道：
　　“奴婢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若是装扮成书童伴在三皇子身边进出府门，倒也不会教人看出破绽。只是，这西院……”茗思微微皱了一下眉，忽而扬起唇角笑开，“三皇子的仆人房里，可有仅供一人居住的单间？”

　　她知道此刻身为奴仆的自己，对着一个皇子提出要求有多么嚣张。可是，她也笃定眼前的少年会答应——
　　毕竟，司徒东翎召唤她来西院书房，可不是为着表态对她无所怀疑那么简单。怪只怪她一时大意，说了“上兵伐谋”那样的句子，惹得这缺人用的主子注意——
　　茗思清楚的知道就算此刻拒绝了书房的差事，以后也会被设计着陷进来……罢了……既然是避不开的……便为着自己谋点好处吧……

　　司徒东翎微点了点头，一个仆人单间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
　　。朗声唤来门外的子潼领着少女去西院的住处，东翎的表情里有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思。柳茗思在临出门前回头看了少年一眼，相较于少年此刻略显沉重的神色，茗思绽放在脸上的灿烂笑容极为惹眼。
　　当书房的门慢慢合上，隐去了那抹纤细的身影，凝视着门板的司徒东翎才移开了视线看向铺在桌案上的宣纸，独自陷入了沉思里。

　　酃城西郊，柳府。

　　“已经一个月了。”壮实的中年汉子站在一列少年面前，神色愈见冷厉，
　　“当初信誓旦旦说能找出人来的，是你们。如今哭丧着脸说担心再也找不到人的，也是你们。难道小主子将你们养在府里，只是为了添几张吃饭的嘴而已么？”
　　七个劲装少年闻言，纷纷双膝落地直挺挺的跪在了杜尹脚边，虽是一言不发的沮丧姿态，却也带着几分自责的不甘。

　　站在杜尹身后的莫尚尘，缓缓上前一步，沉声道：
　　“你们都是吃过苦，遭过难的孩子。该知道当初领着你们进家门的茗思，给予你们的是什么样的恩泽。现下，她或者迷失方向，或者为歹人所劫。既然已经一月未曾查到她的踪迹，便该将搜索范围扩大。同时，你们也想想身无分文的茗思若然为歹徒所劫该有何种境遇。”
　　莫尚尘抬手揉了揉涨痛的太阳穴，低语，“茗思那样的人，轻易是不会丧命的。不要放弃希望，坚定了信念，好好的找下去！”
　　话音不过刚落地，原本还跪在地上神情萧索的七个少年，便立时自眸中暴出晶亮的光芒。杜尹疲惫的挥了挥手，少年们迅速自地上起身，只脚跟一转，便迅速消失于训练场中。

　　“已经到冬天了呵……”杜尹抬了头仰望着头顶的碧蓝天空，眉宇间悄然染上一抹轻愁，“小主子是最讨厌这样的季节了……连出门都要用方巾捂了脸啊……更何况……她的体内还有……”

　　莫尚尘因着明了杜尹未说出口的隐忧而拧紧了眉心，看着训练场边的躺椅和茶几出神。
　　脑海里豁然闪过少女躺在椅上慵懒翻身的画面，心跟着猛然一紧，泛出微微的疼痛感。“……云……”尚尘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逸出一声轻吟。
　　漠然的脸庞里流露出丝丝忧虑之情……好逸恶劳的她……怕冷怕饿的她……即使有着坚韧的心性，又怎能敌得过歹人的暴力……若是能够侥幸逃脱……此刻，也该回来了啊……
　　“还是动用我手下的人吧。”莫尚尘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再次提出了多日前被否绝的建议。

　　“经由你的人手去调查，小主子的身份还会是隐秘么？”杜尹回过头，凌厉的看向立在身前的少年冷声道，“若然她只是陷落在某处正想法子脱身，被你这样一闹，岂不是要生生毁了她？”
　　杜尹深吸了口气，缓和了面色里的戾气，降低了些许音量，“陛下已经派了人手过来，我会带着他们暗中查探的。”

　　莫尚尘对于杜尹的态度并不介意，柳茗思的失踪，对于将她当作亲人对待的杜尹来说，无疑是个打击。就连与茗思相处时间不长的七个少年，也自她失踪那日开始便郁郁寡欢。
　　转了身，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莫尚尘的眼前忽然浮起幼时的情景……烈日高照的天气……晒得头昏眼花的他…………嘶吼着鞭打他的校卫……突然冲出来挡在他身前的女孩……满脸笑意的对着他说……
　　“别怕——”尚尘迈出了步子，低声轻喃，“我会找到你，保护你不再受任何伤……无论现在的你身陷何处……别怕……”

　　“啊——嚏——”柳茗思抬手揉了揉鼻子，略有些哀怨的看着房里的火炉。
　　那烧着通红碳块的铁炉子正靠在司徒东翎的书桌前，散发着阵阵热力，却始终无法波及立在书架边的她身上。
　　一边努力辩识着繁多书册名字，一边吸着鼻子在心底抱怨的柳茗思，指尖已冻得微微泛紫。无奈那埋首于书本里的三皇子却是一点也未体查到她的不适。

　　是喷嚏声不够响么？茗思正暗自思考着，冷不防鼻头一痒，又是“啊——嚏——”一声。
　　这回，大概是因着她的刻意，这声音颇有些惊天动地的架势。悄悄抬了眼看向那伏在书桌上的身影，居然丝毫不为所动……当真是全身心投入到书本里去了啊……

　　抽了抽嘴角，柳茗思继续专注的查找书架上的册子，终于在手指僵掉以前翻到了那人要的书册。
　　快速的揪住书的边角抽出，柳茗思乐颠颠的朝着火炉奔去。当司徒东翎抬手揉捏着酸痛的后颈，缓缓抬起头来时，看见的便是一脸雀跃的柳茗思捏着书一路小跑奔来。
　　且看她行走的路线，目标明显不是东翎面前的书桌。

　　微微垂低了眸子，看向手里的帐册，司徒东翎想到的却是摆放在桌前的火炉。他再抬眸的时候，柳茗思已是将手里的书甩在了桌上，转身去靠着火炉取暖了。
　　凝神看着面前搓手跺脚的少女，泛红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竟是将她的五官衬得更为娇媚。司徒东翎微微眯了眼，将目光自茗思的侧脸上移开，仔细打量她的穿着打扮——灰色的薄棉长袄，藏青的肥大棉裤直拖到地——
　　在这样的初冬时节算不上是轻薄的装束……
　　立冬……不是还没到么……司徒东翎伏在帐册上的食指有节奏的轻点着页面，最后在茗思倾身靠近了火炉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时，嘎然而止。

　　“去外面叫子潼进来。”刚刚得了几许暖意的柳茗思在听到司徒东翎的吩咐时，略有些不情愿的直起身，恋恋不舍的看了那热力四射的火炉一眼才抬脚朝门边走去。

　　待到刚从外间回来的子潼进了书房后，才发现三皇子正站立在书案旁望着火炉沉思。大步跨上前去，恭敬的行礼请安，子潼看着转过脸来一脸笑意的皇子，略感莫名。
　　倒是身后的柳茗思不知轻重的奔进来，轻呼着“好冷啊——好冷——”快步越过子潼蹲到了火炉边去搓手取暖。

　　面色漠然的子潼暗暗磨了磨牙……这丫头……怎地如此没有规矩……
　　司徒东翎瞥了眼额上青筋微露的子潼，觉得有趣，再回头去看始作俑者时，才微微一惊。他立即弯了腰，快速拎起柳茗思的衣领往旁边甩开，再上前去一脚踏灭她裤管上的火星。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非常迅捷，以至于当事人和旁观者都是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柳茗思满脸委屈的坐在地上看着东翎，心道……
　　有这么欺负人的嘛……不过是霸着他家的炉子烤个火而已……又没说不还他……瞧那小气劲儿……拎开她不算，还要上来踩一脚……合着这裤子不用他洗是吧……

　　立在一边的子潼仍旧有些摸不清眼前的状况，只能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身前的皇子，保持沉默。
　　司徒东翎扫了一眼地上的少女，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里盛满了委屈的光，活似要哭的样子。而一直很了解他的子潼居然也是一副不明状况的沉默姿态。
　　内心突然泛过一阵焦躁的东翎，根本不屑为自己的行为出声解释，只转了身朝书案后的椅子走去。

　　柳茗思慢慢自地上爬了起来，一点一点拍掉身上的灰尘——其实不过是借着拍灰的动作发泄心中的不满而已，毕竟，这书房的地可是刚经家奴们擦过的——
　　司徒东翎的眼尾瞄到正在气结的少女，星眸中只闪过一丝微光便恢复了沉寂。

　　“天是越发的凉了，命人再端一个火炉进来吧。”东翎伸手捞起桌上的帐册，开始继续往下查看，自动忽略了子潼脸上隐隐现出的愕然。
　　正拍着灰的柳茗思，闻言猛然一抬头，跟着点头道：“是啊，书房这么大，一个火炉哪够！”她转了脸朝着黑面的子潼甜甜一笑，“大叔，您说是吧？”
　　子潼抿了抿唇，打量着昨日还嫌火炉上得太早的皇子，再回头看向五官柔媚的茗思，眸子里已是闪过一丝微亮的光芒。

　　“是，属下即刻命人将火炉送来。”子潼朝着司徒东翎又是一拜，便转了身步出书房。
　　柳茗思回头看了一眼聚精会神的东翎，跺了跺毫无暖意的脚，慢慢蹭到了火炉旁……冬天啊……果然是个折磨人的季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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