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小圆舞曲［杰园］

　　挂在墙上以作提醒的日历一连几天忘记撕页，等她想起这回事儿时已经到了星期五晚上，看来养成一个新习惯就和改掉旧毛病一样困难。

　　艾玛伍兹叹了口气，决定将挂历收进书桌抽屉并装作从未失误过。

　　第二次参赛，她的精神状态明显松弛了许多，在房间逗留了好一会儿，检查确认穿戴无误之后，大约七点差一刻才慢慢到场。

　　餐厅里已经有宾客入席。一名留着短发、英姿飒爽的姑娘正翘腿坐在位置上，全神贯注地拨弄一枚老怀表，齿轮咔咔作响。她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故障，就连桌布上热气腾腾的羊排都不屑一顾。

　　“需要螺丝刀吗？”艾玛坐下，好心地摊开工具箱和她分享。其实，这个举动还带着点儿炫耀似的骄傲意味。

　　听到有人这么说，小姑娘意外地抬起脑袋：“谢谢。”而后她看向艾玛堪称壮观的箱子，眼睛一亮，挑挑拣拣之余又说了一遍，“谢谢。”

　　“艾玛·伍兹。”艾玛率先介绍自己。

　　小姑娘腼腆地点头致意：“特蕾西。”

　　奈布和另一个带着牛仔帽的大胡子男人相继到场。监管者依然没有出现过，他们似乎更喜欢保留一点儿神秘感。

　　小羊排撒上柠檬茴香酱，风味十分特别。愉快的晚饭结束，四人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明确各自的职责，并依此分配行动路线。

　　奈布和那位牛仔分别负责吸引屠夫的注意力和营救伙伴，特蕾西擅长机械知识，可以尽快破译密码机。艾玛同样要参与破译，当然，顺便拆拆椅子。

　　有着“胜利”这个共同的目的，天涯海角的陌生人之间分外团结，大家都对奖金势在必得。

　　会议结束，他们轻车熟路地离开这里，各自从指定的地图入口走进大门，静候午夜十二点的报时钟敲响。

　　游戏如期而至。

　　经过一处断墙时，艾玛顺着窗台的空隙看到这一轮的监管者竟然也是杰克。看来庄园主在排班时偷了个小懒。

　　对于参与游戏的四个人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好事。

　　尤其是艾玛伍兹，她和杰克也算是有点儿个人恩怨了。而且，杰克是个干练老辣的杀手，上一次的游戏结果历历在目，除了身手矫健的奈布勉强逃出生天，其他人都未能生还。

　　即便今天的队伍里新加入了可靠的牛仔朋友和特蕾西这个机敏的姑娘，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艾玛丝毫不敢懈怠，在门板与窗台之间与对手周旋，并且绕着二人缠斗的地方拆掉了几张椅子，希望这个细节能在后续起到一些微薄的作用。

　　凯文对这次比赛胸有成竹。尽管艾玛一上来就陷入追逐，与赛前的作战设想不太一样。但还有其他人可以扭转局面。

　　他们的理论天衣无缝，他们的计划无懈可击。只要合理地协作，赢面还很大。

　　然而众人怎么也没想到，紧接着游戏局势就被完完全全地打乱了，乱得不成章法。

　　其实奈布还有些期待成为追杀目标，甩掉敌人是一名雇佣兵需要具备的基本素养。

　　甚至他还为艾玛拍下门板隔绝监管者的去路，试图以此吸引监管者的注意力。

　　期间那名戴着高礼帽故作姿态的西装男人果真跟丢了，转眼连艾玛的脚印都找不着。

　　可面对奈布十足的挑衅，男人似乎并不感兴趣。他歪着头竖起耳朵像听了一会儿什么声音，而后果断地走远了。

　　奈布无计可施，他自以为已经非常招摇，满处乱跑，惊动群鸦。

　　但是监管者竟然毫无兴趣，就像乌鸦遇见稻草人似的，直直地忽视了他。

　　该死。

　　他太执着于艾玛伍兹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能和监管者玩惯用的兜圈子戏法，奈布产生了一股失业般的挫败感，垂头丧气地溜回墙角，修起与他相看两厌的密码机。

　　“噢，好吧，好吧。我这个文盲偶尔也是要做些文化研究的，加油吧，奈布萨贝达，静下心来，破译密码也没那么乏味。”

　　松动的金属齿轮转动所发出的叮叮咣咣的噪音令他质疑人生，奈布只好用自欺欺人的方式麻痹自己的神经。

　　修理密码机真是份悠闲的好差事啊……悠闲很好。虽然并不适合他。

　　相比之下，另一头的状况就紧张了许多。

　　“啊――”

　　特蕾西的破译进展还不算不错。直到附近传来队友痛苦的尖叫，吓得她指尖一震。

　　有人受伤了？她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是受伤而已，不要紧的。

　　谁都难免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她相信队友能够完美地解决麻烦。

　　与此同时，在距离特蕾西不过七十英尺的地方，艾玛伍兹躲在断壁残垣的遮掩下。心跳剧烈。

　　她拼尽全力压抑着急促的喘气，小心地从口袋里拿出螺丝钉，并尽量避免自己的举动发出什么异响。

　　刚刚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杰克忽而调转矛头，直直地向她的方向过来了。

　　为了躲得远一点，艾玛一口气翻越了一个窗子、一个门板。恐惧几度侵袭她的神智，但每当想起她的心愿，艾玛就重新萌生出巨大的勇气。

　　这股劲头让她暂时摆脱了杰克，二人进入搜捕与躲藏的僵持中。现在她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必须停下歇会儿了。

　　她受了伤，疼痛拨动她的神经紊乱震颤，难以平静。

　　杰克应该就在附近，她能感觉得到他身上那股冰冷潮湿的气息，他喜欢用植物味的香调。

　　薄荷混杂着罗勒叶，清凉而薄情，肆无忌惮地钻入她的鼻腔，浸染她的脑髓。她的呼吸充斥着这股香气。

　　艾玛竭力屏蔽这份强势的威压，小心地弓着身子穿梭于矮墙之间，四肢百骸被森然寒意缠绕，监管者的威慑编织成一张大网将她深深地捆缚住。

　　她屏息凝神观察着杰克的去向，可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安静。

　　附近有七倒八歪的汽油桶挂着猩红的铁锈，草皮里渗出浓烈的火药味无法掩盖风里飘来的香水。

　　这一片区域的景象惨烈，几乎每一道门板都移动过位置，有些还被暴力地破坏掉了，留下满地碎屑残骸。

　　忽而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晚上好，又是你啊，伍兹。”

　　杰克撑着下巴趴在工厂房子的窗台，不知在那儿站了有多久。

　　他居然一直静静地欣赏着她如惊弓之鸟的戒备。

　　果真是个不能按正常逻辑理解的变态。

　　杰克修长的腿翻过窗子，站在她面前，顽劣地宣告着：“捉迷藏结束了，小姐。”

　　还记得艾米丽说过，这男人是个冷血残忍的凶手。在心理暗示的趋势之下，艾玛眼里的杰克更加恐怖阴森。

　　致幻剂使得杰克的形象扭曲变形，本就高大的身影进一步拉长，像细瘦的鬼魅在夜色里摇晃。

　　……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十一分，有人被绑上了狂欢之椅。

　　特蕾西细秀的眉彻底拧在了一起，队友落难的事实让她坐立不安，几乎无法投入在密码机上。她一度陷入沉思，手上的动作也因为外界干扰而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最终奈布决定去救人。

　　远方十分热闹，脚步声、呼救声、奔跑时草叶摩擦的声音，接二连三。群鸦在那一小片天空上方交错盘旋，月亮惨白的光晕在树梢之间颤动。

　　神经大条的牛仔凯文也被突发的变故惊动，草草完成了手头的破译工作以后，立刻大步向这儿跑来。

　　监管者！

　　他的眼角瞥到跑远的特蕾西，发现杰克暂时地追着她去另一头了。

　　趁现在，他得赶紧为队友松绑。

　　走到危险地带的时候，凯文放轻了脚步，沿着石块和废汽油桶搭建的视野屏障小心地前进。

　　终于，在视线可见的地方，他发现那位名叫艾玛年轻女士正楚楚可怜地坐在狂欢之椅上抵抗幻觉，于是挺起了胸膛像英雄一样巍然降临。

　　艾玛绝望地扭动着，坚固的铁环将她的双臂牢牢固定在扶手上，任凭怎么用力挣扎都无动于衷……

　　突然，那名牛仔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动作干脆利落地摘下捆绑她的绳索。那一瞬间，艾玛觉得他浑身都像比赛奖金一样闪闪发光。

　　几乎在他们准备跑远的同时，大门电机亮起。

　　凯文本来想将惊魂未定的园丁小姐扛在肩上跑一段儿路程，以示怜香惜玉，顺便儿争取一下博得潜在交往对象好感的可能性。

　　可他很快发现，艾玛伍兹跑起来几乎比他还要敏捷，出于大局立即打消了展示自我的念头。

　　两人一前一后跑到大门附近，特蕾西已经将门打开了。

　　就差一点儿……胜利只有几步之遥。

　　杰克及时拦住了去路。

　　艾玛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今天并不在乎其他人的去留，是全心全意来针对她的。

　　而且，艾玛想不通杰克是怎么得知餐厅小插曲的。不过她坐上狂欢之椅时，清楚地听见杰克似是玩笑的质问：“艾玛小姐，为什么你愿意帮她修怀表，却连一见到我就要跑呢？莫非人的善良也是厚此薄彼的。”

　　她回想起他恍若哀怨语气，不由恍惚了一瞬。就是这片刻的分神，一道锐利雾气急急向她的肩膀飞来。

　　千钧一发之际。艾玛惊呼出声：“奈布？”奈布萨贝达竟然以身挡下了这一击。

　　“快走。”

　　艾玛来不及表达感激，奈布已经牵住她的手疾速奔跑。通电的大门指示灯在他们眼中迅速放大，她不得不单手按住帽子以防它飞走。

　　直到他们彻底逃离游戏禁区，奈布终于承受不住精神压力，崩溃地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艾玛心有余悸地望向身后的门，那里弥漫着浓郁的烟雾，但景象空空荡荡。杰克似乎已经走了。

　　她并不知道的是，杰克只是将身影隐匿在漆黑的雾气中，此时正静静看着他们。

　　这个叫奈布的年轻人让他觉得非常不爽，而艾玛蹲在他身边殷切查看的场面无疑进一步刺激着他。

　　杰克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却不能抑制，那种陌生的感觉反而更加浓烈了。

　　他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完好无损的身躯竟会觉得难受至极，如疽附骨？

　　空洞的胸膛孕育出除了嗜血、愠怒和冷漠之外的，一种新的东西。他再也无法哄骗自己轻视这份异样，他的精神被外界干扰了。

　　……

　　庄园星期六的凌晨，今晚的游戏结束。

　　有人胜利，有人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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