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苇草动

　　在经历过文理分科并进入到新集体后，南恩学校高二的同学们都有意地培养同窗情谊，从互不相识到说笑打闹，也只需几天的朝夕相处，而在八班里，沉默寡言是朱槿开学两周以来给人的直观印象。瘦削的脸上挂不住多的表情，哭和笑都是他人难以想象的模样。这里提到的哭，作为同学就不盼着她难过了，可以不展现；这里提到的笑，是真正开怀的那种笑，也是同桌张瑶在班级里的期待。
　　散漫的日子里，一开始只有同桌张瑶与她有些互动，但也仅仅局限于特定交流：布置了什么作业？写了没？借我对一对？老师刚刚找你了。诸如此类。
　　下课铃响起，她便收起笔记，找好下一堂课的课本，接着趴在课桌上睡觉；张瑶出去打水，上厕所，偶尔靠在走廊角落里跟几个同学聊聊天，顺带眺望一下教学楼对面的山，缓解眼部疲劳。上课铃催动，她开始将双手铺在脸上，按揉，然后清醒，听课；张瑶跟随人流，涌入教室，回到座位。
　　对于朱槿，张瑶是有些苦恼的。张瑶个性开朗，人缘挺好，习惯与人聊些有的没的。遇上了这么一位喜欢收藏心声的邻座，在教室里的大多数时间都比较乏闷。
　　有时，张瑶会想，是她不够友好吗？朱槿为什么一直这么处于防御状态？想着想着，果断拿起朱槿的水杯，捎带上自己的，到走廊里的饮水机处打水。打过那么几次水后，朱槿对张瑶说了几次“谢谢”，张瑶也回应以相同次数的“不客气”。
　　再后来，听闻某个同学说起朱槿在高一的时候也是不怎么说话的，张瑶对自己也就不再产生质疑，同时，她给朱槿打水打得更勤了。

　　教室是按照“2列+4列+2列+讲台特供”模式来布置座位的。正常排列的座位每个月都会平移轮换一次。而讲台两侧的特供宝座，老师将之视为对差生的一个惩罚，喜欢往这里塞上某两个无心读书的差生。没想有些优等生却对其十分热衷，时不时向老师申请宝座，想享受一个人的奋斗时光。于是乎，讲台特供宝座成了教室里一道奇异的风景线，居于此位的学生，学习态度要么十分积极，要么十分消极。不过，可以准确判定的是，老师点人答题时，他们都是高人气人选。
　　朱槿曾经申请过“讲台特供”，但班主任不批准。
　　“不要那么自闭。同学们都很友好的。”
　　朱槿只得作罢。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没那么自闭，好像只差别人帮她打开一个口，她就能大胆呼吸了。自从家中发生那些事后，她一直憋着一口气，却不知道该如何疏导。
　　昨天下午，收到奶奶来电，朱槿偷偷躲到了厕所里。
　　“奶奶？”
　　“朱槿啊，今晚家里做了很多菜，邻居过来一起吃。你放学准时回来哦~”
　　“邻居？......好的，奶奶。”
　　“好，那就这样。”
　　“嗯，拜拜。”

　　邻居？朱槿猜不透这一出。但既然有客人来，她尽量表现得不失礼仪吧。她藏起手机，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她的心里突然生起了希望，盼着奶奶能跟邻居搞好关系，这样平日也就不会成天只盼着她放学回家了。
　　朱槿知道奶奶疼自己，有时她也想表现得像个正常的孩子，让奶奶放下心来。在她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奶奶坚持要来M城照顾她，她自己则执意呆在学校，不愿回奶奶这里，就是不想奶奶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奶奶还有几个儿孙在老家，在M城又没什么熟人可以来往。最后，还是父母都飞过来，说奶奶在老家每天有多难过，总是烧香拜佛，有一次还在庙里晕过去了。她只得妥协，“高二再开始吧，奶奶先好好休养。”

　　放学铃声响起来了。朱槿不发一言，收拾书包，离开了教室。张瑶觉得，同桌今日的步伐，比往常都要快。
　　到家里放好东西后，朱槿跟着奶奶前去敲了邻居的门。
　　“欢迎欢迎！”叶新雨打开门的同时，朝着厨房的方向喊了起来，“有贵客到！”
　　周丽珍连忙走出来打招呼，手里正端着一盘西红柿鸡蛋。
　　“你们请坐，菜就要上齐了。”
　　终于，几人一起坐在了餐桌上。桌上有西红柿炒鸡蛋，干煸手撕包菜，木须肉，煎酿苦瓜，苦瓜排骨汤和一锅白米饭。
　　两位贵客皆感惊讶。
　　“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奶奶的眼睛睁得有些大。
　　“对啊。”周丽珍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看起来就那么不热爱生活吗？
　　“大家动筷子，吃吧。”叶新雨招呼着，率先拿起筷子。
　　于是，厨师的作品被一一品鉴。
　　“奶奶，您看看这些菜，需要怎么改进？”厨师找到了一个话题。
　　“味道很好啊，”奶奶吃得津津有味，显然没在说客套话，“现在那么多年轻人不会做饭呢，你这些都很棒了！”
　　“妹妹你觉得怎样啊？”厨师想让这位食客也发言。
　　“好吃，”朱槿抬头看着周丽珍，“我都不会做。”
　　“哈哈，不难的，以后你想学的话，先煮面，炒鸡蛋，慢慢来。”周丽珍笑得很灿烂。
　　“好啊。”朱槿仍是微笑。
　　奶奶看着她的宝贝孙女不似往日沉闷，由衷觉得她们跟邻居真是有缘分，两顿饭都进行得这么愉悦，甚至感觉以后还会有更多共餐的机会。
　　“怎么做了两道苦瓜啊，太照顾朱槿了。”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窃喜。
　　“我们也爱吃啊，这没什么的。”叶新雨笑了起来，跟周丽珍对视了起来，“我们经常哼有关苦瓜的歌呢......”
　　“苦过后更加清~”周丽珍接道。
　　朱槿微微抬起头，这次，她的瞳孔有些放大。
　　“怎么了？”姥姥关切地问。
　　周丽珍意识到了什么，摆出温和的微笑，问朱槿：“你也听过这歌吗？”
　　“是我知道的那首吗？”朱槿有些期待。
　　“真想不到当初我们也讨厌吃苦瓜——”
　　“今天竟吃得出那睿智愈来愈记挂——”
　　“开始时捱一些苦，栽种绝处的花——”
　　“幸得艰辛的引路，甜蜜不致太寡。”
　　周丽珍和叶新雨一唱一和，过足歌瘾。紧接着意识到唱太多了，忙收敛起来。
　　“不好意思啊，奶奶。我们平时总这样，唱个不停的。”周丽珍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没留意，吓坏小朋友了~”叶新雨低头笑了笑，像是很腼腆。
　　“不会。”朱槿夹起一块苦瓜，应景地吃着。
　　虽然听不懂歌词，奶奶却能看清朱槿脸上的微妙变化。
　　“你们唱的是什么？”奶奶的好奇同样写在脸上。
　　“一首粤语歌，歌名是《苦瓜》。”周丽珍给出了答案，尽管她知道奶奶还会是云里雾里。
　　“歌词说的什么？”果不其然。
　　“说的是年纪越大，越懂苦瓜的好，人吃点苦才是好的。”叶新雨帮着总结。
　　姥姥望着朱槿稚嫩的面庞，问：“你喜欢这歌？”
　　“嗯。”朱槿延续着她的淡淡然。
　　“那，你喜欢吃苦瓜，是因为这歌？”姥姥有些不解。年轻人的世界，离她太远了。
　　“不全是，苦瓜本身就好吃。”短短的一句话，朱槿给出了全部理由。
　　“哈哈~”叶新雨活跃着气氛，“我以前也是，喜欢《垃圾》那阵子，一看到废纸和空罐子就觉得兴奋......”
　　“暴露年龄啦，”周丽珍接着话，“人家正花季雨季的，应该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懂，”朱槿倒是积极证明起自己来，“太快乐如何招架，残忍不好吗？”
　　“发现我真的对现在的高中生不太了解。你应该属于特例吧？”听着朱槿念出这伤感的歌词，周丽珍的情绪有点复杂。
　　“也许是——我喜欢听以前的歌。”终于，从朱槿的嘴里出来了一串话。嗯，算一串吧？
　　“为什么？”周丽珍饶有兴趣。
　　“喜欢发掘好的歌词。”朱槿笑道。
　　“巧了。我们也听很多以前的歌，没事可以交流交流，”周丽珍笑道，“不过现在的也还是有好歌词的存在的。咱们可以互通有无......”
　　“好啊。”朱槿没有拒绝，她自己也暗暗感到惊讶。
　　“忘年交。”叶新雨跟着也开心了起来。
　　“忘年交是这么用的吗？”周丽珍皱起眉头，一脸严肃，指着叶新雨问朱槿，“你们班上收比平均年龄大八岁的插班生吗？”
　　“应该，有点困难。”朱槿还是懂幽默的。
　　“哈哈，一时语误嘛。也可能是在我的潜意识里，您......”叶新雨打趣着周丽珍。
　　“吃饭吧，我不想在这祥和的氛围中动手。”周丽珍埋头咬了一大口米饭。
　　听着这些对话，奶奶心中乐开了花。恨不得立刻起身也炒上几个菜，让这顿饭得以长久延续。
　　朱槿的精神乐园，很少有人知道。自从经历了伤心事后，她觉得孤单，喜欢上了听歌。她会有意地听一些优秀的老歌，在智者的歌词里感悟人生海海，自己身上的忧伤好像就可以暂时变成沧海一栗，尽显微不足道。而在校的学生们正值青春年华，大多人的生活比较纯粹，没那么复杂，听的大多都是时下的流行情歌。朱槿有些盼望能遇到知己，却也从不外露自己的喜好，闲了的时候只在自己的脑海中假想一些“喜相逢”的画面，暗暗留下这秘密。
　　高一一整年，她在班级里沉默寡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交到朋友；分到理科班后，全新的环境令她自觉可以尝试改变心境打开心扉，无奈之前的常态一时难以改之，便有了现时的困顿。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同桌的好意，她觉得，她可能就只该是这样了。
　　而经过两个晚上跟两个年轻邻居的简单聚餐，真实可捕捉的画面已被存档进了她的大脑，她将其命名为——“喜相逢”。她开始觉得，好像会发生些什么不一样的事了。
　　自此，周丽珍等一行人开始走进朱槿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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