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

　　阮霁看着对面坐着的那人心想，院中的这个小亭子虽然简陋，倒也不失为一个与人喝酒清谈的好地方。
　　拿着还带着某人温度的酒壶，还是不免有些犹豫，但想想明天也无甚要紧事，看眼前之人已经启封灌了几口，拿了同样的酒壶往自己这边一伸，做出相邀对碰的姿态，也不再顾忌，开了封“砰”的一声碰上那只等待着的酒壶。
　　唔，还是和那晚山寨里相同的熟悉味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当年在军队里的种种经历和趣事，期间还发现了数个共同认识的人。
　　不知不觉，月已过中天，江九秋手中的酒已然见了底，阮霁的却还剩一半，看江九秋将喝空了的壶倒过来不信任的摇了摇，阮霁直接伸手将自己剩下的酒往江九秋壶中倒了大半。
　　江九秋在阮霁凑近倒酒时看他原如白玉般的面容已微泛起潮红，仰头看了看天色，实在不早了。
　　今夜自己贸然而来，倒是要他大半夜陪自己喝酒，不知会不会耽误他明天的事务，不知……他困不困。
　　“束龙帮帮主神通广大，自然是知道我被贬了吧？”
　　阮霁的语气已经有了些醉后的含混，表面上却看不太出什么来。江九秋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把手中一直拿着的酒壶放下了。
　　“那你可知，我是因何被贬？”
　　阮霁看着他放下的酒壶问。
　　“在寨中时，你是生命被我握在手中的‘鱼肉’，我是‘刀俎’，你对我说话行事，都尚且如此。也不难想见在官场之中了。”江九秋斟酌着回答。
　　“在你眼中，官场竟比匪帮山寨还要险恶吗？”
　　阮霁“呵”了一声，在桌下的手攥成了拳，
　　“在你眼中，我原来是这样的吗？”
　　江九秋微皱起眉头，他不太明白阮霁话里的意味了。席间陷入了沉寂，以往二人喝酒，也有过很多彼此安静的时候，但这一次，两人都感受到了，坠在心口的‘沉寂’。
　　“我们匪帮山寨，自然不可比于你们官场。”
　　江九秋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声音是压抑的，开头结尾都很利落。
　　“…如若哪一天，我要带兵去……”阮霁声音软了下来。
　　“为民除害，清剿我们，是吗？”
　　江九秋垂着眼睛，
　　“那……你会吗？”
　　刚问出口江九秋就生了悔意。
　　阮霁在桌下的手已然攥的骨节发白，下唇快要被他自己咬出血。
　　半晌后，江九秋听到了一个单音节的“会”，在他的心脏上发出沉钝的一击。
　　江九秋鼻音“哼”的倒很快笑了一声：
　　“若能打下束龙帮，不知你能升任什么官职，但一定不会落落无名在这种穷乡僻壤了。我和我的兄弟们，自然就随便死一死。”
　　阮霁闭了闭眼睛：
　　“横行霸道，肆无忌惮，为祸一方。我虽不知能不能冠你‘烧杀’的罪名，但‘抢掠’已确是不争的事实，近五年来，方圆百里的百姓，皆不得安生。”
　　江九秋听罢看着阮霁，头一歪，眼神被夜风吹的掺进冷意：
　　“上次在寨中高处喝酒，寨里有几个岗哨在何处，周边地形如何，相必你都摸记清楚了。”
　　阮霁听到此处心下一惊，表情上却依然克制住没有太大反应：
　　“……匪徒，终究是匪徒。”
　　“是，自然不配与你们这些官老爷为伍。”
　　江九秋接的飞速，
　　“呵，懂了么，你是官，我是匪，你是正，我是邪，自古正邪不两立。”
　　“正邪不两立……”
　　阮霁呆呆的重复着他的话。
　　江九秋移开视线：
　　“看来我该走了。”
　　起身便作势翻墙欲走。阮霁忽的站起对他的背影很快道：
　　“寨中不只你一人有黑色面具。”
　　“当心”二字生生咽下。
　　江九秋身形一顿，皱眉半回头觑了一眼，身手潇洒的翻墙走了。
　　阮霁看着矮简生苔的墙壁和重新变回冷清的院子，远天边已有了微微的曙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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