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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插插之大雪无痕***
殷雪总做同一个梦。梦里的她和殷切还是十二的光景。她拽着男孩,费了好大劲才从都城最大的茶楼前挪开步子。同样的岁数,殷切却是小得可怜,生生地比孪生姐姐矮了小半个头。
“……我饿,姐姐我饿。”男孩显然是压抑了声线,但低声的喃语传到殷雪那里还是刺耳得很。
“再饿你也不能拿人家的包子。”女孩自己也是饿得连强势的口吻都支撑不了,硬是把责备道出了哀婉。
是饿。昏天暗地的饿。偏偏还总昏不过去。真要背过去,也不必遭这份罪了。
女孩艰难地挪行,弟弟原本还企图赖在茶楼前闻着烂肉面的味儿解解谗也好,被姐姐吃劲地拖着,便只好一步三回头。不留神就撞到一人身上。
还没站稳呢,就被一只大手拍到一旁,上臂火辣辣地疼。
殷雪感觉弟弟从自己的手里猛然脱开,回头见他拧着眉的样子,就着了火般地跳起来。
“干嘛呢你们,大人欺负娃呐!”面对着两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殷雪也只能感受到弟弟臂上的痛一丝一丝地传到自己的身上。
“小丫头嗓子倒亮堂。快给殿下赔不是吧。”
原先被护着的一个小女孩显了出来。
太漂亮。
打殷雪记事起,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人儿。瓷娃娃似的,雪白雪白。一双眼珠子流光四溢,被定定望着便移不了眼了。
“别神气了!李大。”音调还尽是稚嫩呢,小小的人儿气势倒是十足。那推人的壮汉被喝了,也丝毫不恼,竟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退到小女孩身后。
被这个漂亮得异乎寻常的人儿瞧着,殷雪只觉得脸燥起来。用力避开了眼,却看见旁边的弟弟望得眼睛都直了。
“姓什名谁。”
“殿下问话呢,快答呀。”壮汉见姐弟俩无一作答,压着嗓子催着。
“……殷切。殷雪。”话脱了口,殷雪自己也奇怪。婆婆去世时六岁,拉扯着弟弟一块活到这年月,她已太习惯斗争的姿态。压根也没想过自己也能再有今天这般的平顺。
“恩,面皮不错。名也讨巧。我就要了你们吧。”
不是征询。更非商讨。也没有好歹暖人的同情。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决定。命令。命运。
世态炎凉。可这样的句子竟出自一个明显比自己还小的女孩之口,殷雪一时无法消受。混沌间只能听见弟弟的无知亦无暇。
“诶诶,你叫什么呀。”
“……别人都叫我长公主殿下。”
梦至此,便无法再做下去了。每每只剩一袭睡塌被如水的月光披染出难堪的凉滑,还有说不清是懊丧还是悔恨还是感慨还是伤悲的复杂情感。
的确是复杂。因为很有可能,还夹杂着可耻的庆幸。
毫无办法。
已经不记得当时回过神来的自己是怎么挣扎抵抗的了。但一定有挣扎过。一定有。虽然这种坚持,在弟弟一脸垂涎地死盯着女孩赐予的一桌珍馐眼神狂热却不敢举筷时,就崩塌了。处心积虑才垒起来的东西,就这么倒了。没了。风一吹,灰飞烟灭了。
但是。当年的自己一定有挣扎过。
只有这样想着的时候,殷雪那习惯揪紧的心才能稍稍平复。
再能记清的,便已是弟弟与自己的分离。
“姐姐姐姐,长公主殿让我去学舞呢。”
“姐姐,我要做第一,舞者里的第一。”
“然后,就只为长公主殿舞。”
“还有你。”
殷切总是无知。他是那种在饿得呕血水的时候还能分老乞丐一口馊汤水的人。和他的名一样。殷切殷切,总愿意殷切地去相信一切。
和自己不一样。
殷切是弟弟。殷雪是姐姐。再一致的容貌,再相差分秒的年岁,也是不能一样的。八岁时实在走投无路了,殷雪将弟弟托到同村的一户人家,说好了每月要给的额度,便一个人跪在了乡里最大的妓馆子门口。
看看。分明长得一模一样。指不定人家还更愿意收了神情总是柔和的弟弟卖给大户人家当娈童呢。可最终躺在老男人身下的,还只能是自己。
心甘情愿的,始终睁大眼睛的,八岁的自己。
回想往事总是难堪的复杂。殷雪不知自己是更愿意那十二岁之前的活法,还是十二之后的人生。这样的问题,也就只能一个人时摆出来,搁在眼前,惹来苦楚。反反复复,思来想去,都是苦。殷雪却总爱这样。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记住要恨。至少的至少,不爱。
不爱。
不爱女孩逐渐成长为佳人。不爱她的妩媚动人波光粼粼。不爱她的放荡不羁声色犬马。不爱她偶尔的独饮垂泪。不爱她睡去后的抽泣喃语。不爱她只给一人的无望而惨烈的柔情。
怎么能够爱。
怎么能够不爱。
老一辈总说,双生是魔。因为总能感应彼此或者说,太相似。欢喜。悲伤。疼痛。仇恨。还有爱恋。
真的,百试不爽。
有时殷雪甚至会想,自己对殷切这种几近畸形的爱护,其实不过是在保护自己。本能地想要去避免苦痛,因为殷切痛,自己就真的会更痛。
所以,十六的年华,夏花绚烂。当看见殷切一脸的热切杂糅着羞涩,殷雪就只能感叹,有些东西,就是命数。
“姐姐,我爱她。”
好吧,殷雪。从此刻起,你便收敛。收敛收敛,沉淀沉淀,掩埋掩埋。如名一般。
殷雪殷雪,十六年华,夏花绚烂。却恰恰是。
雪落无声又大雪无痕的时节。
只是偶尔,还是会不禁恍惚。
很久很久很久的以前,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一刻:没有纷尘,没有苦扰,只有自己开到怒放。
笑若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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