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之恨

　　阳光如瀑，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惠妃正在梧桐轩的一隅摆弄盛放的菊花，她耐心地用小铲子将菊花附近的杂草一棵棵拔除，亲手将菊花根部的土壤拍实，又用花壶盛了井水来浇灌这些金灿灿的花朵。有那么一瞬间，看着满园菊花面带笑容的惠妃，仿佛又回到了她还是清河公主时，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

　　惠妃整理花圃十分专注，不知不觉就整理到了饷午。太阳在天空上升的老高，阳光直射到惠妃的面庞上，烧得她脸颊有些微微发烫，汗珠也顺着鬓角簌簌落下。她站起身来，举起袖子轻轻拂去脸上的汗水。惠妃感到腿脚有写麻了，便挪身到旁边的躺椅上歇息一番。

　　慕容冲正好这个时候回来了。他直奔后厢而去，满目忧心忡忡的样子。不多时他又抱了个药箱跑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抬腿就要离开梧桐轩。

　　“给我站住，毛毛躁躁地急着去哪儿？” 惠妃出言喝止住了他。

　　慕容冲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在姐姐面前，他永远是那个听话的弟弟，不敢忤姐姐的意。

　　“哼，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你是不是又要偷偷去看苻兰现在伤势恢复的如何了。” 惠妃对着阳光查看她涂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因为刚才抠掘泥土，有几个手指甲上的红色已经剥脱了。美丽的事物往往极其短暂，留也留不住。

　　慕容冲点了点头：“她这次伤得太重，如果没有药品只怕挺不过去。我虽恨她通风报信，却明知姐姐流产一事与她并无干系。如果这样放任她含冤而死，弟弟心里恐怕不会安生。”

　　惠妃嘲讽地道：“你现在觉得于心不忍了？晚啦，从你默许我将堕胎药下到苻兰煮的粥里时，你就已经与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苻兰就算真死了，你也是害死她的元凶之一。” 惠妃站起身来，走到慕容冲身后，轻轻抚摸他的肩膀：“与其难为自己，不如想开一点。苻兰受的这一顿打，远不及她父亲给我们带来的伤害的十分之一。”

　　“可是，我没办法眼看着她去死。”

　　看着弟弟这样牵挂苻兰的伤情，惠妃叹了口气：“如果是要保她的命，你就不必忙了，昨日听说张氏和苻苓已经带了药去探望过了，应该不会有性命之虞了。”

　　话音刚落，梧桐轩外就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宫人一路小跑赶来通报，说是秦王要见慕容氏姐弟，令他们即刻起身，随总管太监去秦王书房议事。

　　慕容冲和惠妃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神色诡异，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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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苻坚的传召，惠妃和慕容冲不敢怠慢，半个时辰内就赶到了秦王书房。谢安竟然也坐在一旁，一脸悠然自得，事不关己的态度。

　　苻坚冲着内室喊道：“你要的人我都叫来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赶紧说吧。”

　　帘幕轻启，苻苓走内室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米色小袄和绛色罗裙，时不时把玩一下发尾，很有信心的样子。手镯上的铃铛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惠妃的双眼瞪得大如铜铃，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苻苓借了苻坚的名义，把他们统统叫来这里。

　　苻苓看着惠妃：“敢问惠妃，那日我姐姐送粥去梧桐轩，可有亲自交予你手中？”

　　惠妃想了想，答道：“虽不曾亲自交我手中，却是放在了门口，几次嘱咐我食用。“

　　苻苓点点头：“没错，粥并不是我姐姐亲自交到你手里的。那在你出门将粥取走这段时间，食盒一直放在殿外，有没有可能有人在这段时间在里面掺入堕胎药呢？”

　　“这倒不会，因我怕放久了粥会坏掉，符兰公主离开后旋即就拿进殿内喝下去了。”

　　“哦？你在长公主离开后立刻就拿走食盒？那么请惠妃说清楚，是你拿的还是令弟拿的！”

　　惠妃瞟了苻苓一眼，沉思片刻，恐苻苓将疑点转移到慕容冲身上，启唇答道：“是我拿的，与我弟弟无关。”

　　苻苓嗤笑了一下，她就等着清河公主遮遮掩掩，最后自己露出来狐狸尾巴。

　　“很好，那既然惠妃已经亲口承认是她自己将食盒拿入房内将粥服下，那往粥中下药的人就是惠妃自己！” 苻苓斩钉截铁道。

　　苻坚咆哮如雷：“苻苓，你真是口无遮拦，无凭无据竟敢随便将罪名安在惠妃头上！你胆子也太大了！”

　　清河公主也故作无辜，一脸受伤的表情：“公主言重了，臣妾怎么可能自己下药害自己腹中的孩子呢？”

　　苻苓绕着惠妃转了一圈，脸上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父皇，你先别生气，女儿敢指证惠妃，自然是有证据的。” 她拍拍手：“来人啊，把证物拿上来。”

　　四五个宫人零零散散地抱了一些厨具进了书房，一字排开放在地上。

　　“你们告诉大王，你们是在哪里伺候的。”

　　“奴才们是负责司膳房的。”

　　苻苓随手拿起了一个放在地上的锅勺：“这些厨具都是符兰公主昨日煮粥时用到的吗？”

　　“是的，奴才们还没来得及清洗，宫里就因为粥品出了事，奴才们便将这些长公主用过的厨具原封不动地留下来以备查验。”

　　苻苓掂了掂锅勺，将勺柄举向屋内众人：“惠妃因为没有进过司膳房所以大概不清楚，这秦皇宫中的锅具，是大王登基时为了宴请功臣，特地着能工巧匠打造。为了彰显皇室的贵气，锅沿，勺柄和搅汤的长箸上，都有银丝掐缝。如果长公主在煮粥时，真的掺入了含有砒（pi）霜(shuang)，生川乌和马钱子的堕胎药，银丝必然会因为沾有砒（pi）霜(shuang)而呈黑色。但如今细看这些长公主用过的锅具，银丝掐口无一不光亮如新，说明长公主在煮粥时并没有掺入太医验出来的几味药材。”

　　清河公主诡辩道：“那也只能说明长公主煮粥时未掺入堕胎药，兴许是在送至梧桐轩的路上掺入也未可知。”

　　苻苓秀眉一挑，直勾勾地盯着清河公主：“那就更不可能了。生川乌如未经熬煮，有剧烈的毒性，与砒(pi)霜(shuang)掺在一起，会使人头晕目眩，呕吐不止，甚至暂时失去神志，有些人亦因生服生川乌而丧命。因此，民间流通的堕胎药，加入的都是熟制的生川乌。”

　　苻苓转向太医：“惠妃腹痛发作时，可有呕吐眩晕之症？”

　　太医摇了摇头：“不曾有。”

　　“大家都听见了，惠妃腹痛发作时并无呕吐眩晕之症，这说明这粥中的堕胎药绝非途中所下，而锅口的银丝掐缝又证实了苻兰公主并未再煮粥时下药，这只能说明，这堕胎药是在惠妃宫中才加入到金丝燕窝粥中，再次烹煮过才食用的。”

　　惠妃心惊不已，当初她确实是在宫内自己将堕胎药放进了粥里，又用小火炉复热过才食用的。眼见苻坚脸色越来越难看，苻苓又咄咄逼人，她赶忙跪倒在苻坚膝下，连声哭喊：“真如苻苓公主所言，与苻兰公主无由，那一定是梧桐轩的宫人手脚不干净，想要害臣妾啊！大王您一定要帮臣妾未出世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

　　眼见惠妃仍想狡辩，苻苓拍了拍手：“来人啊，将当时负责搜宫的小太监给我带上来！” 苻苓一声令下，几个老太监就将搜宫的小太监拉扯到书房。

　　那日里经谢安的提点后，苻苓从当时搜宫的那些人开始查起。她仔细查证后发现，搜宫的宫人中，有一个小太监是后来才调到内务府的，原本是在梧桐轩伺候的，她推测这个小太监极有可能是惠妃的心腹，便以三十两黄金外加严刑逼供的法子来撬开这个小太监的嘴，让他来指证惠妃这个罪魁祸首以保住一条小命。

　　苻苓心道，惠妃啊惠妃，你枉费父王赏赐你的封号惠字，原来是个连自己腹中胎儿都下得去手的蛇蝎女人，看本公主接下来怎么让你原形毕露。

　　惠妃脸上不动声色，苍白得近乎异常的皮肤却出卖了她此时恐惧的内心。当时下到粥里的堕胎药，就是惠妃入宫不久后，让这个小太监去宫外搞来的，以备不时之需。为此，她用了大半苻坚给的赏赐收买了这个小太监，让他在搜宫时偷偷把残余的堕胎药塞到苻兰住处的柜子中，假装发现物证。事成后，她还将苻兰身边的宫女赏赐给了这个小太监做对食来封他的口，没想到人还是被苻苓给揪出来了。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呢！

　　惠妃思前想后，心中默默做了决定。如果小太监真的将自己供出来，自己就撞死在这书房的立柱上，以死谢罪。如此，弟弟凤皇应该不会因她一时糊涂做下的错事，枉丢了性命。

　　苻苓伸脚踢了踢小太监的后背：“你老实交代，苻兰公主住处的堕胎药是怎么来的。”

　　“是。。。是奴才搜宫时趁乱藏进去的。”

　　“哦？那你来说说，是谁让你把装有堕胎药的包裹藏到张氏寝宫的？”

　　“是。。。”

　　苻苓正要让小太监开口指认，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出口，慕容冲一个箭步冲上前，白光一闪，鲜血四溅，却是他一剑就割断了小太监的咽喉。慕容冲双目赤红，胸口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剧烈起伏，满面悲痛之色：“这个奸仆，他刚刚亲口承认了罪行，就是他藏的药，一定是他，害了我未出世的侄儿。”

　　苻苓吓得大叫一声：“慕容冲！你疯了吗！他刚刚要指认真凶，你就这样轻易杀了一个证人！莫不是你做贼心虚。。。”

　　未等苻苓说完，苻坚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案：“苻苓，够了！如今真相已经水落石出，苻兰不是下药之人，是这个太监蓄意陷害苻兰，亦是他下药害死了朕与惠妃的孩子，真是死有余辜。然而正是苻兰煮粥，粗心大意，给了这奸仆行凶的机会，她身为公主，不知谨言慎行，也需要借此次事件来反省自己。来人啊，着朕旨意，将宫女苻兰由浣衣局调往藏书阁，罚她在藏书阁伺读典籍一个月，反省过错。”

　　苻坚嘴上将全部过错推到死掉的太监身上，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然而他别无选择，一边是自己的女儿，一边是自己心爱的人，他无法保全所有。苻坚心想，藏书阁的工作不像浣洗局那般繁重，苻兰那丫头又喜静，不如就让她去那里避避风头吧，待事情过去前，只能委屈她了。

　　“父王！”苻苓还想据理力争。

　　他摆了摆手：“都下去吧，朕乏了，要休息一下。”

　　惠妃带着慕容冲离开之前，苻坚叹了口气，眼睛里是一汪死水，黯淡无光：“惠妃也在梧桐轩好生修养一阵吧，你流产后身体虚弱，短期内都不要出宫走动了。”

　　惠妃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糯糯地回了句：“臣妾谨遵大王教诲。”

　　望着慕容氏姐弟双双离去的背影，苻坚攥紧了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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