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不过余生都是你

　　温家世代经商，且以纺织业最佳。抗战时期，家中大祖父法国留学归来后加入国军，且是国军高级将领。祖父知自己并不是行军打仗之人，在抗战爆发后便带领家人避到他留学时的美国，用家产重新创办纺织厂。后珍珠港事件爆发，美军不得已加入二战，因温家纺织的特殊工艺美军大量军装的面料皆是采购于温家。祖父上下打点之下，温家在纽约站稳了脚步。温家虽世代经商，却也未曾忘记国内如今还是列强侵扰民不聊生。祖父出资和国军一高级将领秘密创办军工厂，研制各式武器利用温家商船秘密运回国内，又将纺织厂所赚得的钱捐给军方用于抗战。
　　1944年，国军和日军在衡阳进行了长达47天的战斗，因无援军支援，最终战败，大祖父也在这场战争中英勇牺牲，尸骨未存。国内传来消息，祖父与祖母当晚搭专机回到国内，回去时，温家老宅说大祖母自得了消息到如今两日都水米未进。大祖父大祖母与祖母都是法国巴黎大学的同学，两人自国外相识，回国后相爱成婚，而后在战火中相守十数年，婚后三年怀孕，却在掩护大祖父撤退南京时不幸流产，此后他们再无孩子。
　　温家避战美国时，大祖母以“国尚在，他不会退，他尚在，我不会退”说服众人留在国内。后祖父牺牲，祖母力劝她一起乘机回去，但她坚持不走，只留在衡阳大学任教法语。她说她要陪着他，战火纷飞时，他总是来去匆匆，为国奔波，如今外贼未初，恶寇尚存，她便不能走，她要替他看那天下太平之景。等百年之后再团聚，她也要一字一句的说给他听。

　　祖母知她决心已定，国外公司事务繁多，又因温家老宅在N市，只得留了大祖母嫁来时就跟随的嬷嬷在她身旁照料，又嘱托衡阳的朋友帮忙照料这才放心回纽约。

　　后1945年抗战胜利，祖父本想回归故里，奈何风寒来袭大病一场，缠绵病榻一年之久，家中事务在祖母的帮助下都由外公开始接手。

　　对于国内，祖父他们除了担心她过于思念大祖父自寻短见外，倒也不担心别的，大祖父在军中民中都威望甚高。未料到，抗战结束，内战爆发，国军战败后退至台湾。

　　而后，国内消息全部中断。

　　外公立即派人回国探查情况，来人电报
　　“夫人被抓，囚于□□。”

　　外公马上安排回国事宜，又让人仔细探查国内消息。祖父战时为国为家四处奔波早已落下一身伤病，身体已致油尽灯枯，祖母虽远离战火，却也因操心慎重，缠绵病榻。可这事，虽想瞒，却也知不该瞒。

　　消息告知祖父，祖父一生大风大浪过来，如今得晓此事很是镇定，亲自致电国内温家曾数次给予善款的共军高层陈将军，那陈将军听闻消息很是震惊，说请他们放心，从现在起，夫人不会受到一点伤害。祖父倒了谢并表示，跟随温家回国的还有两艘由温家商船带回的精装武器。

　　电话挂断，国内电报又来，大祖母被关的原因居然是国军高级将领和资本家小姐这两重身份。刚还镇定的祖父如今一扬手砸了电报，又将桌上茶具一把挥于地上，连说

　　“荒唐，荒唐，荒唐至极。”

　　说完，一口气未提上来，人竟昏了过去，温家医生立即赶来，诊断为“急火攻心，暂时昏迷。”

　　外公让人加紧安排回国事宜，跟随回国的医生也由两个加到五个，祖父两日后醒来，第五日，在医生说无大碍时众人才登上回国的飞机。

　　飞机降临长沙，温家安排的车已等候在机场，待到衡阳宅院处，歇息片刻又驱车前往政府看望大祖母。祖父联系的陈将军亲自带路向里走去，在尽头处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下，祖父轻敲三声，门里传来大祖母声音

　　“请进。”

　　推门进去时，大祖母正背脊挺直的坐在书桌前合上手里的书，是法语原著的《茶花女》抬头看向众人，鼻梁上架了副眼镜，却还是挡不住那悠悠流转的杏眼。即便是经历了无数伤痛，甚至是丈夫为国牺牲尸骨无存，自己却被荒唐理由囚禁时，仍是一身旗袍，脚上是黑色的高跟鞋，旗袍外是一件白色的羊毛衫，一身风骨，满身优雅。见祖父前来，笑着说道

　　“回来这一趟做什么，弟妹身体如何？”

　　“家嫂身陷囫囵，我们又怎能袖手旁观，萧之早年随我奔波劳累，如今卧病在床，听闻你的事本也想一起回来看望你，身体却实在不许，便叮嘱我，若你还算康健便一定为她画上一幅梧桐送于她。你们三人当时留学国外，偏偏什么都不爱，就爱这法国梧桐。”

　　大祖母也笑说“她才不会就这几句。”

　　祖父笑道

　　“她说她要一幅寂寞梧桐锁清秋，你怎也不肯陪她，她只好独上西楼了。”

　　那陈将军去而复返，说文件已经批复，大祖母可以回到家中了。

　　温家也来人汇报，载着武器的商船已到达港口。外公让人送祖父和大祖母回家，又带人去了港口将武器移交。回到家中时，正赶上晚饭。众人开开心心的吃了这一顿团圆饭。

　　第二日，叫醒大祖母的仆人一声尖叫吵醒了安静的清晨，温家医生快速赶来，探查后都摇摇头。床头的药只剩了空瓶，大祖母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没了气息。房中桌案上放置着一幅已经画完的“寂寞梧桐锁清秋”画旁还有一张被镇尺压着的宣纸，纸上有两行蝇头小楷

　　“马革裹尸，青山何处埋骨
　　太平已定，将军却无归路。”

　　祖父悲痛交加再次病倒，却强撑着身体操持着大祖母的后事。因大祖父尸骨难寻，祖父只好将祖母骨灰带回N市，并为祖父重新修了衣冠冢，两人合葬一处。又在此处重修温家宅院，起名“故园”。在墓旁和宅院前后移种来大片大片的梧桐。

　　后事办完，又等外公将故园的事交代完毕后，祖父心灰意冷的随外公回到纽约，且表示，有生之年再不回国。只在他百年后，将骨灰带回国内，葬于他们身旁。

　　百年临终之际，他交代床前儿孙
　　“温家现有儿孙，不论后人，这百年内，只从商，不从政。”

　　祖母前几年已经病逝，祖父他在几日前似就意识到自己大限已到，早早的交代定要与祖母葬于一处。生于朔方战火烽烟战乱时，虽有幸得见太平，却还是聚少离多且历尽艰辛。如今死后同穴若有来生同聚，惟愿平安协手下一世。

　　祖父下葬后，外公又买下周围地皮，移来法国梧桐，才有了现在的故园。

　　温家后来主要业务都在美国，外公也只每年祭日时回来小住几日，祖母祭日正直金秋，外公就坐于此处或行于林间观那秋叶凋零之景。

　　林若看向窗外，黄绿混杂的梧桐林风吹过沙沙做响，又转头将下巴放在扶手上看着那幅屏风，金黄叶子萧瑟而下，地上铺满了憔悴落叶。画的左前方一片叶子上有一串不太显眼的字符，林若起身走动屏风前念出那个词

　　“Je t'aime”

　　是法语的我爱你。
　　如今再看这幅画，这满幅落叶下竟皆是萧瑟之感，江南末琴大师不愧为国绣大师，整幅画不仅得了形，亦得了神。那在战乱动荡年纪为掩护丈夫而不幸失去孩子的悲伤女子，那位说出“国尚在，他不会退，他尚在，我不会退”的坚强女子，用最隐秘的方式表达了她的思念和爱意。

　　离去时，是开心的吧，相爱的人终在另一世界得以相守了。

　　战乱离别的相依相守，戎装旗袍的将军美人，低低说着Je t'aime的倾世爱人，荡气回肠的家国爱情。

　　岁月流去，只剩了这棵棵挺立的梧桐树在无边的岁月里证明这曾切实发生过的一段缠绵悱恻的家国爱情。

　　她转头看去那人，似乎是说多了话，他正捧着杯子浅浅饮茶，听她念出那句话，看向她

　　“懂法语？”

　　“妈妈教过我这句话。”

　　慕博点点头低头继续喝茶，林若重又回到藤椅躺下，问道
　　“只从政，不从商。那温阿姨？”
　　慕家是政治世家，慕叔叔亦是政坛人物。
　　“母亲虽自幼纽约长大，但国学亦未曾落下半分，医科大学毕业后，她坚持回国。在医院遇到了因病住院的父亲，两人一个是政坛新星，一个是外商小姐，且温家生意自二战未结束时就已沾染武器，如今堂哥这辈明面生意依旧是纺织，但暗里生意武器已是主业。温家在纽约亦不只是单单温氏这么简单，在纽约，温氏比大使馆更能给到华人庇护和安心。虽如此，但温氏生意终究不能摆上台面，两人结合自是遭到双方家庭反对，奈何母亲执意非父亲不嫁，外公无奈之下登报断绝两人母女关系，并终生不许她回温家。父亲亦是执意非母亲不娶，他对爷爷说“人活一世，白驹过隙，政坛无限风光却无红袖添香之人，却也只是明面风光。”爷爷虽还是反对，但知无用，便随了他去。
　　父亲也因了母亲这层身份，政坛之路，万分难行。母亲偶尔说起若不是她，以他的本事和慕家底蕴，他如今怎会还在N市。父亲也只笑笑说她傻，我们父子偶然聊起时他说过
　　“政坛风光背后皆是诡异莫测，政权手腕反转保得一方百姓平安地方发展之后，家中还有一个她等候倒也心安。”
　　林若听后只觉心头澎湃，不知如何评说这百年间的几份相守，耳边又听楼梯处有脚步声传来。
　　慕博拉她起身“想必是苏姨来叫我们了，走吧。”
　　二人刚转出屏风就遇到苏姨，苏姨看着他们笑说道
　　“就知你们肯定在此处，外孙两人这么大的故园就这一处中意的。”
　　说着转身下了楼梯，林若忙跟上，又悄悄问慕博
　　“你和外公的关系很好呀。”
　　慕博答道“嗯，爷爷走的早，我三岁时就没了，母亲心里对外公愧疚，所以每年外公回国都让人带我来这里，外公手把手教了我不少东西。”
　　林若也不再问，心里对这位老人好奇不已。
　　跟随苏姨来到正厅，桌上已收拾好，一个圆形红木桌放在中间，桌上是一个圆形铁锅，周围是各式各样的菜，桌旁边一个梯形小桌上每一台都放的满满的各式的肉。
　　苏姨从身后一个女孩子手里的托盘上拿过两碗酱料放在他们面前说道
　　“小博说你很能吃辣，我给你调了稍辣的酱，若是觉得太辣或者不够辣都跟我说，我重新调过。”
　　林若忙道谢，苏姨摆手说不用客气，又说道
　　“那你们吃，我们先出去了，有需要叫人。”说完带着身后的小姑娘一起走了出去。
　　屋内就剩两人，慕博将火调了调，又起身从一旁桌子上拿过两个盒子，将其中一个递给她，她接过后拿出看，是一个长方的丝绸盒子。打开锁扣后里面是一个古董项链，铂金的锁链下坠着一个蓝色的水滴状钻石，样子精致而漂亮。
　　“这是你姐姐让我给你带的礼物。”
　　林若边把项链带上脖子边抬头说道
　　“谢谢。”
　　钻石正坠在她优美的锁骨下方，衬着她白皙的皮肤，阳光不经意间照射过去，发出闪闪的光泽。慕博又将另一个盒子递给她
　　“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她有些吃惊，接过后拿出来，
　　是一个维多利亚风格的珐琅首饰盒。玉石盒身金色镶边，盒盖上嵌着一幅少女梳妆图，入手冰凉，质感极好。她开心对着正将一块肉夹入她面前的慕博说道
　　“谢谢，我很喜欢”
　　慕博看她一眼，没忍住笑出声，见她疑惑看来，说道
　　“我算是知道买椟还珠的故事是怎么来的了。”边说边将一块肉又放入她的碟子中。
　　她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礼物不是盒子的……
　　她将盒子上的金色锁扣打开，掀开盒盖后，里面放着一个金色镶钻的宽手镯，手镯中间镶了一圈白透的珍珠，粉白的珍珠摸去有一种温润的质感，却也起了一种画龙点睛的效果，使本来稍显老气的手镯添了一丝活泼之感。
　　她将镯子戴上手腕，大小正好合适，宽宽的镯身也完全遮挡住了她手腕处那道狰狞的疤痕，衬的她莹白纤细的手臂更显漂亮。
　　她心里明白了这个礼物的意图，虽总跟别人说不在意，但独自看着或抚摸着这个疤痕心里总还是有些介意的。她觉得眼中有股东西要冲来，忙低了头，夹起面前碟子里他放过来的肉蘸着酱尝了一口，一股香辣的味道在口中传开，却也未损肉香味分毫。眼中的水终于滚落，她抬头看着他，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道
　　“我很喜欢，特别喜欢。”
　　喜欢这个手镯，喜欢这次火锅，喜欢这份心意。甚至也有些，喜欢面前的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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