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姑射神山靠近海边，周边海产富饶，虽然山中时有妖物作祟，但是渔民为图生计，还是有胆大者偷偷前往神山附近水域捕捞。
　　正午时分，碧空烈日，同村渔民淮术、白胜、炎崆三人操作渔船飘荡在在无边无垠的海面之上。
　　海风炎炎，似将海面蒸起阵阵灼浪。
　　白胜躺在渔船的帆板上，以手作扇，想让自己凉快一些，哪知扇出来的还是热风。叹息道：“哎，咱们今日出来到现在都已接近晌午了，还一无所获。今日怕是得空手回去了。”
　　淮术站在船头，迎风而立，听到白胜之言，笑着回道：“这才不过一个晌午，怎能这么快丧气哩！焉知下午咱们不会有收获？”
　　炎崆操作着木浆，闻言点头道：“对，白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再寻寻，说不定就有大发现呢！”说完，抬头望望远处天空，略有忧色道：“不过瞧这天气，今天似乎有些反常呀？”
　　三人俱在海边长大，对海上气候的变化一向熟稔。此刻另外两人也觉着今日海面似异乎寻常地闷热。
　　三人目射远处海平面上空，身子俱不由跟着渔船，随着波浪一起轻轻摇曳。
　　突然右后方天空响起一个惊雷，三人一惊之下，本能地回首望去，只见远处海天相交之际布满滚滚乌云。
　　“我滴个奶奶，简直死蟹一只。这天怎么突然就变了！”炎崆指着远处黑云喉咙滚动道。
　　只见远处一片黑压压的乌云迅速从海平线升起，朝着三人蔓延过来。
　　淮术长笑一声，朗声道：“我们从小在海里长大，什么风浪没见过，这么一点黑云就把你们吓破胆了么？还不操稳木浆，准备返航。”
　　被异象惊到的白胜和炎崆听到淮术之言，反应过来。心道，自个今日确是有些窝囊，竟被这一点小风浪吓到。
　　滚滚惊雷响炸在三人头顶之上，远处的黑云也急遽凝聚起来，不断向着三人这边涌来。眼瞧天色越来越暗，淮术和白胜帮着炎崆一起操持木浆，加快速度，想要赶在黑云到来之前回到岸边。
　　太阳已逐渐被漫天黑云遮蔽，就连炎热如炙烤的海风竟也迅速转冷起来。白胜先前盼望的凉风终于来了，但此际他却更希望一直保持热度更好。
　　三人加快划桨速度，突然海面掀起一阵狂风，卷起汹涌激浪，险些将渔船打翻。
　　危急之时，淮术稳住心神，抓稳船舵疾速转变方向，避开激浪，然后令炎崆、白胜左右同时划桨，平衡船身。晃荡的渔船竟渐渐在狂浪中缓缓平稳下来，随着海浪一起跌宕起伏。
　　海岸仍旧遥遥无望，而黑云已经快速翻涌弥漫而来。“嚯嚓”，一道凌厉的闪电霹雳下劈，犹如长剑，刺破长空。顷刻间，黑云已疾速蔓延至三人头顶，雷声轰鸣，响破耳际。刚才还万里碧空的海面此际已迅速被汹涌黑云所挟卷，掀起阵阵风暴。三人虽饱经风浪，但还是不自禁被眼前景象所骇住。
　　只听淮术大吼一声，嘶声喊道：“不要愣着，还不快划。”
　　白胜与炎崆如梦初醒，操起木浆咬牙稳住船身。
　　激浪来势凶猛，不断拍打在船身，似要将渔船拉入海中。船身禁不止海浪的掀卷，晃动得越发剧烈。
　　突然，三人一声惊呼，同时骇住而忘记了操作手中船桨。
　　只见一柱巨浪从远处海面蓦地掀起，直指长空。瞧得三人心神俱骇。好一会儿，巨浪才渐渐滑落回海中。与此同时，海面也逐步归于平静，不起一丝波涛。令人不由怀疑刚才的异象是否真的存在过。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呆愣在原处。
　　白胜滚动了一下喉咙，犹有余悸道：“他奶奶地，刚才我莫不是眼花吧？”
　　炎崆不断拍着自己的脸，提醒自个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象。
　　淮术也脸色苍白，小声自言自语道：“关于海怪的传说不会是真的吧？”
　　海面倏地回复平静，但笼罩在三人头顶的黑云并未消散，令人感到压抑无比。
　　一阵震骇后，还是淮术最先清醒过来，对着炎崆、白胜喝道：“还要不要命了，要命就给我赶紧划桨，快走。”
　　三人趁着此刻风暴渐息之际，操作船桨，迅速往海岸方向驶去。
　　白胜一边死命划桨，一边不住斜视后方，仿佛身后有一只巨大海怪正紧盯着他。划桨的手也不住颤抖起来。
　　眼瞧海岸已渐渐蔓入眼帘，知晓只要上岸就安全了，三人更是使尽浑身潜力，往岸边划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三人注意力被异响吸引，不自禁回首望去。只见身后海面蓦地裂开，一只长达五丈余的赤黑色怪兽破浪而出，仰首长啸。
　　白胜一下骇得跌坐在船板之上，脸上血色全无，颤抖道：“我滴娘呢，这，这海怪竟，竟然有两个身子。”
　　只见海中怪兽，侍水而立，两条身子状如狂蟒，一条赤色，一条黑色，在空中交织狂舞。而在两个身子的结合处，居然只有一个脑袋。而那海怪之头，虽然五官模糊，但瞧着隐约像是人首！刻下，一道邪恶的碧绿幽光正从那人面妖兽的眼中射出。
　　淮术瞧见这海怪面目，心神震骇，传说中的妖兽居然是真的！
　　只见神秘妖兽忽地扭转身子，直面三人。赤色身子居然霎时跃起，掀起阵阵巨浪，迎向三人而来，一下就击打在船身之上。渔船经受不住这千钧之力，“咔嚓”一身，竟然裂为两半。
　　淮术站在船头，被蛇身卷起的激浪直接拍打进海中。等他从海面浮起，发现船身早已破裂，而白胜、炎崆散落在后方的海面之上，正拼命挣扎。
　　淮术抓住船身破裂浮在海面上的木板，想要向两人游去。还未及几尺，身侧又涌来一道激浪，一下把他卷入波涛之中。淮术拼命抱紧木板，随着波涛跌宕翻涌。根本辨不清方向。
　　渐渐地，淮术感到波涛变缓，靠着木板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放眼望去，竟已不知炎崆、白胜踪迹。而那神秘海怪也已不知去向。
　　海面再次归于宁静，压抑的黑云也渐渐消散，烈日重新投射到碧波之上。海水又逐渐灼热起来，泛起热气。一如风暴之前的场景，但此刻白胜和炎崆却不知生死。

　　淮术在海中飘荡，不知身处何处。念及与自己一同出海的白胜、炎崆，心中满是难过、悔恨和伤心。
　　灼热的海水蒸烤着他，淮术此刻精疲力竭，茫然抱紧木板。感到嘴唇已经干裂开口，他下意识不断吞咽想要分泌出唾液润唇。
　　在他失去意识之际，眼前隐约看到一艘木船。不过他实在无力开口大声求救，只能不断小声念道：“救救我！”
　　淮术感到自己陷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空中忽然传来白胜、炎崆的呼喊：“淮大哥，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淮术连连后退，颤声道：“我想救你们的，可是我被海水席卷，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
　　睡梦中的淮术突然浑身战栗，不住发抖。不念见状，施起银针，终使淮术渐渐安静下来。
　　淮术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他与白胜、炎崆一起出海捕鱼，却遭遇上海怪，最后只他一人逃离，留下淮术一人在海上飘荡。
　　“吱嘎”，像是木门被人打开之声。昏睡中的淮术似听到动静，渐渐苏醒过来。淮术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草屋之中，身旁还立着一个道士打扮的青衣男子。
　　男子身形瘦削，但无丝毫孱弱之感。面带慈色，一双星目平静无波，正对着淮术上下打量。
　　见到淮术醒来，青衣男子转身从桌上端起一杯温茶，走到淮术身边递于他，同时开口道：“在下涿光净念宗弟子，道号不念，先前见到兄台飘荡在海中，故而施救。兄台现下身子可好些？”
　　淮术口中正饥渴，见到不念递来茶杯，也顾不得道谢，直接接过一饮而尽。清茶入口，只觉透体舒畅。淮术正想再喝一杯，只见不念已将茶壶端来，欲要给其添茶。淮术心中感激。
　　淮术回复之后，对着不念感激道：“多谢道长相救，淮术没齿难忘！”
　　不念扶起淮术，淡然道：“兄台勿要行此大礼，见死不救非我道门弟子所为。瞧兄台衣裳，像是附近渔民，为何会坠落到海中？”
　　淮术想起生死不明的兄弟，一时悲从心来，虎目泛起一阵热泪，颤声道：“我与同村兄弟三人今早一起出海捕捞，哪知遇上海中巨怪。”
　　淮术将今日所遇之事悉数告知不念。不念听后心知此事重大，但未查证之前，也不敢贸然相信。不念决定前往淮术三人遇到海怪之处，进一步查访。
　　淮术听闻不念要去搜寻海怪踪迹，念及白胜、炎崆安危，自告奋勇要与不念同行。
　　不念见他执意前往，无奈之下只好带上淮术同程。
　　翌日一早天刚微亮，两人便已乘船来到淮术遇袭之处，却见周边风平浪静，哪有什么海怪的影子。两人搜寻一周，毫无所获。
　　淮术脸色苍白，想到白胜、炎崆定然已经遇害，悲伤不已。
　　不念心中默然。忽然神情一动。不念见远处有海岸，要求淮术和自己一起向那海岸划去。
　　淮术不解其意，但既然不念有吩咐，自己自当尽力而为。两人将船靠近岸边，但不念并不着急上岸，反而要求淮术沿着岸边划行。
　　行至海岸背面，忽见前面矗立一座巍峨峭崖，不念立刻叫止淮术。
　　只见峭崖下满是险峻的礁石，海浪一波接一波卷来，不断拍打在礁石之上。幸好木船靠的不近，若是被海浪挟卷落到礁石之上，定然船碎人亡。
　　不念让淮术将船靠往峭崖下较为平坦的一侧，游目观察。发现在峭壁之下，似有一处缺口，直通海面。
　　不念与淮术一起操持木船，小心向那缺口处划去。
　　峭崖之内藏有一隐秘的深洞。两人顺着河道，慢慢前行。
　　行经半响，渐觉海风变弱，海中独有的潮湿腥味也在逐渐减淡。洞内光线也慢慢减弱。不念点燃火折子，准备继续前行。见淮术血色全无，满脸惊惧，安慰道：“淮术兄弟，若是害怕，可不必继续，不念愿送你出去。”
　　淮术双手抓紧木浆，暴起青筋，眼中犹豫挣扎一阵，最后咬牙道：“不，我愿随道长一起。我一定要找到我兄弟的尸骸，决不让他们死后也没个安身之所！”
　　不念遂不再勉强，与淮术继续前进。
　　洞内河道曲曲折折，不知拐向何处。间或能听到风声刮过，窜起一声尖利的短啸。
　　眼看火种已要燃尽，若还寻不到底，不念必须得考虑返航的问题。
　　突然，淮术发出一声狂叫，神情激动，指着前方颤声道：“道长，木板！那是我打造渔船所用的木板！他们一定也被卷到这里面来了，我要去找他们！”说着就要起身跳入水中。
　　不念见他似发癔症，迅速屈起食指，点向淮术人中。淮术被不念强力一掐，清醒过来。见自己仍在船上，抓着不念衣袖哽咽道：“道长，请一定要替我兄弟除掉此怪呀！”
　　不念让淮术放心，稍安勿躁。若有妖物兴乱人间，他定不会坐视不理。
　　两人将木船划向破碎的木板处，发现远方有沙路可以落足。不念扯起淮术向那沙滩掠去。落地之后，不念发现此处极是宽旷，沙滩一路延伸，蔓延至洞内深处。
　　不念手中火光一闪，倏地熄灭。火折子已彻底燃尽，此刻两人眼前一片黑暗。
　　淮术心中害怕，欲要拉住不念，忽然眼前一亮，竟泛起点点白光。
　　原是不念掣下背上长剑，解开布条，露出剑柄。淮术仔细瞧去，发现剑柄之端镶有一颗明珠，不念此刻正是靠着这个明珠引路。淮术自幼海边长大，对海中事物自然了解，所以他一见此珠，心中震惊，因为此珠乃深海鲛人之珠，甚是难得。寻常人得之，无不视为珍宝细心供奉，想不到却被不念拿来做剑柄装饰。
　　不念珍重地将鲛珠护在手中，眼里闪过一抹眷念之色，只是很快又隐去，回复平静，引着淮术沿着沙滩往洞内深处走去。淮术只好紧跟其后。
　　淮术不知自己走了有多久，只觉腹中开始慢慢咕咕作响，逐渐产生饥饿之感。不念似有察觉，笑道：“淮术兄弟，暂且忍耐一下，咱们或许就要出去了。”
　　淮术见自己和不念仍然深处洞中，全然不似找到出口之像，好奇道：“道长，我们仍处在洞中，何出此言？”
　　不念耐心解释道：“淮术兄弟可有发觉此处，风声比起先前流动更加迅速，空气也更为清新，似还可以隐约闻到风中带有的青草气息。想来此处应有缺口与外界相连，方能使外间气味传入洞中。”
　　淮术听言，使劲嗅了几口空气，确如不念所言，空气之中真的带有青草味，甚至还能闻到一丝泥土的气息。淮术精神大振，紧跟不念走去。

　　行约半刻钟的功夫，豁然眼前一亮，一束亮丽的白光从山壁缝隙之中投射进来。
　　不念走至缝隙处，拨开挂在外间的藤蔓，发现缝隙虽小，却刚好够人穿过。心中大喜，忙招呼淮术一起出去。
　　二人出至洞外，仿若进入一个世外天地。周边苍松迎立，高者盈丈，低又数寸，平顶短髲，盘根虬干。四面松石掩映，花草丛生，香气袭人。淮术仰首望去，只见顶上危崖悬叠，两壁夹立，中阔摩肩，高数十丈，云雾弥漫，阴森悚骨。碧日光辉穿透层层迷雾，顺着崖壁缓缓落下，映照拥树，明晴不卜。
　　淮术颤声惊到：“这是哪啊？人间怎能有此仙境！”
　　不念游目一周，见峡谷并非密不透风，无路可出，当下持剑往周边探去。淮术不知不念用意，只好在原地等候。只见不念在谷底四周细心翻找，忽然脸色大变，淮术恐发生不测，连忙向不念跑去，只听不念口口不断嘀咕道：“竟然是真的！”
　　淮术不知道不念发现了什么，但定然是一件对他非常重要的大事，否则不念神色不会如此激动。
　　不念稳定心绪之后，便要带着淮术离开此谷。
　　临别之前，不念慎重告诫淮术，关于他兄弟的仇，不念定会替他解决。并且要他近日也不要再入海中。同时决不可将今日之事告诉任何人，否则将有性命危险。
　　淮术见不念说得郑重，茫然点头答应。
　　不念离开之后，迅速返回山门将所遇之事告知师尊，并向掌门进言，恐淮术所遇之妖就是道门传言实现的先兆。
　　净念宗掌教无想真人知此事重大，恐非自己一门能够解决，遂传书真言、听潮等重要道门掌教相邀共商此事。
　　由于事关重大，以防泄漏，所以无想在信中假托姑射近日突显神光事有蹊跷，并未说明全部原委，邀众人聚齐后才由不念将此事经过告知。
　　原来不念当日在洞中隐约发现另有道路，但碍于淮术在旁，担忧其安危，且又未事先做足准备，故未继续前行。此次带领众人入山，事先已有规划，又准备充足，倒是领着众人迅速穿过了峡谷进入到这深洞之中。恰好走到此处，就碰到了突然现身的青雅。
　　青雅此刻正听着青翎解释此中缘由。心道，难怪雨师妾要带着自己在山中乱晃了，原来她并不知其中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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