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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镜司
梅长苏从绵长的昏沉中清醒时,看到的就是林玥头枕手臂,半卧在床边的样子。他的脸色苍白衬得眼下的乌青更加显眼,即使陷入沉睡眉宇间任然萦绕着化不开的忧虑。一袭单薄的白色长衫外套鹅黄色罩衫,显现出越发消瘦的身形。
梅长苏突然发现自从这孩子来到自己身边,竟是一日比一日单薄。
掀开被褥,梅长苏缓过久病卧床后的无力,积攒出力气撑起身。他拉过被褥轻轻盖在林玥身上,不过林玥此时又如何能够安心休息?所以这点动静就把他唤醒过来。
“父亲”
“发生了什么事?”
林玥知道瞒不过梅长苏,也不能瞒着他。于是把他昏迷后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包括静妃被软禁、卫峥被捕、城门劫囚只除了冰雪箭一事。
梅长苏没有打断,表面平静地听完,只是他的手指不住地搓动着衣袖。林玥说完后,起身倒了两杯热茶,一杯自己喝了,一杯见梅长苏已经有了计划缓过神来,便递给他。
“卫峥现在在哪儿?”
“我安排他去了穆王府,那些受伤的兄弟们我也嘱咐黎纲安置妥当了。”
“还是让江左盟的那些弟兄们注意,最近不要露面了。”
“我一会儿安排。”
“靖王那里……”
“靖王应该今日回来,我没让列战英去城门。夏江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一定会去陛下那里发难。恐怕靖王一回来就会被急招进宫,与其费心向靖王解释,不如就让他一无所知。他在陛下面前越震惊越慌乱就说明他越不知情,此事与他毫无关系,夏江也就无计可施了。”
林玥见梅长苏起身,并不劝,发生这么大的事,自然无法再安心静养。而且剩下的事除了他亲自处理别人根本无法替代。于是林玥打开衣柜拿出一件月白色的曲裾,也不唤人,自己服侍他穿上。又挑了一件狐皮大氅给他披上,梅长苏疑惑地看着他忙碌,感觉有什么不对,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好压下疑虑,一会儿找黎纲问问。
此时城门口靖王刚一踏进金陵便被誉王带着入宫了。刚入宫就见大殿之内气氛凝滞,殿中只夏江和梁帝两人。夏江红着双眼,伏拜在地,好像是在磕头请罪,而殿上梁帝的表情明显不同于平常,显得气愤不已。
靖王进来时还是他一贯的样子,服饰严谨,神态安素,一举一动带着军人的力度。“儿臣参见父皇。”靖王一个头叩下去,半天没有回应,他自然也不能起身,只好保持着伏地的姿态。殿中一片死寂,这个时候梁帝不说话,谁也不敢多哼一声。
僵硬的气氛延续着,那甚至比狂暴的叫骂更令人难受。夏江抿着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誉王没有他那么镇定,但也勉强控制好了自己的呼吸节奏,偷眼看着父皇的表情。
梁帝的眼锋,此刻正死死地钉在靖王身上,沉声开口:“夏江,你不是说此事和靖王有关?他已来了,你们就当着朕的面分辨清楚。”
靖王心中疑惑但面上不露声色,他看着夏江阴恻恻地说:“臣近日抓到了一名逆犯,没想到刚进城门就被人强行劫走了。”
“逆犯?”誉王露出吓一跳的表情,“近来出了什么逆案,我怎么不知道?而且谁这么大胆竟敢在金陵城中劫囚?”
“殿下有所不知”夏江用眼尾瞥着靖王,冷冷道:“此人是赤焰逆案逃犯原赤羽营副将,卫峥。”
“陛下,”夏江以额触地,叩首道,“卫峥被臣拿获之后,有何人对他同情回护,陛下自然知道。此次劫出逆犯逃逸的暴贼身怀强弩奇兵,何人有此势力,也不必微臣多言了吧。”
靖王颊边的肌肉一跳,猛地抬起了头,开口道:“儿臣有话说。”
“说”梁帝拍着桌子,他倒想听听这个儿子有何话可说。
“儿臣以为,无论当年的案情究竟如何,如今人犯即是在夏首尊手上被劫走的,为何句句含沙射影意指是我从中作梗?儿臣自外归来,于京中诸事不知,夏首尊既然有线索不去追查人犯,反倒在这里红口白牙地推卸责任,不知又是何道理?”
梁帝听了靖王申辩觉得颇有道理,看着靖王的神色一时和缓下来。夏江深知帝王心思,一见知道不好,赶紧上前跪倒,道:陛下,臣自知没有拿到实证,本不欲妄言,只是陛下命臣说,臣不敢不说。但面对如此罪名,靖王殿下自然也要极力分辩,如此争吵下去绝不会有结果,反而徒惹陛下烦心。可是……金陵劫囚这样的泼天大事,总不能因为难查就不查了。人是在悬镜司手上丢的,老臣责无旁贷,不查个水落石出,无颜以见陛下。只是事态复杂,牵涉到皇族显贵,老臣想请一恩旨,以免在勘审关联人等时,受人阻挠。”
梁帝看了靖王一眼,沉吟了一下。他现在疑心归疑心,但这件事实在太触动他的底线了,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弄清楚,在过程中会委屈什么人,他可不在乎。
“那就由夏卿负责深入追查吧。不过……靖王府里的人就不要审了。你想动他部下什么人,事先还是告诉他一声。景琰,你现在嫌疑最重,自己也要明白。如果夏卿事先告诉了你要提审什么人了,你也不得拦阻。”
萧景琰面色紧绷,但又不能说什么,只得叩首道:“儿臣领旨。”
“如此多谢靖王殿下了。”夏江的脸上掠过一抹仿佛浸染过地狱毒水般的阴寒冷笑,故意一字一句地道,“现在臣就想去提一个紧要之人到悬镜司来,请陛下准我告退。我怕去迟一步,这人见机得早,已经畏罪逃了……”
“哦,”梁帝有些好奇地挑眉看向他,“你说的是谁啊?”
“林玥。”夏江吐出这两个字时死死地盯住靖王的眼睛,“这个人的嘴要是能撬得开,无论再错综复杂的事情,只怕也能解释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人?”梁帝疑惑道。
“陛下有所不知,此人乃是江左盟盟主梅长苏的心腹手下,武艺高强。今年新出的琅琊榜高手榜上名列第四,仅在岳秀泽之下,且此人有一绝世神兵冰雪箭,威力巨大,穿透力极强,是他独门兵器。城门劫囚之时就是冰雪箭射断了关押卫峥的锁链。且袭击我悬镜司的那一队逆贼中,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而放眼现在全京城,能组织起这么多高手的人,除了江左盟的人还能有谁?臣相信提审林玥,一定会有收获的。”
宫中的辩论梅长苏和林玥虽未亲临但大体都能猜到,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梅长苏趁着林玥被黎纲请去交代事情的时间,招来黎七细细询问。本来打算找黎纲问询,但是转念间想到黎七才是寸步不离林玥身边之人。玥儿如果有什么事情瞒着他,黎纲不一定察觉,但黎七一定知道。
“黎七,你是玥儿最心腹的手下,如今局势不明你不可隐瞒,告诉我玥儿有什么事情隐瞒或者有哪里你感觉不对?”
黎七苦思冥想,挠了挠头,为难道:“公子深谋远虑,黎七又怎么想得明白?黎七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异常啊。”
梅长苏不死心,他总觉得玥儿有些反常,语气焦急地道:“不要用脑子思考,就凭你的直觉,想想哪里不太合理。”
“感觉……不合理……”黎七迟疑地说着,“如果说感觉的话倒是有一桩,在我们前往行宫的路上有两个刺客想要拦截我们。当时公子不是用破月剑对敌而是用了冰雪箭,一般来说这种近身战,公子都是用的破月剑而且在他们中箭后不仅没有拿下他们,连审都没审就放了他们。好像……好像故意放走他们一样。”
梅长苏思绪翻涌,丝毫没有察觉出头上溢出了细密的汗珠。冰雪箭……刺客……卫峥——,梅长苏突然急促地喘息起来,爆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
“他……救卫峥的时候,是不是……也用了冰雪箭?”梅长苏死死拽着黎七的衣襟,一句话问得断断续续,但黎七还是听清楚了。
黎七慌慌张张地回答:“是,锁着卫将军的囚笼是特制的,唯有冰雪箭的威力才能断开。宗主您不要紧吧?”
林玥交代完黎纲回来,被梅长苏虚弱的样子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替他活血顺气。见着黎七愧疚地跪在地上,便明白他瞒不住了。
也好,林玥想着,本来他也不指望能瞒多久,早点揭穿了也好。
“你……你怎么那么糊涂,你故意露出冰雪箭这个破绽,让夏江顺水推舟地查到你身上。但是悬镜司是什么地方?是修罗鬼域之所,你怎么能进去?”梅长苏声嘶力竭地说着,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在这些年的阴诡谋划中变得越来越硬、血越来越冷。但是现在他却觉得心像被人揪着一样疼,血好像要被彻骨的寒冷冻住般。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都是错的,都有人会牺牲。他最不愿意让这个孩子牵扯进来,让他受伤。可是,这个孩子却执拗地闯了进来,他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踏入地狱,梅长苏从没有像这一刻希望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孩子。因为这样他就不会受到伤害。
林玥紧紧抱着梅长苏,呼吸着父亲身上淡淡的药香。多年病弱,那股药香早已深深沁入身体的每一寸。
“父亲,您明白的。城门劫囚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一个人拦罪,夏江需要一个突破口,不是靖王就是您。您对玥儿有生身之恩,靖王对玥儿有知遇之情。其他人身份不够、能力不够,只有我是最合适。”
林玥温和地笑了,眉目间萦绕不去的忧虑化开了,好像皎洁的月光终于冲破重重迷雾洒落下来。
“玥儿很高兴能为父亲、靖王分忧,父亲也应该相信玥儿的才智能够全身而退。况且玥儿相信父亲的算无遗策定不会让我白费心机的。”
梅长苏听出了林玥话中深意,他快速地让自己平静下来。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事已至此,他不可能让玥儿的一片苦心白费。
“如今离靖王入宫已过去一个时辰,恐怕夏江马上就会到苏宅来缉拿你。我会安排苏宅所有人暂避,景琰那里我也会交代好。三天,最多三天,我就会让夏江一败涂地。”
林玥起身俯地,哽咽道:“孩儿不孝,累父亲担心了。”
梅长苏扶起林玥,攥着他修长有力的手,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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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行文连贯,中间一部分夏江和梁帝的对话摘录原文,特此说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