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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刻
那个凌晨之后的下午,过于迟钝的维素才刚刚有些反应过来,艾里默的态度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完全超出朋友界限的亲昵,喷洒在后颈上的热气,一点点玩味和调笑的尾音。可如果硬要说奇怪的话,维素又说不上来。他装模作样的唉声叹气,把理由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应该是我不太习惯跟人这么相处。
维素算正式在这里定居了,连之前艾里默提了两句的头发的事情,他也估摸着自己给剪了,左右也出不了门,留着还麻烦。不过他只剪了额前的,脑后也留得很长,拿剪刀比划了半天,愣是没敢下手,寻摸了条缎带松松地绑了起来。
对着镜子,维素嗤笑了一声,这副样子,看起来倒有点不谙世事的样子。
艾里默对他突然就剪了刘海这件事并不惊讶,甚至有难以表述的开心,平日里有些上翘的眼尾完全弯了起来,像只被搔到了痒处心满意足的大型猫科动物。
只是还有另一桩事儿。
维素不打算留在这里吃白饭,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能帮上忙的事情。
他也去找过艾里默一次,谁料这个面上一本正经的神父近日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像是完全抛下了先前那副架子,笑眯眯地冲他开口,“你不是打算留下来爬床的吗?”
维素忍不住呛了他一句,“据我所知,神父先生,你这样的想法可是犯罪的。”
艾里默不置可否,看起来真的完全不在意这个问题。
维素彻底没辙了,不再去寻求他的帮助。
维素也是自己摸爬滚打这么久过来的,在遇上教会那一帮人之前,他跟老约翰学了不少手艺。老约翰确实穷,会的东西却一点都不带少的,就是过得太随性,做什么都没个长性,想一出是一出。
托他的福,维素也被带出来这样的毛病。他什么都会上一点,甚至连穷人家完全没资格接触的拉丁文都能说上两句,可惜很少有精通的。连之前看得手痒的佩剑,也就是个勉强会两招的半吊子。
非要说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雕刻勉强算得上。
稀奇的是,维素的雕刻不是老约翰教的,再怎么万能的那个老家伙,在这门手艺上一窍不通。他完全是自己摸索着来,比着他的那个小十字架,比着那些零零碎碎买回来的小工艺品,竟也能学个有模有样的。
这也算得上是天赋使然了。
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边上那些杂七杂八的邻居,居然也会找上他来,请他给刻点什么东西,墓碑一流的也不少,不过最频繁的当然是十字架。
找他帮忙的人多半是平民窟里的,对他没什么芥蒂,也多多少少会给他些钱,不太多,但足够维素献宝似的捧到老约翰面前了,可惜老约翰不要,让他乖乖回去自己收着。
误打误撞的,从这笔钱开始,维素开始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小金库。
只是……
若要重新走这条路赚点钱,自己难免出面去兜售这些小玩意儿,先不论别人看不看得上,就算他们有这个心,看到自己这幅样貌估计也早给吓跑了。
那一套工具倒是都还在,马跑的时候也没把包袱摔下来,那天他就解下来好好收着了。这两天回去翻了翻,还有个小惊喜。
除了一套大大小小的刀具,维素竟然还在里面找到了拇指那么大的一小块大理石,成色极好,白且泛着微光,多半又是老约翰从哪里捞来的宝贝,偷偷摸摸塞在自己这里了,准备等着自己那天发现了,给他个惊喜。
可惜了。维素叹了口气,说不出话。用指尖摩挲了两下,无端地有些提不上劲。
放我这也看不下去,刻个小东西送给艾里默吧。
他很少能接触到这么好的料子,用起来居然也没什么过分心疼的,只是雕之前随手捡了两块石子练了练手。底子还在,十字架这样的东西之前也练得多,用了两块找找感觉也差不多了。
维素只用刀比划了两下,就下手了,不带半点犹豫的。他很少在动手之前去构思些什么,虽说很多人有这样或那样的要求,可他只要集中了精力,几乎完全想不起来外在的要求。不是他在操控刀,倒像是手上的东西在牵着他走。
这次的情况也一样,所有的动作都是下意识去做的,维素根本没点空闲去思考,手上到了这里,线条就自然而然的显露出来了,所有的动作都和融入了血液一样,只是随着轮廓一点点显露出来,维素嘴角溢出了点似有似无的苦笑。
维素吹了口气,吹走上面的浮尘,低低地抱怨了句什么。
自己下意识雕出来的东西,竟然和老约翰带着的十字架那个完全一样。也不知道是早年练得实在太多了才会在这种时候下意识去做,或是别的什么,这个东西算是彻底不能留着了。维素认命般地找了个绳把它给串上了,打算等艾里默回来了再给他。
可惜今天并不巧,艾里默回来时不仅已经是下午了,还把卡西给带了来——当然,还有形影不离的布鲁托。
卡西今天看上去倒是有精神了一点,连带着站都笔挺了不少,可惜夹在艾里默和布鲁托两个高个子中间,看上去还有偏矮了。
维素迟疑了一下自己的身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了。毕竟自己也没比卡西高多少——说不定还要矮上一点,若到那边去,岂不是很难看。
可惜艾里默不给他犹豫的机会,进门的时候还对他招手,示意他跟进来。
破天荒的头一次,艾里默允许了别人旁听他和卡西的对话。维素已经好奇了很久他们整日究竟在折腾些什么,迟疑了一下,跟着往里走。
只是在门口的时候,忍不住顿了顿。就一上午,门口为什么凭空多了两只死老鼠?维素不怕这些东西,可出现在这里确实不同寻常,他听了听,还是抬脚走了,想着回头再处理。这么一打岔,他居然忘记了该把手里捏着的十字架藏藏好,他可没想着在外人面前把这样不入流的小玩意儿送给艾里默。
艾里默不如他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维素都快要放弃挣扎了。
果然,刚一进门,艾里默回头就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随口一问,“你拿着什么东西。”
维素也不好意思说谎,看卡西还在饶有兴趣的盯着自己,布鲁托倒是原来那副忠心耿耿眼里只有卡西的模样。他自暴自弃地想把手里的东西递到艾里默那儿,“做了个小玩意儿,不值钱的……这两天,多谢你了。”
卡西半路就把东西截胡了,艾里默瞥了他一眼,像是在警告,可惜对方完全不理会,甚至有些要大呼小叫的样子。
不待艾里默开口,卡西已经惊呼出声了,“你做的?!啧啧啧,这料子可不便宜。”维素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却听得他下一句,“这雕工也不算浪费了,你考虑走这一条路吗?”
见人主动问起来了,维素也把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了,“我也想,可惜没料子,也没客人,我这样子不适合总出去见人。”
卡西一挑眉,跟艾里默对视了一眼,用口型说出了,“你还没告诉他?”艾里默无所谓地摆摆手,卡西马上会意了,“交给我吧,我做惯了这样的事情。”
维素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也没抱什么希望,打算给自己另外寻一条出路,正低头思索着,没注意艾里默已经不动声色地从卡西手里拿回了十字架,揣了起来。
这么一折腾,卡西才刚想起来这会儿叫维素进来是什么事儿。事情也不大,只是对外说的时候得给维素找个合适的身份,看维素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乐得清闲,随意给他安了个仆从的身份,既掩人耳目,也行事方便。
等卡西走了,艾里默才把兜里的东西拿出来,拎着挂绳在维素面前晃荡,“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也没什么可回礼的——想学剑吗?”
“不不不。”维素下意识想拒绝,他不习惯别人的好意,等出口了在反应过来艾里默的回礼究竟是什么,几乎是急匆匆地赶紧说出口,“不是不是,想学!”
艾里默哑然,领他到自己房间,拉开了衣柜边上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柜子。
满满的都是佩剑,大大小小,各式花纹,让维素眼花缭乱了起来。
而之前丢在他面前的那一把,正安安稳稳地挂在正中。
维素伸手想去拿,被艾里默制止了,他挑了把最边上的,强硬而不容拒绝地塞到维素手里,入手的重量确实轻了不少。维素若有所思。
艾里默没多解释,只问了一句,“你之前学过吗?”
只是这一句,却突然让维素没法说,混杂着一点低沉的情绪,半晌蹦出来一句,“……没学过。”
维素这样的家伙,干什么都是野路子,雕刻仗着天赋,打架完全凭着不要命的气势和过人的反应神经,实在是没脸说自己学过。
更何况,自己只是个贫民窟出来的穷小子,哪里来的机会去触碰这样的贵族的东西呢?
一时之间,剑柄上镌刻的那个族徽烫得他掌心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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