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韵泠然映流年

　　周日上午，银座的一间露天咖啡店，我正坐在距离街心较远的的一把阳伞下。
　　按照以往的惯例，我会在每个周日的下午捧上一本最爱的诗集，前往银座一家名叫“The Color Of Dream”的露天咖啡店消磨一个下午。
　　惬意的清风顽皮地吹乱我刚刚才翻好的页码，午后三点的太阳仿佛披了一层秋香色的薄纱，随风招摇，隐散着视觉化的馥郁香芬。而我面前这杯赏心悦目的绿茶，吸管处嫣红的樱桃与茗泉中娇艳的果饰相得益彰。其中，果饰还挺着它胖胖的肚子上下翻滚，似乎在附和风的恶作剧，为它喝彩、为他鼓掌。
　　本来，今天也该是合乎惯例的，然而由于下午有了某些安排，我才将每周的例茶时间提到了上午。

　　让我想想，今天该到哪里了？嗯，《雪莱抒情诗选》第152页，“比夏日还飞得轻捷，快速甚于青春的喜悦，有似良宵，不稍停歇，你来去如此飘忽••••••”
　　“宫本？”温煦的声音，正要忘情徜徉于优美文字中的我被拉回了现下所处的咖啡店。能有如此温婉和谐的嗓音之人，我认识的，只有一个。
　　“嗨，不二。”我抬头，茶色的发丝、白皙的肤色、眯成月牙形状的美眸、精致的五官，勾勒出眼前如三月春风一般的纤柔美少年。
　　“我可以坐这里么？”不二指了指我对面的那个空位，还是那个暖风熏人的醉人笑容。
　　我看了看他，点了点头。接着，椅子拉动的声音响起，对面的人落座了。
　　刚才看到哪儿了，下面是什么，多少页。我故作平静地重新翻好刚才的诗集，不过，天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看到这一页了。啜一口茶，怎么一点味也没有，刚才还觉得满口余香来着。不是已经决定放下心结坦荡面对么，为什么，当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这般犹豫。不愿做踌躇难行之人，那会令我麻醉于现有的生活。尽管我现在并没什么明确的目标，但我知道，不可以颓废。因为，我尝过那种浑噩的滋味。
　　是不是，该找不二问个清楚呢？他现在就在对面，正好旁边又没什么认识的人，是该去••••••不行不行，如果他真的知道什么更多东西的话，我这么做岂不是欲盖弥彰。还是，先静观其变吧，这件事，暂时抛开，如果，他不会主动提起的话。
　　“宫本怎么今天会来这里呐？”被打断思路的我回过神来，我想此时我的神情一定不太自然。“我每周日下午都会来这家店，就坐这个位置。”片刻，我就恢复了平时的正常表情。“哦？是吗？那还真是巧呐，我每周日上午也会来这家店。座位嘛，就是你现在坐的那个。”
　　“唉？”有些惊奇，“那还真是巧呢！”我也微微笑了笑。
　　之后，为了避免自己重新陷入两天前那种焦虑疑惑的心境，我强迫自己进入文字的净土。不多久，周遭的时空变换了，我驾着风，看着一旁骏美的独角兽在雪莱堆砌的奇幻浪漫中潇洒驰骋，光影交错，亦幻亦真。
　　摸约过了一个小时，我将后半本诗集全部看完，轻轻吁了口气，空气里好似也墨香四溢。雅极然不迂，香甚但无腻。眼睛有些酸涩，但丝毫不影响我领略天空的碧蓝深湛；双脚有点麻痹，可绝不妨碍我聆听大地敲击在我心上的谆谆教诲。视野淡换，依稀将对面载入了我的视觉神经，仿佛隔着绛色的帷帐，有些，模糊。但，更添美感。
　　当明丽的染井吉野为了炫耀自己的美丽落在浅茶色的幕景上时，我只能不屑于它的无知。殊不知，本来明艳馨雅的它此时早成了装点别人美丽的牺牲品。
　　微斜地坐在那里，左手自然地托着书本，右手晶莹修长的手指间或轻柔地翻过纸页，脸上恬雅专注的神情，对面的少年。
　　这是洗尽铅华纯美天然的一处名胜，远离了纷繁的人世，匿居青山的明贤悠远。或许，这就是我选择来银座喝茶的原因，闹中取静，效仿贤哲，心寄山水，无碍于身处樊笼。这亦是一卷唯美的写意山水，揉杂了高雅与妩媚，留于形而神在意。这更是一首慵懒回肠的爵士乐，汇集了婉柔与飒然，将那种闲散文雅的游归墨客气质渲染至极，又恰如其分的阴染出笔笔暖意的小资情调。
　　拜伦？余光扫过他手中的书页，原来是拜伦的诗集，很有格调。
　　我以前也是读过的，喜欢那种宛如仙境的朦胧美，读后令人如身处云端，遐想丛生。
　　“‘黑夜原是为了爱，白昼转眼就回还，但我们不再徘徊，沐着那月光一片。’很美吧？”刚才还在低头默读的不二，声音骤然响起，我愣了愣，还是回道：“的确，那是《我们将不再徘徊》，诗歌前后呼应，月光贯穿始终，感情由悲转喜，引人无限畅想。”
　　不二抬起头来，“又是宫本读过的东西啊，看来我又有些落后了呐。”他笑着，有些玩笑俏皮的可爱。
　　“我看根本就是不二你太谦虚了，你读过的东西有多少都是我没看过的。呶，你先前推荐的雪莱，我不就正在读吗？”我边说边扬了扬手中的诗集。“呵呵，那我们就彼此彼此啦。”不二嘴角的弧度微微又大了些。
　　“对了，你的••••••”正想提醒他，他的发丝上沾了少许吉野樱的花瓣，又突然打住。“什么？”不二的眼睛稍显疑惑。不必这样说出来，我想，我有更好的办法。于是，我啜了口杯中的芳茗，
　　“文雅多礼的风邀我做他的舞伴，
　　我素淡的群摆在他的牵引下缓缓绽放。
　　舞池中的欢畅，令我迷失了方向。
　　在四散的同伴中，我落在了你的发上。”
　　似是低吟，我柔柔地诵念出来，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不二。等待他的反应。
　　“哦？是吗？”没有半分迟疑，不二扬起他秀美的手指理了理发丝，几片淡粉落芳终于恋恋不舍地滑下。
　　不二的笑更加妩柔了，似吸收了染井吉野的兰雅之气。他轻吐幽芳：“
　　日的织梭金线密缠，月的纺锤银锻素尺，
　　却都比不上你在我面上的轻轻一拂。
　　那是星的嫁衣，它神秘、他撩人、它让我忘乎所以。
　　于是，我终于盼来了动人的四月，
　　你来到了我身边，我们极尽缠绵爱恋、鱼水之欢。
　　然，当我要汇入海洋之时，我们终转身为路人。
　　他们都说，是我太无情。
　　可谁又知晓，原是我根本带不走你。
　　带不走，你的心。
　　我想，来年花发满枝之际，能在那棵樱花树上再见到你，
　　你随风舞动的倩影，
　　和我们，曾经美好的爱情。”

　　不二的声音停了下来，而我已经迷失其中了。
　　那是，我初到青学的第一堂古典讲座。说是讲座，因为是全年级一同参加的为迎接新学年伊始的大型课，听说这是青学的传统，而非班级的小课。当时。我还身处某种绝望的情绪中难以自拔，遇花悲花、见草怜草，总是无意识地加深某些不愿回想的记忆，虽然有些东西，我似乎从不曾得到过，但现在想来，真是很蠢的行为，但却无法克制。
　　于是，就在国语老师三浦说完随堂练习的题目时写下了这首咏樱花的诗，而我方才诵念的则是不二当时之作。接着的十分钟，我和不二被三浦抽到，在同年级学生的惊叹声和鼓掌声中，我俩写作的诗歌被三浦抄到了黑板上作为范文。
　　还记得那时，我们越过周围多人的阻隔，相视一笑。就是那时，我们开始互相认识，也似乎萌生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不过，这么长，他居然还记得。也没错，亦如我，兴之所系，总会刻意追求以达至境。
　　“不管怎么看，总觉得比我的好呢呐！感情悲婉真挚，文笔丽而不俗。不过，令我甘拜下风的，还是这首诗中的，”顿了片刻，“感情。”冰蓝乍现，犀利的目光似能洞察我的一切，我不知道他这么问是否别有深意，是否已经明了我的过去。而我，无法，只能避重就轻。
　　“是吗？悲戚往往比欢喜容易博得世人的怜悯。于是悲剧成了正统，喜剧有时只是在扮演跳梁小丑的角色。殊不知，历经重重磨难的幸福才是最难能可贵的。”我正了正容色，虽是岔开了话题，也确是心中所想。
　　轻笑的声音，“是很有道理呐，不过，宫本，你的表情太严肃了。我们又没又在说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情，”不怎么重要？那就好。
　　“不过，”蓝色，不二的眼睛再次睁开，那个眼神，像极了捕捉到猎物时的最冷静敏锐的猎人。是猎人没错，关键是，他捕捉到了什么。
　　“你似乎还未预见呐，我刚才那番话的含义。”果然是另有深意的，好像突如其来的模拟商会，他确实知道了什么。而这些，不是我不提就能隐瞒过去的。
　　垂下眼帘，我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什么？”我知道，接下来的，或许会是暴风雨。但，我只能面对，我，无处可避。
　　停滞数秒，风似乎停了，就连时间也好像变慢了。
　　不二的声音再度响起。
　　“就是，刚才看完书抬头的时候发现，宫本的饮料里落了几片樱花。我刚才已经提醒了你，你好像没注意到啊。”
　　我倒，这家伙，是故意调我胃口的吧。虽说诗境与现景有相似之处，可处于刚才那种思维中的我怎么会意识到。我不相信不二什么都没看出来，他可是青学公认的天才呐！还有，如果是看完书抬头的时候注意到的话，居然没有即时告诉我，而是等我们聊了些许其中我还啜了几口茶水后才说。
　　对这个人，我无语了。总之，绝对不能惹。不过，我好像没得罪他吧。
　　然，话虽如此，经过这么场有点吃亏的一幕，心，好像定了些呢。

　　周日下午，按照原定计划，我正走在东京涉谷的步行街上。
　　喧嚣的人群、微热的空气、快要完全开败的樱花••••••一切都和预期中的一样，曾经的故事书，在发旧的字里行间，我总爱一个人抽空来这里买点东西，至于那个人，也偶遇过几次。但这次，有点不同。因为我的旁边，多了个人。
　　“呐，宫本。如果是买茶叶的话，为什么不到茶店林立的银座而来这里呢？”
　　旁边的人，就是上午的某个家伙。
　　“银座是什么都有没错，可如果只就茶叶而言的话，我总觉得没有这里的新鲜地道。还有就是，我想，银座太繁华，里面的文化也粉饰着现代的商业成分。”我左手提着一大包绿茶，静静地沿着街道前行。
　　“看来宫本对日本茶道也有所研究啊。”不二略微向左偏了偏头。
　　“没有啦没有啦，只是自己喜欢喝茶而已。”我大咧咧地笑了笑，想想一定傻死了。
　　“噢，这样啊！”不二似是无意地提高了一下手腕，目光也随之落于手中的东西上。
　　小子，知道你想说什么，没什么研究至于买一整套高级茶具吗？只喜欢喝茶用得着把绿茶、乌龙茶各买一大包吗，把店老板喜得眉开眼笑还送了一大包梅子红茶的说。
　　好，既然你这么会打哑谜的话，我就做个俗人，高声道破好了。
　　“喂，别跟我说你是手累了啊，也不知道是谁乱挑事，扔给我一个大麻烦。今后的两个礼拜我可都不能闲着了呐。再说，你也该出点力不是，既然上午说有空的话。”我闪电般变换语气，弄得不二有点回不过神来。

　　上午看完书后，不二问我是什么事打破了以往下午看书的习惯，我则随意说了声买茶叶。在听到我说是去涉谷买茶的时候，他说他也要去那里买点东西，正好可以同往。
　　于是，客别过去的独行，我欣然同意。
　　本以为上午会这么结束，然，不二在我们即将离开咖啡店时的一句话••••••
　　“是英二告诉我的。他是佐藤的邻居，也是听佐藤说的。你在商业方面，比其他人知道得多些。其他的，就没什么了。还有就是，抱歉。”
　　我错愕，望着那汪清澈透明的蓝色。
　　他最后，还是说了。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我的反常。
　　这两天的提心吊胆••••••话说回来，我还真是有些神经质啊。
　　原来是这样。不错，在青学唯一知道我有商业方面经验的，即是佐藤葵，某个同人女。虽说也去过她家，不过还真不知道菊丸是她的邻居呢。这家伙，就这样拿我的事到处乱说，是吃定我不会对他多加苛责么？

　　“啊，到了，就是这里。”不二突然停下，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经过刚才的一幕，现在我们依旧位于涉谷的步行街上。
　　这是什么店啊，招牌处的关键字眼被伸展过来的樱枝遮挡住了。
　　“这里是？”我面对不二，有些好奇。
　　“给，先尝尝吧。”就在我方才抬头研究招牌的功夫，不二已向我递来一杯，一杯，绿色的，东西。这个颜色，自从那次的晕倒事件后，我就对绿色的物什，尤其是食物类，神经过敏了。
　　看到我迟疑的眼神，不二微笑着为我解释。“这个很好喝的，我平时经常来这家店买压缩包，现在是鲜汁，味道一定更棒。”
　　我犹豫地结果不二手中的杯子，我的手，是在颤抖吗？那种遥远但异常熟悉的恐惧感。
　　“真的很好喝的，宫本要相信我啊。”
　　看着不二温和可亲的笑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于是，仰脖，一口气喝下。
　　事实证明，某个腹黑的家伙是绝对不能相信的。
　　就在我被辣得到处找水的时候，某人终于缓缓开口。
　　“这是有名的芥末果饮。这家店做这种饮品可是相当出名的，我是这里的常客，有优惠的。宫本如果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和老板多要张优惠卡。”
　　喜欢个鬼，这种颜色，我早该料到的。虽然味道大不一样，不过都不是人喝的东西。芥末，天哪，天哪！
　　等等，面前的某人现在，那是在，小口品啜吗？
　　“不论何时都令我如此心动啊！”一脸陶醉的欠打模样。
　　这个人的味觉不是一般的强悍，我一口饮尽都成了这样，而他，现在却在小口享受。如果，能称之为“享受”的话。

　　下午五点，在我的强硬拒绝下，不二终于放弃了作为男士要送女士回家绅士风度。天知道他再送我回家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挥手告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话虽如此，不过今天，很快乐呢。

　　仍凭立原处的不二。
　　“宫本奈，原宫本集团总裁宫本治的独生女。佐藤葵的父亲佐藤始助，曾在宫本集团担任总裁助理，宫本集团解体后，因为某些原因。竟然，死了”
　　默然的私语，街心的一隅。
　　和风溢暖，花瓣摇落，飞到，那个少年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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