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鬼话

　　“行了，今天晚上估计也没啥看头了，收工。”唐征站起来抻了个懒腰，又左右活动了一下颈椎：“小寒，吃饱了吗？天晚了只能委屈你少吃一点，明天早上给你做顿好的。”
　　“嗯，饱了。”池寒点点头，端着碗要去厨房。唐征一把捞过来，顺手揉了一把池寒那一头细软的头毛：“小孩子家家不用干活，去洗洗澡睡觉吧。”
　　唐征哼着没有调儿的小曲慢悠悠的把碗洗了，顺便理干净厨房。再晃晃悠悠的去主卧想给池寒睡前盖盖被子，结果一进屋就看见池寒换好了睡衣围着被子靠坐在床头上发愣，一双眼睛不知道在看哪儿。温暖的落地灯光里池寒的疲色一眼就看得出，但他的眼神依旧非常清明。
　　“嘿小崽子，”唐征走过去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他后脑勺：“你不累啊？车上睡得跟什么似的，你这半夜装门神呢？赶紧睡觉。”
　　“师兄，我……”
　　“什么？”
　　池寒往被子里缩了缩，仰起头来看唐征逆着光的英俊面孔。一双猫眼睁得圆溜溜的，带着点因为困倦渗出的薄薄泪水。那眼睛因为极黑，看上去天真又无辜。
　　“师兄，我晚上睡不了觉的。”他低声说。
　　唐征一怔。
　　这个他真的不知道。
　　“你以前……”
　　唐征仔细回忆着，池寒是他从小一手带大的，从他还是个小雪团子就一直睡在他怀里，到后来池寒长成了个小少年，但因为体质问题，老父亲唐征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一间卧室俩被窝也睡了好几年。唐征想了好半天，池寒从来没有啥失眠的毛病，一直沾枕头就能睡，池寒睡相好，又乖又老实，他半夜都不太用给盖被子。
　　池寒也看出了他的疑问，他缩在被子里，像一只大号的蚕茧慢慢蹭到唐征身边，唐征看他头越仰越高，怕他脖子累得慌，干脆就坐在了床边。池寒蹭过来，依恋的抱住他的腰。他声音闷闷的：“师兄，你走了之后我才知道，只有我自己的时候，半夜身边几乎是百鬼夜行，睡不了的。”
　　八字全阴又生了阴阳眼的池寒，在恶鬼眼里，生吞了是补品，不生吞皮囊也是上好的容器。在没了唐征之后，池寒第一个独自入眠的夜晚是在噩梦里惊醒的，醒来的一瞬间，吊死鬼冰凉的舌头正贪婪的舔着他的脖子。
　　他永远记得那个夜晚，他瑟缩在被子里，四面八方都是垂涎他的厉鬼。他倾尽毕生所学也只能勉强保住自己，却驱赶不完一层又一层的鬼物。他失去了唐征，也随之失去了夜半睡觉的机会。无论在哪里，无论用什么阵法什么法器，厉鬼即使无法近身，甚至扛着灰飞烟灭的风险，也依旧不远不近的围着他，伺机而动。
　　他不能睡。他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就给鬼钻了空子。
　　唐征一把捞起池寒搂了搂：“小崽子。”他松开手站起来：“一会儿我回来陪你睡。”
　　不多一会儿，唐征就回来了。他飞快的冲了个澡，身上都是湿热的水汽。他掀开被子坐下，池寒就像只猫一样缩进了他怀里。
　　唐征的胸膛滚烫，池寒枕在他的胳膊上，隔着睡衣听他的心跳。
　　“我和你说，这回我可好用了，极北之渊出来的鬼王，百鬼避让，辟邪嘿。”唐征熟练的拍拍池寒的后背：“呦，这算一算我可十好几年没抱着哄你睡过觉了，回头抢你被子你可别踹我。”
　　池寒没说话，只把自己更深的塞进唐征的怀里。
　　唐征从枕头底下摸出遥控器，关掉了落地灯。
　　夜色黑沉，拉了窗帘的屋子星光也透不进来。卧室里非常安静，只有窗外的促织时不时叫几声。清脆的声音水似的，远远近近，显得夜色更加静谧。
　　池寒累得狠了，实际上却睡不着，好半天也只干躺着。
　　他缩在唐征怀里，听唐征绵长的呼吸。过了一会儿觉得胳膊麻了，想动一动，却舍不得把唐征吵醒。正犹豫着，唐征半梦半醒摸了一把被子，又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迷迷糊糊的问：“怎么了，睡不着？”
　　池寒顺势调整了姿势：“嗯。”
　　“唉……”唐征长叹口气，抬起一只手搓了把脸：“别硬睡了，我陪你聊聊天。一会儿你困了再说。”
　　池寒从被子里钻出来，头发钻来钻去压得有点翘，一双眼睛还亮晶晶的，唐征看着感觉简直要可爱死了。池寒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师兄，极北之渊……”
　　唐征想抽自己一嘴巴子，把刚才的自己按回被子里头再接着装睡。
　　送命题啊……
　　唐征艰难的想着这该怎么说。
　　“极北之渊，”唐征眯着眼睛绞尽脑汁的编：“这个，有点像传统武侠小说，就我们以前在山头上垫桌子角糊墙纸的那种，极北之渊是个坑，坑底下有水，掉进去肯定没啥事，就是水有点凉。”
　　骗人的，你死了。池寒在心里默默的说。
　　唐征也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只能咬着牙接着往下编：“掉坑里了肯定得有点啥秘籍是吧，我虽然看上去好像是……死了，但这不就是我拿到的秘籍了吗，从此之后我就天地同寿日月同光了，还辟邪。”
　　还是根本说不通。
　　唐征编不下去了。
　　他看了一眼池寒眼睛底下淡淡的黑眼圈，因为他皮肤过分的白，这点黑眼圈显得脸色格外疲劳。他灵机一动赶紧祸水东引：“别光说我，你今天怎么到老郑家的？”
　　池寒缩了缩：“阿生……”
　　唐征似笑非笑的看他：“你想好了再说。”
　　就那么几分钟工夫，说阿生开车送的，鬼都不信。
　　池寒果然一哽，半天才小声说：“我驭鬼去的……”
　　“嘿小崽子你长本事了啊，我和你讲过什么？！”答案在意料之中，唐征依旧气得脑仁子疼：“你忘了你自己这体质了？驭鬼长了阴气你也不怕让别的鬼撕了！”他想了想也没在池寒到的时候感受到别的鬼的气息：“我怎么没看到你带的鬼啊？”
　　见唐征真的生气了，池寒赶紧讨好的蹭了蹭他的肩膀：“正好你让婴仙回来叫我，我干脆就带它过去的。”
　　难怪婴仙累成那样还一脸生无可恋，感情当拉车的马被溜了一路，还八百里加急的那种。
　　池寒就眼巴巴的看着唐征，看得他整个人都没脾气了。最后只能用力揉一把池寒的头：“唉，你啊。”
　　俩人一时无话。
　　唐征躺了一会儿，突然乐了。
　　“小寒啊，我这坑底一掉不白来，你现在整个就是个移动补品，刚好需要个镇得住事的驭鬼。你要办点事也不用每次都抓野鬼临时结契了，多不安全。”他颠了颠胳膊：“诶小寒，要不你赶紧收了我做驭鬼？我都闻见你心头血的甜味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池寒的呼吸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你怕疼啊？放心，从手指头放心头血不疼。收我做驭鬼，你想让我干嘛我保证没问题。”
　　又过了一会儿，一只冰凉的手解开唐征睡衣的第二个扣子，按在他的心口上。淡淡的腥甜味从那只雪白的手掌下传来，唐征一愣神的工夫，那点珍贵的心头血已经渗进了他的胸口。
　　池寒的手冰凉，但他的心头血却是滚烫的。
　　唐征突然准确的感受到了“温度”，他早就几乎失去了五感，而此时，池寒的心头血沉沉的盘踞在他的心上，让他切实的感受到了温热。
　　驭鬼行路，又失了心头血，池寒终于开始因为极度疲劳而昏昏欲睡，他抱紧唐征的腰，小声说：“我不要你做驭鬼，我是你的。”说完就沉沉睡去。
　　唐征一个人愣怔的躺在床上，池寒睡了，他倒是睡不着了。
　　他轻轻拍了一下这个爱娇的雪团子，池寒没有醒，只是磨蹭着抱得更紧了，活像是个绕着木杆子的棉花糖，又绵又甜，让人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唐征轻声笑骂：“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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