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城

　　夜晚的水竹台里，映着远方的灯光，在粼粼的波光中像一池珠玉。远方悠悠地传来笛声，轻轻扬扬，就着水深，听来格外清新悠远。
　　“高季兴，你到底想干嘛？”岳芷卿一到，高季兴背对着她，她开口就问。
　　“你问朕？你师兄，带兵入城意欲谋反；你那个什么师姐，下药害人；至于你，屡次冒犯。你说，朕想干嘛？”
　　“蒲溆草的事，我早已解释过。你还想怎样？”
　　高季兴转过身来，用一种深邃的目光盯着她，岳芷卿一下子明白了，高季兴想和她谈条件。
　　“你说，要怎么样，你才肯放手？”
　　“放手？放走你们三个，不可能。但朕可以放走一个。”
　　“我必须留下，对吗？”
　　高季兴点点头。
　　“留下治病，再加上师姐，对吗？”
　　“不对。”
　　“到底要怎样？”岳芷卿急眼了。
　　“朕不要你治什么病，朕要你，嫁给朕。”
　　“什么？”岳芷卿朝他走了两步，盯着他，然后竟笑出了声，“陛下，我已有婚约，恕臣女不能了。”
　　高季兴突然双手紧紧握住岳芷卿的双臂，眼光阴冷逼视着她：“你记住，你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如果这句话有第三个人听到，不要你们三个人一起死。至于什么婚约，”高季兴顿了顿，“你不要说什么师兄师兄！你那个师兄！就是与你有婚约的人！对吧！”他突然大吼起来，吓得岳芷卿后退了几步。
　　“岳芷卿此生，绝不与人为妾。”
　　“岳芷卿，朕告诉你，少跟朕来那些心高气傲。朕抬举你，你才有资格站在这水竹台上！”
　　岳芷卿瞪着大眼看着她，她很久没有这种害怕的感觉了，过了半晌，她终于微微地说：“容我考虑考虑。”
　　“你，不用考虑，也不许考虑。你太聪明了，你一考虑，朕只怕这辈子都留不住你了。待会，去卫府，接你那个师兄进宫。”
　　“为什么？”岳芷卿知道，师兄就是第二个要留的人。
　　“只身破城，这样的本事，卫珩只怕都没有，这样的将才，朕不能轻易放走。放心，朕不会亏待你们师兄妹二人。”
　　高季兴扬长而去，岳芷卿蹲在地上，双手扶着头不知所措。过了好半晌，一步一顿地走出水竹台。外面竟是丹仪，等在一驾马车边。
　　“你都知道了？”岳芷卿问。
　　丹仪点点头，示意岳芷卿上车，然后自己钻了进去。二人沉默了半晌，丹仪问：“你决定了？”
　　“你的意思呢？”
　　“这是姑娘自己的事，丹仪无权置喙。”
　　到了卫府，丹仪引着岳芷卿走进卫府的笛楼，卫珩喜欢听笛，故而特临水建了这座笛楼。笛楼四面里都由竹子建成，门口悬着一幅长联: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岳芷卿
　　看了，心头一惊，只觉不祥，头一低就走了过去。
　　岳明其早已候在里面。岳芷卿一见，施礼道:“岳芷卿拜见师兄。”
　　岳鸣其一愣:“小卿，你这是何意”
　　“ 小卿特来告知师兄，小卿一日后即将出嫁。”
　　“一日后小卿，为何我并不知晓？”
　　“小卿嫁的人，是陛下。师兄不必急着知晓。”
　　“小卿，你说什么”岳鸣其愣愣地盯着她，“你说过的，此生非我不嫁的。你说过你，你是爱我的，难道不是吗？”岳鸣其逼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眼里掏出答案来。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原来我都没有资格爱你。”岳芷卿侧过脸不去看他，热泪纵横。“不，小卿，你说实话，有人逼你的，他逼你的，对不对”岳鸣其摇晃着她的肩膀。
　　“我不知道，另外，陛下欲授官于你，圣旨不日便会抵送。”岳芷卿一边说着一边越退越远，逃也似地离开了。丹仪跟了上来，岳芷卿赶紧拭去脸上的泪痕，不想让她看见，然后却又见那个卫家的管家走过来，掩饰地说:”卫将军怎么不见”
　　“我家老爷一接到了姑娘，就出去了，什么也没说，不知去向。”
　　岳芷卿敷衍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卫珩此时正在易遥那里，这一次，是易遥主动叫他去的，还特地嘱咐卫行带上一坛好酒。
　　见了面，卫珩看着易遥，她一句话也没说，端起酒坛抖抖索索地斟了两杯，她的面色煞白，嘴唇还有些青紫，端起酒杯举送到了卫珩面前，用挑逗的目光示意卫珩接过，又自己举起另杯，与卫珩手中酒杯一碰,仰脖一饮而尽，一连饮下十几钟，带着微醺的酒意，眼角都，发红了，想要站起身，却滑了一个趔趄，卫珩慌忙上前扶住，易遥正跌在了他怀里。
　　“卫...珩，你知不知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
　　“你别说了，省些力气，好不好？”卫行抚摩着她的脸，柔声道。
　　“不，不，我要说，要说。”易遥摆摆手，龇牙傻傻地笑了。卫珩这才注意到，一缕血丝正从她的嘴角流出。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卫珩慌了。
　　“卫行，我...好...爱你，真的。易遥用最后一口弱如游丝的气息说出了这句话，然后缓缓紧闭了双眼，笑容僵在了脸上。
　　“小遥，小遥!” 卫行拼命摇着她的身子，然而她已然永远闭上了眼睛。卫珩疯了一样大叫起来，然而她再也听不见了。卫珩立在当地，只觉得天旋地转，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一个虚空的洞，把他的伤心、迷茫、悔恨通通吞了进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泪水都没留下一滴。
　　“师姐！”一声惊叫，是岳芷卿。她听说易遥的所作所为，早已起疑，赶过来看时，眼前的一切让她不敢相信。她虽然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面对眼前的一切，还是惊得不知所措。她环视四周，在易遥留下的酒坛下发现了一张纸条，是易遥的字迹：蒲溆草三钱，兑酒。下面还有一行：小卿，红尘实苦，不如归去。
　　岳芷卿看了看易遥的尸身，她全明白了，跪倒在易遥面前，泪湿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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