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

　　“把舌头卷起来，r——再练习一遍，r——对，就像这个样子。”方木看了眼钟，“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回去的作业是……”

　　话还没有说完，下面就嘘声一片，一个男孩苦着脸说，“老师，我们今天还有声乐课，舞蹈课，再过几天，大公子就要检查我们的月底排练。我们已经连续几天都睡在练习室了”

　　华星练习生每个月都要分组自行编曲排舞，每月底温寒和华星的其他艺人和音乐人都会检查他们的排练结果，并打分数，这些分数累加起来，无疑会和练习生的出道密切相关，100多名练习生，可能最后出道的只有几名，竞争可谓极其激烈。

　　方木挠了挠头，“那……好吧。”

　　“耶！！！”下面一片欢呼声。

　　“不过！如果你们下次上课再说话的话，我就建议大公子月底的时候也检查检查你们的中文！”方木正色。

　　“好～啦～老师～”男孩嘻嘻笑，“你凶起来好可怕哦～”

　　方木憋了一会，还是笑着摇了摇头。下面一群也笑得东倒西歪。他们不怎么怕她，但迫于温寒的余威，还算认真学，方木教起来也不算费力。

　　她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男孩指了指墙上的钟，“老师，门口那些疯丫头还没回去呢。”

　　那些疯丫头指的是子川的女粉丝，她们每天都要跟着她，美名曰：想跟她做朋友，如果不是子川安排的保镖跟着，她们简直要跟着她回家了！

　　方木揉了揉额头，她决定还是去华星的咖啡馆坐会再回去。

　　“苏子川去了日本，她们也该去日本才对呀！为什么每天跟着你？！”男孩走了过来，其他的练习生都纷纷去吃饭了。

　　方木笑了，“我也不知道啊，等你以后出道了，也会有女粉丝这么对你的，到时候记得帮我问问，她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男孩嘻嘻一笑，“这么多你，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苏老师。”

　　方木翻开点名册，“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你叫什么来着……”

　　“老师～～”男孩故意拉长声音，他的手指一下点到点名册上自己的名字，咧嘴一笑，漏出一个长长的斜酒窝，“这里，立！恩！老师，这还是你给我起的名字呢！”

　　他是这里最大的练习生，今年19岁，中美混血，没有中文名字，方木就根据他英文名的音，取了立恩两个字作为他的中文名。

　　正说着，这边电话响起，是温寒打来的。

　　“我刚下了一个会，正好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方木望了一眼窗外，不知何时，华灯初上，现在回家，家里也就她一个人，确实有点孤单，她想了想，“你以前有跟其他的女职员一起吃过饭吗？”

　　“没有。”

　　“这样的话，别人会不会误会你？”

　　“误会什么？”

　　“……”

　　“最近有哪家媒体又乱说什么了吗？”

　　温寒这么一提，方木倒觉得最近那些媒体是挺安静的，就连她进来华星工作，那些媒体也没说什么，不知道是子川做的还是温寒又在暗中帮了她。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自己麻烦了他，不禁有点愧疚。

　　“你的肚子难道不饿吗？”温寒笑问。

　　他这一说，她的肚子竟然很不应景地咕噜了一声，她脸一红，“那我们去吃饭吧。”

　　温寒问她想吃什么，她说都还好，自己不挑食，温寒就说一会来接她，挂断电话后，方木便开始收拾东西，这时候又一个电话打来，她一看，是子川。她不觉静了一瞬，然后似被什么吓到似的，竟然按了拒绝接听，之后整个人就怔怔地坐了下来，没了言语。

　　她到底在怕什么？

　　……

　　日本。

　　他穿着雪白的衬衫，脸上呈现一种灿然的苍白，唯有一对黑眸亮得惊人，他凝视着面前的女人，徐徐跪下，仿佛终其一生的苦苦抗争之后，他终于选择了臣服。

　　“我一直告诉自己，你不爱我，哪怕我再爱你，你也不会爱我。”说完，他的嘴角又轻轻斜起，好像看到了一个荒诞的笑话——他自己，“但是，为什么我又一直不愿意相信你不爱我呢？”

　　片场一片凝寂，那一刻，空气仿佛都因为那浓烈的感情而凝滞了。

　　“咔——”导演一声喊停，“夏优子，你怎么像个木偶一样？你过来，我要再跟你说说戏！”导演说完，对子川点头道，“子川，你完全没有问题。保持那个状态，去那边休息休息吧。”

　　子川从地上起来，林秀忙给他拿水，擦汗，抱怨道，“那个夏优子怎么回事啊！你这都跪第几次了！”

　　“新人演员难免的。”苏子川淡淡说，“我手机呢？”

　　林秀递给他，这时导演宣布休息半小时，子川走向片场一边，林秀抱怨道，“得，我们今天估计又得陪着那大小姐加班了。我还想着下了班去给方木买生日礼物呢。”

　　苏子川盯着手机，慢慢坐了下来，不发一言。

　　林秀发现他神色好像不太对，“你怎么了，子川？”

　　方木没有回他的信息，自从他来日本之后，方木回他的信息就越来越慢了，电话更是经常打不通，做华星的老师就这么忙吗？苏子川无奈一笑。

　　这时子川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忙点开，信息不是方木发来的，而是Zoe，前阵子让他调查的事情有了眉目，子川盯着手机里的照片，眼眸先是剧烈抖动，然后渐渐深暗如夜。

　　“方木生日快到了，你有想好给她送什么吗？”

　　苏子川盯着手机，没有看她，“你要送什么？”

　　“我打算送她一条礼裙！让她在宴会上也可以穿。”

　　“宴会？”苏子川缓缓收起手机，看向林秀，“什么宴会？”

　　“就是宴会啊……”林秀说，“反正方木现在也被曝光了，像华星的宴会呀，你的庆功会啊，方木现在都可以参加了啊，甚至她这次生日，你就可以给她办个生日派对呀！把你认识的那些大腕都请来，这样方木的社交圈也能扩大一下。”

　　“然后呢？”

　　“然后……然后搞不好还能让方木碰上一个喜欢的？你看她都26了，还没个男朋友呢。”林秀吐吐舌头。

　　苏子川眯眸打量她，有的时候他觉得林秀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看似大大咧咧，但细细看的话，就能看到很多细节。

　　多的甚至让人暗自心惊。

　　苏子川决定不绕弯子了，“林秀，夏薇在哪里？”

　　“什么？”

　　“夏，薇，在哪里？”

　　林秀脸色有点不自然，“我……我怎么会知……”苏子川打断她，“别浪费我时间，我和温尹的事，只有她知道，既然是你告诉方木，那就说明夏薇找过你，或者你找过她？无所谓，她现在在哪里？”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林秀的声音越来越低。

　　苏子川站了起来，“你不明白？当初姐姐和温尹分手是因为我和夏薇，这件事你不明白？还是你把这件事告诉了姐姐，让她一气之下消失了一个多月，让我像疯子一样找了一个多月，这件事你不明白？！还是你原来早就和夏薇有接触，你明明知道我在找她，却只字未提，这个？”子川已把她逼到墙角，“你也不明白？”

　　林秀没想到他竟然知道了，她有点不敢看他，“方木……告诉你的？”

　　“那件事，事关我，说的人如果不是非常亲密的人，方木是不会相信的。除了你，还有谁？”

　　而且林秀毕竟和自己还有夏薇认识了那么多年，从小学开始，三个人就是同学。对于当年发生的事情，她即便不是当事人，但由她告诉方木，也十分可信。

　　林秀点头，“是。那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不知道夏薇在哪里。”

　　“你不知道？！”子川陡然声音拔高，把手机扔给她，“你跟夏薇的助理才见过面，你跟我说你不知道她在哪里？！”

　　林秀吓了一跳，她硬着头皮回声道，“我跟那人见面，是我也想找到夏薇！那件事我在她失踪之前就知道了！”

　　苏子川冷冷眯眸，“你在说什么鬼话？”

　　林秀点头，“之前，夏薇有一次和我见面，那次她喝醉了，就说了出来。”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方木？”苏子川加重声音，又问，“你为什么告诉方木？”

　　如果不是她告诉方木，她就不会生他的气，她就不会气得逃离他的身边，她也不会躲在温寒家一个多月！

　　“因为你不该瞒着她！”林秀终于直视苏子川，“子川，我做你的助理有五年了，你已经有太多事瞒着方木了。你不该连这件事也瞒着她。”

　　“太多事？”苏子川像听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谜语，他盯着她，一字字，“我还瞒她什么了？嗯？”

　　林秀也望着他，不知怎么，她的眼神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怜悯。

　　“夏薇那次喝醉之后，她对我说，她恨你。你知道吗？”

　　“……”

　　“你知道她为什么恨你吗？”

　　苏子川没有说话，他渐渐敛下眸子，恨你……多么熟悉的两个字啊……

　　“苏子川，我恨你！”女人歇斯底里向他吼道，通红的双眼好像要渗出了血。

　　那一夜，夏薇砸坏了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她像一个疯子，把整个世界撕破都不能解气一样，她拿玻璃杯砸向他，他避开了，可是锋利的碎片还是划过了他的额头，鲜血流了下来，他冷冷盯着她，淡淡吐出两个字，“疯子。”

　　“疯子？我？！”夏薇哈哈大笑，她用鲜红的指甲指着他，“你才是疯子！你简直疯得不可救药！可惜你那个姐姐，还把你当成世界上最好的弟弟。她如果知道了你的龌龊心思，你觉得她会怎么样？嗯？”

　　他冷冷盯着她。

　　夏薇冷笑，“她会恨不得没有你这个弟弟！她会恨不得自己去死，也不要再做你的姐姐！”

　　“苏子川，你这辈子都注定得不到你自己想要的！你就是个疯子！”

　　苏子川闭目再睁开双眼，他有点惊讶，原来那夜发生的一切竟然被自己记得那么清楚。

　　这时门外有人通知休息时间到了，子川需要返回片场。林秀也不打算继续这段对话了，她想从他身边走开，却被一把抓住手腕，他狠狠攥住她的手腕，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淡漠得好像下了一场雪。

　　“她为什么恨我？”他的脸逼近她，林秀从他的眸里清楚的看到自己逐渐惊恐的神情。

　　“你说啊，她为什么恨我。”他的声音很安静，甚至很轻，可是手上的劲却越来越大。

　　“子川，你放手。”林秀试着挣脱他，她苦笑，“你这个样子，方木见到过吗？我估计她会吓坏的。毕竟你在她面前是那么乖的一个弟弟……”“林秀！”子川冷声打断她，“无论是我还是方木，说到底，都跟你没有一丁点关系。你凭什么插在我们中间？——少自以为是了！”他狠狠甩开她的手，林秀踉跄着后退，终于还是跌倒在地。原来这么多年，在他心里，她还是一个外人，没有一丁点关系，林秀苦笑摇头，眼睛却不知不觉间湿润了。

　　……

　　温寒和方木吃饭的地方竟然很偏，下了车之后，温寒吩咐李泽在车边等着，然后他带着方木沿着一条小道行了约莫几分钟才找到那家店，是一家不甚起眼的小饭店，招牌好像多少年都没有换过似的，上面写着满记粥店，店门口摆着几张桌子，没有空调，只有电风扇嘎吱嘎吱地吹着。

　　看着方木吃惊的神情，温寒笑道，“怎么？是不是很失望？”

　　方木点头，“是啊，我以为你会请我吃大餐呢！”说完，她已经自然地拿起了菜单，她可是最喜欢这种街边的小店了！

　　“大餐在哪里都可以吃到，但我更想带你来尝尝这家，我有的时候肚子饿，就会让李泽来这里帮我打包一份带回去。这里的皮蛋瘦肉粥很好喝，我推荐你尝尝，萝卜糕也不错。”

　　方木点头，“那就皮蛋瘦肉粥和萝卜糕，你还想吃什么？”

　　温寒笑道，“你要请客？”

　　“当然！难得能请得起一顿，当然要抓住机会好好报答你了。”

　　温寒笑，“你现在已经会跟我开玩笑了。”

　　“是吗？”方木愣了一下。

　　“是啊，刚到我家的时候，你特别拘谨，好像我是你的老板，一个不开心就会把你开除一样。现在我真的成了你的老板，你反倒能跟我开玩笑了。”

　　温寒这么一说，方木觉得还真是，以前她拘谨，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毕竟跟他还不熟悉，另一方面，方木打量坐在对面的温寒，即便是在这么破旧的一家小店，即便他的穿着是如此的低调简单，他依旧有着夺目的风采，唯一的缺憾，可能便是他略显苍白的肤色，但在这夜色中，这丝缺憾也被模糊出一分惊心的美感。方木发觉，其实他非常漂亮，但也许是他的气质过于温和，或是他的能力过于出众，或是……他手边的拐杖，以至于让人都忽略了他其实有着一张非常漂亮的面孔。

　　而就是这份距离感，又无形中触动了她内心的自卑，于是她在一开始便十分拘谨。

　　但是现在她竟然能和他开起玩笑了吗？方木自己也暗自惊讶。这时候老板已经把粥端了上来，温寒盛粥道，“在你还在不知道想什么的时候，我可要开吃了，我累了一天饿坏了。”

　　一股清香飘来，方木刚想赞叹，温寒已经把那碗粥放到了她的面前，方木道了声谢谢，她喝了一口，粥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开来，那粥熬得软糯适中，皮蛋入口即化，又有小葱点缀，味道简直妙不可言。

　　“好喝。”方木赞叹道。

　　老板又陆续端来肠粉，萝卜糕和一碟烧味，两人一时沉浸在美味中，谁也没有说话。

　　这家店的客人实在很少，旁边桌也不过一对衣着朴素的母女，老板在后面打开了收音机，飘出的是邓丽君的《甜蜜蜜》，柔美的歌声，荡漾在夜风中，仿佛下了一场同样温柔的无方之雨。

　　温寒看了她一眼，她满脸的满足感，不禁含笑道，“看样子你很喜欢这家店，这么好吃？”

　　方木笑笑，“好吃是一方面，但主要是我很喜欢这样的地方，我在那些很高级的饭店也吃过，虽然东西好吃，服务也没话说，可我就是不自在，总觉得吃饭就应该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东西好吃还不贵，人们可以毫不顾忌地聊聊天，听听歌……”方木看了眼温寒，不好意思道，“我这么说，大公子肯定不明白。”

　　“叫我温寒。”

　　方木顿了下，“温……”

　　她轻轻吸了一口，莞尔一笑，“温寒。”

　　咔嚓——

　　突然响起相机声，方木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温寒已经一把将身边的她搂入自己的怀里，她的脸埋进他的怀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气息，冷而清新，让她想起夜半的露水，她从他的怀里悄悄看去，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娱记正蹲在一个角落拿着相机对着他们一阵狂拍。

　　温寒四下淡淡扫了一眼，凉声道，“我知道喜欢到这附近蹲点的无非是星乐和南都这两家。”

　　那个娱记顿了下，依旧按下快门。咔嚓，咔嚓。

　　温寒依旧淡淡道，“哦？那就是星期八了。”

　　娱记不动了，僵硬的身体显出他的惊诧。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戴着棒球帽，一句话没说，却依旧被温寒看出本家。

　　温寒抚摸着方木的发，冷冷道，“我不希望明天看到这些照片，相机留下，滚吧。”

　　娱记吞了下口水，似乎不是十分乐意，温寒冷笑，“现在的记者连这点分寸都没有了吗？我倒改天要问问尹大编，她是什么照片都敢发了吗？”

　　听到自己老板的名号，那个娱记讪讪地想要取出内存卡，温寒冷声一昂：“我说放下相机！”

　　娱记慌忙扔下相机跑了，直到看不到他的踪影，方木才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或许是闷在他的怀里太久，她的脸有些红，好在是晚上，她祈祷他不要看到。

　　温寒想过去把相机捡起来，方木觉得他腿脚不便，想也没想提前一步小跑了过去，温寒不禁一顿，她却已经把相机捡了起来，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一辆摩托车，呼啸着从方木身边驶过，她吓了一跳，连忙闪躲，还是被摩托车擦伤了手臂，温寒的脸都白了，忙走了过去。

　　她把相机递给他，他看也没看，把相机扔去一边，拉起她的手臂察看。她忙说：“没什么的。”

　　他攥紧她的手，脸色青白，说：“回公司，我让人给你包扎。”

　　“不碍事的。”她笑。

　　她看他仍旧神色紧张，便笑着安慰，“真的没什么的，不过擦破了一点皮。”

　　这时李泽已经来了，他神色紧张，“大公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先送方木回去。”

　　李泽答应。车子安静地行驶，没有人说话，方木见温寒脸色不佳，她便也不好说什么，刚才那个娱记偷拍他们的时候，温寒都没有如此失态，可是为什么却突然……

　　到了家，方木对他微微笑，“谢谢。”

　　温寒也淡淡笑着说了声没什么，可是那笑仿佛是水面上的一层浮冰，疏离而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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