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志

　　已经是四更时间，魏王府终于完全笼罩在夜幕之中，不见灯火，一切归于静谧。只有遥遥的传来打更人隐约的动静，渐行渐远。

　　玉兔东挂，半掩在墨黑的云雾之中，半睡半醒间发出微弱的光晕，只是在亭台楼阁的黑影中撒下些许星星点点，为神秘莫测的暗夜增添一丝深浅浓淡之美。

　　夜夜心素来有认床的毛病，又喝了酒，更加不能入眠。索性领了天狼出来，乘着夜深人静，避开巡夜，在黑暗中游走。

　　天京不比凤鸣，没有地方专门辟出来给天狼活动，又不能由着他到处乱跑。白天没有办法只好拘在屋子里，现在正是时候带出来动动筋骨。

　　天狼得了自由十分欢快，围着夜夜心奔跑了几个来回。少女与他相伴长大，彼此早就心意相通。想到在家的时候哪里舍得禁他的足，顿时心中一软，生出孩童心性，便抛开顾忌翻跃出了庭院，几个纵身在漆黑中穿行。这些矮墙低栏更加困不住天狼，只见他不紧不慢跟在夜夜心身边，一人一兽两个数日来第一次这般畅快愉悦。

　　两道白影穿过大半个王府，终于停在花园中某处凉亭，傍着怪石嶙峋的假山，感受着清冷的夜风拂面带来的阵阵凉爽，夜夜心渐渐平息下急喘不已的呼吸，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舒适安心。

　　这点运动对于天狼却不过开胃小菜，只是没有夜夜心的吩咐，只能按耐住奔跑的愿望，满心期待的看着这个小主人。

　　夜夜心不用想也明白天狼有多么急不可耐，这会儿的运动量都不及他往日十分之一，便充满怜爱的低声说道：“去吧，小心不要让人看见。”

　　天狼得了允许，兴奋不已，急急跳起朝假山飞跃过去，矫捷的白色身影几个晃动已经没了踪影。夜夜心并不担心天狼迷路，遂闭上眼睛慵懒的斜倚在柱子上，享受这黑暗独有的宁静与安详。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夜心突然感觉到空气中一缕奇怪的异动，立刻生了警觉，正待出声，耳中却先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你是谁？”随即男人的手掌已经紧紧拽住了她的左臂。

　　夜夜心心中暗惊，这人好敏明的身手，无知无觉居然教他近身，同时又十分着恼，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无礼的触碰她。身体的直接反应便是右掌挥出，使出五分力，定要逼得这人松手。男子或许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发难，有一瞬的凝滞，但反应不是一般的快，马上身子一偏，堪堪避过掌风，拽着的手却无论如何不肯放下。

　　夜夜心被他带着踉跄几步，心中更加不快，只觉得难得偷来的闲时尽是教这人扰去。索性放开手脚，用足力气出招。

　　夜露更深，月光微薄，根本不能将明亮给予分毫。于是，彼此都不能分辨对方的面容，不过是凭着眼力耳力勉强识别对方的身形动作才做出应对。几十招下来夜夜心已感到体力有些不支，又分明知道男子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再打下去绝对讨不了好，便一心想着拖延时间，只要等到天狼回来形势便分。

　　却不知楚括越打心中也是疑虑越甚。

　　深更半夜，他受不住酒劲便走出来吹吹冷风，沿着熟悉的小路拐到这片常来的僻静之地，却不想有人会捷足先登。触手所及是温香软玉，对方分明是个女子，问她话却又不答，反而使出劲力来挣脱，二话不说就开打，实在可疑。

　　只是数十招交手下来，对方明明有机会又不逃跑，反而在明知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还同自己纠缠起来，这又是什么情况。

　　电光火石间，楚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不管她打算如何，都不能顺她的意思拖延下去。于是瞬间发力，闪过夜夜心的攻击，顺势捉住她的右臂将她往怀中一带，却不避夜夜心左腿突袭，仓惶侧身时失了重心，两人抱在一道就着方向朝地上重重摔去。

　　后背强烈的撞击让夜夜心差点没背过气去，只是整个人竟被男子紧紧箍在怀里，使了力也半分不能动弹，又不得不忍受对方近在咫尺的呼吸，男性独有的味道伴着淡淡的酒气教她羞恼的脸上发热。

　　楚括也没有料到居然变成这样的局面，只是柔软的身体搂在怀里感觉居然不错，鼻尖传来的也不是通常闻到的女儿家的脂粉香，而是冷冷清清若有若无的幽香，竟是教他波澜不惊的心都起了一丝波动。忍不住低着声音又问：“你究竟是谁？”不自觉中的表现竟是不愿意惊动巡夜的人。

　　夜夜心心中暗恨，她到不怕对方有什么歹意，虽然没有交谈，但男子姿态分明，估计即使不是王府中人也是有关联的深交好友，偏偏一样喜欢半夜不睡出来游荡，怪只怪自己放松了警惕，如果天狼留在身边，哪里能吃这样的亏。

　　正想到天狼，朦胧中就看到不远处一抹黑影飘然而至，迅捷而轻敏，夜夜心心喜，连忙压着声音叫唤：“天狼。”

　　楚括不提防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咦”一声出口，同时对身后异动已有所感，一时也顾不得多说，拉起怀里人全凭着耳中听见的动静躲闪，刚刚避过天狼的扑掠。

　　夜夜心没料到这人居然倔强至此，万分凶险的情况下硬是不肯松手，累的她被迫跟着左躲右闪，又偏偏受制于人，没有半点回手之力。

　　天狼投鼠忌器，顿住身形，只是感官完全锁住猎物，等待时机，蓄势待发。

　　倒是楚括明明处于劣势，却好整以暇，不慌不忙搂紧夜夜心寻到一处假山石壁，背靠着调整气息。天狼的攻击完全是野兽路数，甚至更加猛烈，不是人类可以抵御，几个回合下来，便是楚括也有些气力不济，这还是因为天狼顾忌夜夜心而手下留情。

　　夜夜心也乘机喘口气，回过神来才留意到对方举动过了尺度，完全不似先前那种防止贼人走脱般的粗鲁，而是将自己整个抱在怀中，姿态暧昧的让她甚至产生了一股错觉，男子并不是在拉她做人质，而是在保护着她不受伤害。

　　感觉到怀中女子的挣扎，楚括紧了紧手臂，将两人贴在一处，越发体味到对方温暖的气息以及伴随而来的缕缕馨香，心神荡漾，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竟然凑上头去，将嘴唇碰上夜夜心的耳畔，轻轻开口：“一场误会，你别动了。”下意识的轻柔声音好像情人间窃窃私语，口中吐出的热气痒的夜夜心偏过头去，却好巧不巧将下巴撞上，反而便宜了楚括。楚括也是一怔，只觉得少女滑腻的肌肤触觉从唇间滑过，留下一片暖香。

　　夜夜心真是恨到极点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忍住恼怒，按耐下心中的焦躁，好声好气说话：“既然是误会，你先放开我。”

　　楚括低笑出声：“我一放开你，你就会让天狼对付我，怎么吃得消。”

　　夜夜心听他这样熟稔的说话，分明已经知道自己身份，却仍然做这种无赖行径，忍不住又上了火气。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人居然也会这样受不住撩拨，事后她自己回想都啧啧称奇。

　　“难道你就打算这样抱我到天亮？”

　　楚括听她话中暗含恼怒，却不露羞涩，多少也有点意外。和所有皇都中成年的贵介公子一样，楚括并非不通人事的青涩小子，见识过的女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只是无论贵族千金还是风尘娟秀，从没见过哪个被陌生男人抱在怀里还能保持坦坦然然的？更不要说像这样思路清楚，心绪镇定的说话。一时间，他也说不出心中是欣赏还是郁闷，是喜悦还是不快。

　　不过他到底不是常人，对待暂时理不清的心思便选择放到一边，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参详，时间总能让事实浮出水面，又何必急于现在。

　　“你让天狼把爪子收起来，我送你回去。”还是处理眼前状况要紧。

　　夜夜心也不是死心眼的人，便喝止住天狼，貌似老老实实的等待发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争一时意气，等了解对方身份明白情势，再布后招不迟。

　　楚括又是意外，没想到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已经这样懂得道理，行事果断，不呈意气作无谓的对峙，看似退让实际上又没有放弃主动，真正难得。楚括心中愈发欣喜，说不出原因，只是觉得竟然比攻城略地得到的成就更加令他兴奋。又是这种感觉，陌生，却又非常美好。

　　第一次，楚括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不论对方能否看到，他是发自内心露出笑容，如果此刻能够借到一点点月光，也许夜夜心就会发现面前的男子居然是那样俊雅出尘，风姿卓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眼黑影，只是听见平淡清冷的声音说：“你真的很有趣。”

　　同样是第一次，夜夜心听见一个男人评价自己“很有趣”。莫名的，她心中一动，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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