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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犬狱。
天尊城极尽严酷的牢狱,是只属于成皇连成的独立分支。普通人到此望而却步,甚至有数千篇以此为原型的鬼神话本子,流通于市面上。
犬狱关押室出乎意料地干净,可谓是纤尘不染,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迹。但正因为如此,微乎其微的痛呼声,角落转瞬即逝的目光,以及越往里走越黑暗粘腻、血迹斑斑、猩红污浊、令人压抑的氛围……
几个法师警惕地将羽霜拦住。
“非常抱歉,刺圣大人。成皇有令,任何人不得前来探望。”
羽霜冷笑一声,本没把这声警告放在心上。“怎么,怕我劫狱?”
此时,犬狱主严方闻声而至。
严方其人,长得冰冷妍丽,整个人与这严苛的环境格格不入。他自带仙气,举止优雅,皮肤像是刚从冰水里浸泡出的白玉,眼下一点泪痣,更添几分破碎感。
严方上前。在颇有些退让神色的法师们面前站定,伸手拦住羽霜。
“刺圣大人不要开玩笑。”
语调戛然而止,羽霜身后正是司空烨。
“司空将军。”严方也不行礼,只是清淡地唤了个敬称。
“怎么回事?”司空烨冷淡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此等要犯禁止探望,成皇的话你们不听?”
严方还未开口,羽霜便抢先一步。
“要犯?你们有什么证据?”羽霜回头一望,心里一阵厌恶,暂且不提反感此人的气场,单是态度都令人无法忍受。“久仰司空将军,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反响,人中龙凤,如此不经大脑服从命令委实令人佩服。”
司空烨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这样的人就是当今刺圣,寂缡口中的师兄?
倒也不是之前没有见过,只是像现在正面相对,还是头一次。仅仅这一次,就暴露出了这位年轻刺圣的所有特征:
心直口快、嘴不饶人、年轻气盛。
像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孩子。
司空烨不屑一笑,不是不能当对手,而是完全不在眼中。“刺圣大人倒是一如传闻的伶牙俐齿,难道五圣都是一张利嘴爬上来的?”
“你!”
寒光一闪,四周的墙壁上扎满了银针,在昏暗的烛光下反射着尖锐的光,少年手中的落碧血正与巨剑僵持。
这倒是又一次刷新了司空烨对羽霜的印象,这么年轻就将暗器玩得出神入化,倒也勉强配得上刺圣这个位置。
紧接着,羽霜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弹开,脸上的愠怒取代了笑意。“你没有资格侮辱战圣者和剑圣者,你过线了!”
司空烨低头一看,自己突兀地站在一排整齐的银针之前,羽霜到底还是有意避开了自己。
司空烨拍了拍踩到冰冻陷阱而落满衣襟的冰。
不错,够轻巧。
下手也够快。
“我好心提醒一句,无论你还是殇痕,若不尽快与焰陨断绝关系——你们迟早要在犬狱相见。”
司空烨转身,黑色披风飞扬,覆灭烛火。
羽霜瞬间抖落一地银针,连接着地面一片泛黑。
这人谁啊,凭什么跟我这么说话?!
严方面无表情地盯着司空烨离开的方向,眼神中的杀意稍纵即逝。
这一个两个的,都能在他的犬狱里来去自如了?
真当他犬狱没人?
然而他开口,调子带着点本能的温柔,话是对着羽霜说的。“刺圣大人请回吧。不必理会他们的言辞。”
……
铜镜前,银发少年望着镜中人,眼神变得坚定。落碧血一闪,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割断了如瀑长发。银发纷纷而落,平静地躺在地板上。
镜中的人卸去长发,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与平时相比褪去了几分中性的妩媚,平添了几分英气与棱角。
同时,铜镜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战圣者从门口款款而来。
羽霜丝毫不见怪,转头道。“痕哥,我去过犬狱了。”
殇痕回话很快。“我知道。”
焰陨没有异议,和默认的态度差不多。但这并不是默认,殇痕能感受到,只是一种对于轻泉强烈的愧疚。
这一点上,其实殇痕很能共情。
羽霜的语气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急切,说到底还是个小孩脾性。“痕哥,犬狱的刑法你是知道的,那个严方——”
看着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殇痕将话题岔开。“剪头发了?”
“你有考虑过是谁么?”羽霜没有回答他的话。
是谁这么急切地想要致焰陨于死地?
空气突然安静,两人四目相对。就在眼神交换的一刹那,几乎是瞬间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还能有谁呢……?
……
犬狱刑罚室从不给人任何有活力的生命迹象,刑罚室甚至要比囚禁人的牢狱还要多。
惨叫声、腐朽的血腥味、以及所有人的绝望氛围,将犬狱扭曲为可怖的灰黑色。
“剑圣大人,不,焰陨,到这儿您可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圣者了。”狱卒笑得很狰狞,不远处升起火炉的光照亮了他身后整齐密集的刑具。“就吃点苦吧。”
当一个人拥有了地位,所有人都如同狗一般摆尾奉承。当真的一无所有,无论什么原因,他将连狗也不如。
犬狱最深处,专门处理上位者的案子。狗将人踏在脚下讥讽嘲笑,殊不知,狗永远是狗。
七日过去,焰陨仍然无声无息,只字不提,也不曾因疼痛皱眉。严方对外宣称焰陨默认,实则为他免去少许皮肉之苦。
但如果毫无损伤,难以堵住悠悠之口。
在严方心里,焰陨还是那个火红六翼战无不胜的圣者。而妖族的愤怒几乎要把天羽城掀翻。
羽霜则一反常态,似乎焰陨死活与他无关,没有再去过犬狱。
一只飘渺灵蝶飞停在战圣窗前,放出似真非真的片段。
阴暗腐朽的牢狱,焰陨被反手锁住,衣衫破碎。身上布满大小不一的伤口,触目惊心。他的眼睛闭着,额发凌乱,唇角未干的血液蜿蜒着,滴落。但剑圣依旧挺拔,高大。
这就是焰陨在牢狱里的现状……
殇痕的目光不易觉察地一凛,蝴蝶化为灰烬。
他的心里没由来生出一种无明业火。
焰陨出事,谁受益?而谁又迫切地希望焰陨去死?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个人。
但现在证据不足,却无法行动。
如果这样下去,必须动用战圣私权。保焰陨。
殇痕站在窗前,临风而立,思绪有些飘忽。他甚少有这样的状态。
无论结果怎样,焰陨不能再这么被折磨下去了。
……
狱卒收拾了刑具,站在焰陨面前,笑容嘲讽。
“何必呢,焰大人。痛痛快快招认可免皮肉之苦。战圣者一定会动用私权保您的,后果也无非就是五圣之首另选他人罢了。”
这个狱卒在犬狱里待了七年,向来是个见风使舵、卖主求荣的人。他曾试图卖过一次严方,结果就是被困在犬狱,终生不得出。
他一直在想怎么能另谋高就。
只不过他现在说的话……
焰陨骤然睁开眼,金色瞳仁中的视线在黑暗中显得无比锐利,一如鹰隼的目光。只是光被苍白脸色遮去不少气势,焰陨甚少用这样充满杀意的神色看人。
血液,锁链,完全不能影响此人的高贵。衣物是破碎的,但透过衣衫可见人矫健的身段,每分肌肉都恰到好处,似乎上天有意偏爱的匀称。
这眼神吓了狱卒一跳,他头次看见隐忍的剑圣用如此嗜杀的目光看人。
他愣住,开始兴奋。“诶哟大人,我好害怕啊,不要杀我。对了我忘记了,您的权力已经被连政殿下收回了。”
他靠近焰陨,强行捏住焰陨的脸。“司空将军说得有理,您现代五圣到底是靠什么爬上来的,包括所谓拥有洛神之翼的那个战圣——”
下一秒,狱卒倒地。干净利索,不沾鲜血。
焰陨平静地抽出刺入对方胸膛的锁链。司空烨则抽出插进对方咽喉的长剑,焰陨抬起头。司空烨身后跟着一位黑衣人,黑色长发无风自动,异常有气势。
能受此优待,想也不用想,必然是连政。
果不其然,不远处站着一脸隐忍的严方。
直属于成皇,不受他方管辖又有什么用,照样还是要给堂堂大皇子一个脸面。
连政不着痕迹地皱眉,一脚踹开挡路的死人。“把那东西收拾了。”转而又道。“剑圣大人被封印还能用内力杀人,手法干净利索,在下受教。”
“一条野狗,何足挂齿。”焰陨平静地看着连政,七日之内第一次开口讲话。
原来温和的剑圣者,也不是没有脾气。
“身为主人,不应该放野狗出来咬人。”连政唇角勾起,意思意思倒了个歉。
四目相对,金蓝相撞,焰陨静待下文。
“擅用私权的后果你该清楚。”连政道。
焰陨没有讲话。
“五圣皆有私权,原本你也可以自保,只可惜你太重情义,导致自己深陷淤泥之中无法自拔。”连政道。
焰陨模模糊糊地哼笑一声。“动用私权的后果,不亚于身在犬狱之中受刑。”
司空烨道。“剑圣者说得没错。私权是可以用,只不过哪个君王会喜欢这样的臣子?殇痕是可以放你出来,只不过之后他的官途,甚至可以说身家性命,都在放你出来的这个决定之中被粉碎了。而等待着他的,一样是犬狱之中无尽的折磨。”
焰陨喘了口气。“战圣者不会用私权保我。”
话音未落,连政便笑道。“他一定会。”
焰陨沉默片刻,抬起头问道。“这是你做的么?”
“什么是我做的。”连政慢条斯理地开口。“严方怎么会对你这么宽容,不吃不喝这么多天了,你竟然还说得出话来。”
一阵冷风吹过,锁链在焰陨身上希索作响。焰陨继续问道,口气里有一点不依不饶的滋味。“轻泉之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当然与我无关。”连政笑道。“我清正光洁,怎么会做这种草菅人命的事?”
“罢了。”焰陨道。“我们不妨打个赌,就赌战圣者或刺圣者,不会有人动私权,保我。”
“不。”连政轻轻地拍打着自己掌心的佛珠手持。“他们一定会救你。”
“那要是没有?”
“那我亲自去向父皇保证你的清白。不必战圣出面,我为你担保。”连政嗤笑一声。“你们三人自幼相识,就算我输了,我又有何损失?”
连政说得没错。如果连政输了,就意味着殇痕和羽霜没有一个人试图救他,那这多年情分,也不过一纸空谈罢了。
即使如此,焰陨依然坚持。“那你是同意了。”
连政笑道。“那若是你输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焰陨一字一顿道。“若是我输了,我便给不了你再多。因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不是么?”
连政哼笑一声,转身离去。离开时,他的姿态分外高高在上。看向焰陨的目光之中,有同情,有嘲讽,甚至还有一丝悲悯。连政向来这么复杂。
焰陨望着连政离开的背影,兀自思索道。轻泉之死,无论与他有没有干系,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除非有人能找到反转局面的证据,此人还要有一点不按常理出牌的作风。殇痕是前者,羽霜是后者。然而两人此时此刻,对一切毫不知情,甚至不能相见,令一切都陷入了僵局。
这七天的焰陨看似平静,实际上经历着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
这口锅他必须得背,不论结果如何,天尊城现在需要有一个人来承担妖族的口诛笔伐。赌赢了,连成会记住他不为自己辩驳的人情。
很显然,因为妖族公主之死,整个天尊城都陷入了混乱。成皇不知是谁在其中扰乱局面,已然承担了最多的责任。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信自己,也不能信。
现在,就现在。是否能有人和他有一样的接口……或者说,一样的思路?
焰陨全然不希望战圣者会动私权保自己,但以殇痕的雷厉风行,岂会如自己所愿?还有羽霜,向来意气用事。
是否刚才不该和连政打这个赌?
昏暗的犬狱没有一丝生的气息,肮脏的墙上布满了暗绿色青苔,隐隐可见红色血痕。焰陨出神地望着布满蛛网的柱子。自关进地牢不知日月,每天能看到的除了黑暗就是黑暗。
说是禁止探望,也不过就是禁止殇痕和羽霜一派罢了。焰陨闭上双眼。无论如何发展,也只能向好的方面去想了。
好的方面就是,他们三个人真的能够心有灵犀,各取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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