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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绿皮车连着坐了两日,抵达苏杭的时候已近入夜,气候微凉,夜宿灵隐寺脚下的禅院。
小和尚领着滕嫚去了水房,吩咐了晚膳,就匆匆回去了舍苑做晚课。滕嫚点头谢过小和尚,闻见身后沉稳的脚步声音,不远处,霍尘拖着个木盆子朝水房走来。
霍尘瞧见了站在半敞着的寺门里的滕嫚,一席素白的衣裙随着和风微扬,黑发撇在左肩,更是凸显了单薄的身影,深远的眸子在月光的应和下多了分澄澈。面容一怔,于是加紧了脚步,裤袋子里的礼盒随着脚步上下晃动。
“小和尚方才说,晚膳已经备好了,让我们一会儿自己去。”滕嫚放下手里的瓠子,对霍尘说道。如天籁般清甜的音韵,叫霍尘有些不知所措地慌了心。
“诶,诶,知了。我来打点水晚上烧着用。”
“嗯。”滕嫚再不多说什么,低头取着水。月光穿过透白的窗户纸,散落在水房潮湿的地板上,桌台上,井桶子上,照着滕嫚纤细的轮廓,惹人疼。
“小嫚。”霍尘唤道,生涩而胆怯。右手攒了个拳头,抵着热乎的礼盒子。
滕嫚放下水桶,转过身子打量着霍尘,打量他满脸的突兀。不禁浅笑。“嗯?”
霍尘颤颤地拿出了个陈旧的矩形墨绿色礼盒子,有些时日了的样子。“也不知你喜不喜欢,回北平的时候选的。”说罢,伸手递给滕嫚。
滕嫚擦了擦手上微湿的水迹,含着怯与歉双手接过,犹豫了一下子,才拨开象牙锁扣。
霍尘期许而惆怅的眼神紧揽着滕嫚。自己是因为母亲病危才临时赶回去北平的,坐了几近三天三夜的火车,飞奔着去了医院,探望患肺痨的母亲。想起母亲那样困难地从病床上坐起,面容憔悴不堪,或许是因为呼吸的障碍让她整夜整夜张着嘴吸取氧气,北平的秋干燥,便是口唇干裂,皱纹如叶脉那样映在斑驳的脸庞。
那时她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远处桌台上的那陈旧的矩形墨绿色盒子,叫霍尘给拿来。霍尘照做了,握在手里时,沉甸甸的,仿佛是母亲的所有留存的爱与遗憾。拨开发了黄的象牙锁扣,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把单股发钗,幽绿幽绿的,粗的那一头是缠绕着的藤蔓,栩栩如生,生机盎然,像是在盛夏生长的那般旺盛。钗子是成色很好的翠玉做的,墨绿清澈,如同西湖之水。千言万语诉不尽那钗子的精致古朴,凡而不俗。
“这是你姥姥给俺的,说是祖上传了十有几代了,都是传给那女娃子。可可惜咱家没有女娃子,俺就想啊,给咱的儿媳妇儿吧,之后再传给孙女儿。可惜了,你这孩子还不肯给娘找个好女娃,成个家,抱个孙女儿,也好把这传家宝递下去啊。”霍尘的母亲艰难地咳了好几回才把这番话讲完整,叫霍尘心疼得不得了,泪眼朦胧了。
“拿去给你喜欢的女娃子吧,这是好东西,可千万别糟蹋了,不然娘是真放不下了。”霍母的眼神越发迷离,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是困难地吐着气,吸着气,再吐着气。
霍尘只得重重地点头,念着“定会的,儿子一定给个好女孩儿,可娘你都还没见过她呢,怎能说去就去。儿子有个人选了,老好的女娃子,在上海呢。娘你快些好起来,儿子就带你去看她。”越发哽咽了,话也说不出口了,便啜泣着。手里紧握着那发钗子。
“不碍事儿,儿子。娘困了,休息会儿,休息会儿,一会儿……”喘着,喘着,就断了气。
霍尘眼睁睁地目睹了一个鲜活的生命渐渐走向死亡,最后被神灵带去灵魂,□□死亡僵化。他留下了悲而绝望的眼泪,世上唯一的至亲走了,他从今之后只得孤身一人。年方二十二。他紧攥着那发钗,泪如泉涌。
回上海的路上,霍尘不住地幻想着滕嫚收到发钗时的情景,几乎思索了所有的可能性,紧张而期待。而今真实地发生在眼前,他竟然滴落了眼泪。
滕嫚感受到了那股温热,对上了霍尘潮湿的眼,看尽里头诉着的绝望,心里泛起了怜惜。不知何故,自己的眼角也多了抹泪珠。
看见如此精巧幽美的发钗,女儿家家的总是会爱不释手。只可惜了滕嫚这倔强的,偏不奢求浮华装饰品,把霍尘好好的心意扑了个空: “这礼物太贵重,我真的要不起。”滕嫚看霍尘这般认真,会了意,一心拒绝。
“可,这,真是很重要。”霍尘恳求着,娘亲临终的嘱托每时每刻都萦绕耳际,他不忍让娘亲死不瞑目,且对那滕嫚的倾心,岂是用一礼品就能诉完的。
“我……谢谢。但我真真不能收,你不应赠于我的。” 滕嫚或许是深深地投进了向桢的无底洞了,再无法自拔。霍尘的一切她都不自觉地抵制了去,“我们的生命从未有过交集,何必用如此贵重的礼当着见面呢。”
霍尘还想开口哀求什么,滕嫚忙是扣好了发黄的象牙扣,塞回霍尘的手里,连看都没敢再多看,加快了步子离开水房。那抹白纱走的匆忙,寒冷的月光下只浸着霍尘一人;他终究是没有勇气强求滕嫚的同情。潮湿的山林里,弄得眼角也都积满了水滴,啪地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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