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重非重

　　林桥带山月回府的时候，正好在府门口遇到林将军。二人躬身行礼，林桥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等着来自父亲大人的爱抚。却见林将军只呵斥了一声，“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歇息，在外面乱跑什么！”声音里暗含的疲惫林桥没有听出来。于是林桥一边庆幸，一边被狼追赶似的，带着山月一路小跑回到自己院子。林将军的思绪完全被别的事占领，当时压根没想到询问自家儿子功课，等想到时，林桥已回到自己院子，一时只好不了了之。
　　林桥见过林将军，这才从记忆的某个旮旯里翻出书院的功课和爹爹布置的策论，忙唤海参点灯熬油，他要挑灯夜读。等林桥坐到书案后边，握住毛笔准备赶课业时，山月就站在他的书架前，翻看他四处海淘过来的书籍。林桥恍然产生一种红袖添香的错觉，他是头悬梁、锥刺股的赶考书生，而林山月是他在赶考途中遇到的谁家姑娘。唯一对不上的就是林山月的性别……等林桥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的时候，脸很快变得火辣辣的，但眼神仍忍不住瞥向山月。这一看才注意到，山月翻出了他的什么！
　　天哪！山月怎么会连他藏在书架最底下的小箱子都翻出来？属鼠的吧？喂、喂…...那个不能动！少儿不宜啊，快放下！已经深夜，林桥不敢大声喊，只能祈祷山月的动作没有那么快，一边快速走过去，打算夺下箱子，藏到更深更不为人知的地方。可是……还是晚了。只见林山月已经抽出一本打开。书上文字与插画对半，文字来不及看，插画倒是一目了然。插画中有两个人赤条条抱作一团的，也有一人赤裸裸被挂在葡萄架上，图的一旁各有题词，还有……山月还没来得及多看，手上的书已被林桥合上，他只瞥见封面上《金瓶梅》三个大字。
　　林山月不解，问林桥：“桥哥哥，你干什么？”
　　林桥这才想起林山月纯白如纸、不知世事，一时假装淡定回复：“这书不太健康，不许你看。”
　　林山月的好奇心更盛，“不健康是什么意思？”一边问，一边将书夺了回来。
　　论武力林桥怎么会是林山月的对手？何况林桥压根没想过与山月动武，这下就更被动了，只好好言相求：“好山月，你给我吧。这书上讲得东西不是你我现在能看的，你给我，我也不看，明天就将这些书全扔了！”
　　林山月细细回想刚看过的，也没想到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不就两人抱在一起？他来京城的路上不知遇到多少次了，也没发现什么奇特，有什么不能看？林山月看向林桥的眼神渐渐泛起一层揶揄。
　　“桥哥哥，这么不健康的书你怎么会收藏？”
　　“咦，桥哥哥，你怎么脸红了？”
　　林桥被逗得红了脸，装作恼羞成怒的样子，从书堆里随手抽出一本塞到山月怀里，推他，“这块还有很多江湖话本，你看这些吧。我去赶作业了。”
　　林山月还有些意犹未尽，“两个人玩抱抱怎么会不健康？话说回来，我在小南镇还见过你爹娘抱抱呢。不过当时我以为他们俩在打架，差点上去劝架……”说到后面，林山月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消了音。因为他看见林桥的眼睛快喷出火来。林山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后来干脆整个人化作一团云消失在林桥的视野里。
　　林桥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小南镇的时候山月才几岁？不对！他竟然看到我爹娘……感觉自己都不能好好面对父母了。林桥正纠结着，却见山月忽然消失了。心里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他还真不知道现在怎么面对山月。但又觉得好笑，跑了算怎么回事？难道他还会打他不成？林桥一人在原地纠结半晌，眼角余光注意到桌案上的灯忽闪了几下，心思一下子又被课业填满，忙回到桌案后赶起作业。
　　林山月功成身退，抱着一本《离魂记》坐到房梁上，就着月光细细品味起人间的爱情悲欢。猫趴在林山月的脚边打盹，一时间只觉静谧无比。
　　然而这种静谧的假象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林柏出事了。
　　林柏少时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等到大一些后，并未浪子回头，反倒变本加厉，流连欢场，狎妓赌博，在欢场中留下少有的贤名，无人不喊他一句呆霸王。林柏近日喜欢上欢喜楼里的一个小倌。小倌名叫鸳鸯，生得万种风情，眼神流转间媚态顿生。他看你的时候，即使什么都不做，你整个人已酥了一半，要是做点什么，恩客们已恨不得跪舔。鸳鸯是半个月前才到的欢喜楼，不出几日已俨然成了欢喜楼的头牌，可见鸳鸯的厉害。林柏向来是爱好美色之人，见到鸳鸯后直言，一见卿卿终身误！当然，他对每个他正喜欢着的人都给过类似评语。此后几日，林柏流连欢喜楼终不见腻烦，其他也有看上鸳鸯的，但不是没他身份高，就是不屑与他争论，总之都被林柏挡了回去。这若是放在平日里压根没有人注意他。长安勋贵如云，一个小小浪荡子扔进去砸不出一点涟漪。然而，林柏近日运气不太好。
　　近来正赶上迎佛骨盛会，各国贵客齐集长安，这其中就有盘古国的小王爷那海.苏图。那海.苏图是盘古国国王与一妓女偷情生得儿子，儿子出生后抱回宫中，王后处死妓女，将那海.苏图抱养到自己身边，国王为表对情人的歉意，那海.苏图周岁时被封为王。要说这那海.苏图，比之林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他的小王爷身份和西部蛮夷之地的彪悍民风，他的性子更是不容有人反抗他。可是出了自己国家，他偏就遇到一个愣头青要跟他抢他看上的人。那海.苏图好男色，听说过鸳鸯美名后，当然要一往观之。于是林柏和那海.苏图碰到一起，二人为抢夺鸳鸯的倾心大打出手，两边家丁齐上，不一会就将欢喜楼拆了大半。那海.苏图将林柏痛揍了一顿，还不见消气，扬言要到皇帝处讨个公道。他见识了中原的繁华富庶，早眼红的厉害，出门散心又遇到人寻晦气，他又怎会放过这出气的机会？
　　林将军是刚宫里回来的。
　　那海.苏图从不掩饰自己的行为。他在圣上面前表示，林柏的行为是对盘古国的蓄意挑衅，处理不当可能会引发两国战争。而他的使臣表示，林柏在迎佛骨盛会期间狎妓，是对佛家的不敬重，是对圣上决策的不尊重。元帝当然知道那海.苏图代表不了盘古国的决策，可能盘古国王后看到那海.苏图受辱，会更加惠及两国邦交。元帝最终驳回了那海.苏图赤裸裸地索要中原珠宝的要求，但仍当着中外重臣的面，下旨批评林将军教子无方，责令其带回林柏闭门思过，迎佛骨期间就不要出来了。等佛骨盛会结束后，盘古国使臣要离开的时候，元帝超规格赠予其数量众多的布匹与珠宝，美其名曰彰显中原大国姿态。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林将军回府后就要请家法，令小厮提林柏过来，被林夫人劝住了。林柏今日被那海.苏图揍了一顿，全身多处骨折，哪里还敢移动？林柏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要不是那海.苏图有所顾忌，早在欢喜楼就该没命了。林将军听了才意识到那海.苏图心有多黑，又开始心疼林柏，忙叫了府医过来细细相寻，得知因就医及时，假以时日定能恢复才罢休。不过这假以时日就不知是多久了，也许一两年，也许十年、二十年……林将军敢怒不敢言，对元帝的处置更是不敢置噱半分。在屋子里坐不住，林将军一个人走到一处亭子，枯坐到半夜。直到林氏照顾林柏到半夜，出来相寻的时候，才堪堪有了点神气。
　　“走吧，回屋歇息。”林将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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