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天

　　等到大家都七零八落的游离开来，我也坐到了她的左边的位置上。借着微醺的醉意，我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
　　她很瘦，即使头部只是微微枕在她的肩上却仍旧清晰的感觉到咯人。
　　感觉到她的身体的不自然，我却依旧任意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心里百转千回的考虑到她会轻轻将我推开而后安置在沙发的靠背上，可是她却再没有任何的举动。只是僵直着身体，任由我靠在她的肩上，不敢动弹。
　　借着微弱的灯光和她长发的掩蔽，我悄悄弯起了嘴角。
　　酒精的作用并不足以催眠，可是渐渐的她却在不知不觉中摆下了脑袋。听着她渐渐均匀的呼吸声，我猜到了某种可能。
　　借着沙发的助力，我轻轻从她的肩上抬起头来。果然，她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
　　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和已经躺倒各处的人，我轻轻褪下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可是在我的双手离开的瞬间，她却突然顺着沙发向着我的方向滑到过来。一时间的手足无措却还是在她滑落的瞬间接过了她的身子，顺着她的姿势，我再次坐回她的身边，将她安置在我的怀里。
　　她发丝间流泻而出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她柔软身体的温热隔着衣衫传到了身上，轻轻扶着她的背部，微微闭起眼睛，我却再也无法安眠。

　　聚会已经过去很久，可是那天早上艺乔表现出来的无措和逃避却依旧让我耿耿于怀。
　　我没有确定她内心的想法，我想到了之前她对于我的排斥反应。
　　吉他的练习在期末考来临前暂时终止，大家都已经三三两两的进入了期末复习的状态中。看着寝室里三个对着电脑厮杀而废寝忘食的三个人，我摇摇头离开了寝室。
　　下雨了，我也正巧钻到了她的伞底。
　　她提议请我吃饭，虽然面上表现出感慨和不可思议，但是拌嘴了一会后两个人还是走向了食堂的方向。
　　不巧，遇到了孙雨琦和张熙。
　　对于张熙的出现，艺乔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在和孙雨琦的交谈中声音也渐渐趋于平稳。看着坐在她身边的张熙，我忽然嗅到了一丝威胁的味道。
　　再一次和她在图书馆‘巧遇’，她丢给我了一个无厘头的问题。
　　“如果你的女朋友不是A市本地人，等到你们毕业了，可能就要面临分别，分手的问题。她舍不得爸妈，想回家里那边发展，可是你在这边也有家庭和朋友......你们非常非常的相爱，但是她坚决不妥协，非要回家，这样的话，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把问题对应到了谁的身上，可是就着她的意思我却联想到了我自己。
　　如果对方是她，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面对她急切的目光，我只好含糊其辞的回答：“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没有女朋友，我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但是如果是她，那我会选她的吧？
　　虽然话题渐渐走向更滑稽且无厘头的境地，但这个沉重的话题却还是在这样的玩笑中被忽略掉了。
　　暑期将至，班导已经开始在强调毕业的事情。艺乔在三天前已经结束了考试离校，而我却还在班会上百无聊赖的盯着手机。
　　在班导语重心长的劝导和告别中，班会结束，我们即将开启全新暑假。驾照在爸妈的强压下已经被迫考取，对于这个假期，我没有任何的观望。
　　看着寝室里纷纷收拾东西的室友，我捡起地上靠墙的吉他就要离开却又迎面撞上了匆匆赶来的秦宇。
　　“要回家了？”
　　“有什么事？”
　　不愿意迎合他要开卖的关子，我直截了当表明自己不满。
　　“什么表情，我也不闲好吧！”他摆出一副无趣的表情，“送你惊喜！我就不打扰了！”他递过来一个小型的信封，不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看来他的确不闲了......
　　将他送来的信封随手装进了吉他的包里，我便甩手回了家。
　　大三结束，大四就要来了。
　　毕业，与艺乔的那个问题慢慢重合起来。可对于那个还没有明确解答的问题，我的意思还得从她的身上考虑。想到她十一月份的生日，我开始感觉到有些糟心了。
　　不知道她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可是我却也笨拙的找不出头绪。虽然现在还是八月份，可是送生日礼物这件事已然成为了目前的大事件。
　　在房间里随意拨弄着吉他，恍然神起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数遍的弹奏起了‘七里香’，艺乔很喜欢的歌。
　　想起艺乔弹‘七里香’的样子，我从吉他包里取出了调音夹子，却意外的带出了离开学校前秦宇送来的那个小信封。
　　想起之前对它的不重视，现在却又忽然提起了兴趣。放下手里的调音夹，我抱着好奇的心理打开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张没有过塑的照片，翻过面来，照片上两个相拥的人映入眼帘......
　　这是那天晚上在KTV的情景......我最后还是睡着了，抱着艺乔静静的靠在沙发上，而照片中的艺乔，也怕冷似的环抱住了我的身子。
　　一眼看去，就像两个相拥在一起的爱侣。
　　看着手里的照片，我的嘴角不自觉的勾出了一丝笑意。
　　将照片小心翼翼的夹进我的琴谱里，我想到之前秦宇说过的‘惊喜’，或许我已经知道要送什么礼物了。
　　从抽屉里找出之前堂妹送的iPod，我照着琴谱一丝不苟的弹出‘七里香’的旋律。

　　新学期，我已经迈进大四。
　　艺乔的英语四级再次惨败，而我也随着学院的安排开始了长长的实习。已经很久没有再见面，怀抱着对她的惦念和期待，终于在临近期末考试的阶段可以返回学校时却看到了她和张熙两个人面对着站在伞底的情景。
　　孙雨琦就走在我的后面，忽略了张熙的存在，我喊住了她的名字。
　　对面的她应声回答就转过了身来，视线流转，她的目光自我往后落到了我身后的孙雨琦身上。一瞬间，她的脸上扯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而后便是不知所措的退后，逃离......
　　与‘十大歌手’决赛那天晚上在体育馆西门的情景，很像很像......
　　她离开了，留下了三个隔着马路面面相觑的三个人。
　　看着对面表情疑惑的张熙，艺乔之前形容的那一段话在一瞬间窜入了脑海—黑色呢子大衣，很高很瘦，醇豆浆，不用吸管，不加盖子......
　　在艺乔离开之前，我看到了艺乔握在手里的豆浆杯子......沉默，沉默，若干秒后，我感觉到身后的孙雨琦默默离去，而对面的张熙却依旧僵直的站立着。
　　是他么？
　　我想我应该意识到事情的始末，张熙就是艺乔要找的那个人，那个心里一直一直都保留有，从未消失过的人。
　　站在原地，终于清楚的认清了原本心里模糊的威胁之意，但是从心底冉冉升起的恐慌却在不可抑制的肆虐。
　　难过的感觉清晰的在胸腔里来回，看着对面已经模糊的身影，我抽出一丝笑，离开了原地。
　　艺乔跑了之后，就再没出现在我的眼前。
　　看着桌面上已经许久没有再响起的手机，我再次回归到了实习的队列之中。
　　十一月底，我藏在抽屉里的那份礼物没有送出......
　　十天，半个月，一个月......再没有艺乔的消息。大四上学期的实习最后在英语四级考试那天早上结束，我知道她必然会报名参加这次的英语四级考试，挨不过对她的思念，我只好将包扔给室友，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考试地点等着她。
　　半个小时过去，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终于看到她提着书包走了出来。
　　我原本以为她是因为明确了自己心意的走向所以才对我采取了躲避的政策，可是没想到她看到我之后表现出惊讶的表情继而便是：“那个，我们不是在冷战么......你不生气了？”
　　看着她语气弱弱，一副‘我错了’的表情，我霎时就失去了脾气。
　　原来不是这样的么？
　　想到了某种可能，我原本阴郁的心情在那一瞬间就得到了舒解，看着教学楼前开阔的绿意和跟前温顺示弱的她，我只好用力隐藏住满腔的好心情拉上她去了食堂。
　　与张熙之间的交锋还夹杂着艺乔的情况，这是第一次。
　　我知道张熙看艺乔的目光带着宠溺，可是我还是犟着脾气在一次次的对话中说了反话。艺乔态度朦胧，立场也不明确，我想我应该表明立场，但是看着她一点一点表露出的怯弱，我却还是压制住了这个想法。
　　三个人维持着朦胧的关系到了大四下学期，艺乔依旧一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参与着故事。而我爸妈也再一次提到了出国留学的事情，在他们一次次的商量和打探中，我也一次次的避开话题等着艺乔的态度。
　　即将毕业了，艺乔如约送了我一盒‘比饭贵的糖’，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我也不想指出丈量贵贱的标尺。
　　她问我以后工作的方向，在她看向远方时我悄悄看了她的侧脸，随后转过身子佯装在看风景，道：“A市吧！”
　　或者L市......等着你毕业。
　　她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笑了笑又感慨道，“真好诶......”
　　我有喜欢的人，是她。
　　可是我没有说。
　　大四了，毕业论文，毕业答辩，毕业典礼一项一项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我在心里暗暗倒数着我们分别的日子，我想也许我们没有以后了。
　　七楼一起练吉他的男生女生又一次聚会，我们也都参加了。看着大家模糊着泪眼唱离歌，诉衷情的时候，我却只能闷闷的喝着酒。
　　和当初一样，我贪心的借着艺乔的力气颤颤悠悠的回到了学校。第二次，我们有这样的亲密接触。借着酒劲，我很想将身旁的女孩狠狠的拥进怀里，可是我却又害怕她惊吓的避开后逃走。
　　在十一栋男生公寓前停留了几秒后，她将我交给了张熙。
　　看着她渐渐消失在我原本模糊的视线中，我在张熙的搀扶下站直了身体一个人走回了寝室。
　　毕业典礼之后，我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去吃了最后一顿散伙饭。大概是因为长时间离别氛围的侵染，在最后遗留之际大家也都一副平淡的姿态相对彼此。孙雨琦不在，听说她已经申请提前毕业了，可我并不关心。
　　听着班导面对大家絮絮叨叨的话语，我也在室友的临别祝福中灌下了一杯酒。一室嘈杂，我忽然很想听听艺乔的声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却正巧停留在老妈给我打来电话的界面上，在众人的喧闹中我点下接听键一个人默默退了场走到饭店门外。
　　“妈。”
　　难得的清明，我的精神也从萎靡之态渐渐有了神采。
　　“毕业了，你考虑清楚了没有啊......”
　　出国还是留在A市工作？
　　“妈，我还在班级聚餐上，晚上再给你答复吧......”
　　看着橱窗里面同学们的微醺面容，我挂断了电话。
　　“先生，买只花吧！可以送给女朋友的！”
　　一个捧着花篮的小女孩举着手里的一只红玫瑰拉着我的衣摆和我说话，我看着她手里鲜红的玫瑰，笑着摇摇头。
　　慢慢离开她的贩卖范围，我的视线又回到了手机屏幕上，界面上显示的是艺乔的两个未接来电。
　　大概是刚才在席间环境太过嘈杂所以没有接到吧，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来回划了几下，最后却按下了给她回电话的冲动。
　　转过身子，我原路返回了十步走到那个小女孩的身边，“给我一只玫瑰花吧！”
　　“好的，十元钱。”
　　接过了小女孩手里的玫瑰花，我又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两年了，我应该说出那句话了吧。
　　艺乔，我喜欢你。
　　如果你也喜欢我，接受我的爱意，那我留在A市或者和你回L市。
　　如果你不喜欢我，拒绝我的情意，那我离开，按着爸妈的意愿到英国留学。
　　看着手里红色瑰丽的花朵，我笑着走向学校的方向。

　　心里铺满的喜悦之情好像装不住的要满溢出来，走到十一栋男生楼边上，我从口袋拿出手机就要给艺乔打电话。
　　‘嘟嘟嘟......’第三声响起，我没有得到手机那一头的回应，却隔着时空预见了艺乔的答案。
　　我知道艺乔喜欢张熙，我不想知道艺乔喜欢张熙，我故意忽略艺乔喜欢张熙......
　　而十一栋男生楼边小卖店前的画面却让我红了眼眶......
　　她红着眼睛对着张熙说了些什么，停顿了几秒后转身离开却又在张熙的挽留下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将她揽入怀里，她被他拥进怀里。
　　很安静，很安静，静到我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的眼泪掉落在地声音，而随即传到耳际的是红玫瑰应声凋零的声音......
　　“喂，艺乔不在......”
　　手机瞬间被接通，却又在下一秒被我切断。
　　他们在一起了，他们相爱了......我得到了答案，也将离开了。
　　将手机彻底关了机，我将手里的那一朵鲜红的玫瑰留在了原地。回到寝室里，他们都还没有回来。将寝室里已经打包好的东西送到了学校的邮政收发室后，我从那本曲谱里取出了那张依旧崭新如初的照片。
　　里面映出的两个人，安静美好的像一幅画一样。
　　安静的美好，美好的不真实。
　　将照片装进了钱包的夹层中，又将抽屉里的那只iPod和艺乔送我的糖装进了包里，我取了吉他就离开了寝室，离开了学校。
　　我想，再没有然后了。
　　曾经觉得幸福离我那样的近，可是如今我却只能做那个收拾行囊远远逃离原地的人。
　　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那些没有送出去的东西，那些被掩埋在漫漫时光中的人和事，都只能以这样悄悄的方式淡出人们的视线，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
　　再见，我在心里悄悄的和你说。
　　艺乔，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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