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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渭水想过拒绝的理由,先不说她夜夜奔波,绕是带上她,今晚她如何出得了城门亦是个问题,可让她继续待在这,和没救有甚区别?她迟早逃不出这的阴暗。
老妪凑近发愣的渭水耳边轻声道:“女郎,不知为何我觉着全身轻快,似好了一般,你先扶我离开这,要是这些人发现我突然这般活蹦乱跳定不是什么好事。”
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发生着,渭水按照她的指示拐进一弯长巷,长巷内一家家门扉大都被人强制性破坏,悬着被摧残的铜挂锁,里面乱作一团。
老妪见了亦不做声,偷偷抠去眼角的泪,进门搬开坐定前屋的石凳,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木盒,许是掩埋的时间长远了些,凹槽图案都落满细沙黄泥,她小心翼翼打开,边絮叨:“我本有两儿一女,想着有朝一日把自己这些个陪嫁物件留给他们,谁成想他们未把我这白发白叟送走倒是先行了一步,疫病蔓延那会邻城城门牢牢紧锁,连好人都不让进,医者更是闻风丧胆。愤怒的人把自己的悲哀牵连到这些无辜丧病的人身上,他们要烧掉但凡有一丝疫病前兆之人。”
“那会二郎他还是个能吃会跳的好小伙,第二日便高烧不止,我无法,总不能看着自己心头肉被活生生烧死,那场面我见过啊,好端端的人积聚在一处架着柴火烧成黑乎乎干巴巴的焦炭,那种嚎叫声和哀求声我至今不能忘却,我把他偷偷藏了起来,那些人挨家挨户找,我就藏,我知自己在行害人之事,可我不忍啊,我的不忍心终是害了我另外两儿。”
老妪至今忍不住捶胸顿足,问老天爷为何不把她带走?牵连几个年纪轻轻的生命,她早就该死。
渭水抱过她,轻拍她微微驼下的背脊,安慰。
“如今我孤寡伶仃,这些………我便送与女郎你。”她离了渭水怀抱,把手中木盒递给她,里面皆是些无甚值钱的银饰和木饰,只是有一对色泽黄如蒸粟的小小水滴玉耳环吊饰甚是打眼,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水滴玉上错落有致的浅平雕刻着古朴典雅的纹饰,精美绝伦。
老妪见渭水目光钉在这珥珰之上,便取了出来予她戴上,眉眼带笑看着渭水白玉一样的肌肤衬得水滴黄玉越发娇艳,“真是俊,尤其是眉目生得如情人一般带着深深爱意,不知哪家郎儿有这般福气娶了女郎这般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
渭水却是攒颦,面色忧愁,是哪家郎儿便好了。
老妪以为她担心出城之事,安慰道:“不怕,终是会有大开城门的那日,不会不开的,到时我与女郎一起进乘宇观感恩。”无意探见屋外日头,“女郎可是无家?”疫病兴起那会多少难民失去至亲,奄奄一息活至如今,而渭水从未急过回家,便知因是同永思大都人一般至亲皆离。
不等渭水回答,她继续道:“便在老妪家中住下吧?”
渭水突然不想拒绝她了,这样一个鲜活充满希望、良善的老者,让人不忍拒绝,她经历这般从未怨过,仍留有一腔赤诚,她自问自己也能保持这般吗?不,她不能,所以她想好好对待。
夜上玄月,渭水趁老妪熟睡之际轻柔背起她越过城池,一路向北,那个暖季也透着凉意的地方,不知那儿可有梨花,装点着那人深邃温情的眉目,他嘴角挂起的弧度或还是透着一成不变的疏离?
他们已然好十几年没见面了,他可会想起飞渺峰上的她?
等老妪睁开蓬松睡目便见这芳草茸茸之景,忍不住掐了自己掌心,一脸梦然地看着用荷叶打水归来的渭水,“女郎?这………”
渭水不做声,她也不会说话如何做声?
老妪便也止了声,捧过荷叶沉默地喝着露珠,时不时掠过渭水如玉复如珪的侧颜,想着之前总总,一城萧条与发狂众人,她这般淡然走过,自己一身疾病缠身偏生遇见她突地转好,如今更是出了那高墙城门,她哪里是贵人,分明是下凡仙人!
之后她们一路走走停停,渭水会择林而息,食物和净水皆是她一手包揽,老妪深觉自己无用,一路上吃喝拉撒睡皆是渭水照应,不由忆起那日自己夸下的海口,口口声声说可以照顾她,如今老脸羞愧,连自己都顾不来。
渭水见她妄自菲薄,不由好笑,‘你一直伴我,我心中欢喜,一人日夜兼程太过乏味,我早是厌倦,再说………’摸了摸细长垂下的水滴玉,打着手势,‘真心待我之人少之又少,你是真心待我,我亦是真心对你好。’
老妪与她相处时日久了,手势看懂大概,感动说道:“女郎太心善了,我给女郎一分好,女郎却是百分还我,白叟如何消受?”
‘为何不能消受?’渭水瞥见愈发接近的乘宇观,一下子直了目,老妪说着什么她听在耳里却入不了心,全身心便是想着她应是近了那光华佼佼之人吧?对老妪打着手势,‘婆婆可愿帮我一忙?’
老妪虽是奇怪她见到乘宇观如此反应,随即反应过来她是仙人下凡,这般愣怔情有可原,“女郎只管说,莫说一个,千个万个白叟自当掏心掏肺。”
老妪抬目望着眼前雄浑凝重、气势恢宏的乘宇观,两旁精致铜鎏护兽,乍一看竟像活了一般蓄势待发,时刻守护着这座道观 。
她挪步上阶,先净手请香上献,奉过各个仙人便向敲磐师父拱礼问道:“白斋观主可曾还在找异瞳女娃的乞养父母?”
“异瞳女娃?”
“道听途说白斋观主十二年前不是抱了个百日女娃回观中供养吗?我想问问可有找到好人家?白叟孤寡无亲,活了下半生便想着供养那女娃,也有个后人好寄托。”
敲磐弟子恍然大悟点头,一双细小鼠目透着亢奋,“哦,是那双目淡灰的女娃?她才将将在观中住了几日便被祖师抱走,说是找到乞养之人,您来晚了好些年。”
“师父可知是哪家人?我想瞧瞧去,虽不能乞养,百舍重趼故来望望亦算了了一桩心事。”
“这我就不知了。”
“那师父可知白斋观主常去的地方?”
“祖师往哪,哪会向弟子报备?”
敲磐弟子难得好心情回答她,一问一答之间只知一些无关紧要事宜。
老妪拱手道谢,她虽奇怪渭水为何要她这般问,可她说了,自己便也照做。
渭水听着老妪娓娓道来小道士所说,遥想离开近十二年有余的辰华君,便知沮慧明所说的乞养之人?心底蔓延起一阵愤恨与自嘲,挥之不去愈演浓郁。
沮慧明本就没想过要找乞养之人,他说的话几句真几句假,辰华君不会不知,只是看破不点破,他是不是也想着要照顾游弋一身?并不想假于他人之手?渭水忽觉自己真是愚蠢至极,还巴巴想着同他一道来?只怕是她的跟随打搅了他们百年来来之不易的相聚罢!
老妪跟着渭水看着她面无表情的侧脸,秀气挺直的鼻梁埋下一道明显的阴影,目光怫郁透着丝丝隐晦的悲戚,不由低低唤了句:“女郎?”
她身形顿了顿,眼底似乎有团氤氲水气涌动,‘我本心生忻悦来寻他,想着遥遥见上他一面再回飞渺峰也安慰,要是能替他安顿好妹姬最好,这样他便能全身而退没有后顾之忧,你知当我听你说的那句,抱回没几日便被人乞养时的感受吗?’抓着胸口细纱衣襟,‘这里似被人捅上几刀般疼得紧,我从未奢求过他对我能如妹姬那般和颜悦色,只想着能在他身边便好,如今我倒成了他们莺俦燕侣的第三人,我便是那沮慧明口中的棒槌,在驱散一对玉人的融融爱意。’
她一呼一吸之间带着刮心刮肺的疼,唯有死命憋住气息,才能减轻一丝疼意,‘我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必处处提醒,我唯一的长处便是有自知之明,我爱上他,是我自己找的苦痛,我不怨,他从不平易近我,我亦无法,我千里迢迢来寻他,亦是我妄念作祟,我不该的。’
渭水用意念字字句句传入老妪心中,字字血泪诛着老妪的心,她虽不知女郎说的他,可也是知晓世间最伤人的莫过于情,即便是再高傲无物之人也逃不了情的束缚。
她想规劝渭水,可望着她俨然无人沉寂在自己情绪中的模样,终是无果,只因她对渭水之事懵懵懂懂,只怕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天将黑未黑便挂起一弯皓月,不过转眼间,无边的夜色之中众星云集聚起浩空星浪,那弯灰灰残月在延续着寂寞,显得尤其冷清。
敲磐弟子待到道法传授完毕后便挤过一个个手持拂尘的同门中人去往道堂,祖师早有交代,如遇见问十二年前那女娃之人便通报于他,他便可入堂听课,他等这天等了足足十二年,不禁激动得脸泛红潮,一双鼠目更是精光昭昭。
“是个白叟?”
敲磐弟子连连点头。
沮慧明一身道袍崭新,坐如松柏,皱眉嗤笑,一颗葡萄倒是聪明,还知找人打探情况,“那白叟往哪个方向离去?”
“弟子不知,只见她匆匆往东郊方向行去,说来也怪,那白叟头发灰白年纪看着颇大,步子却是轻快得如少儿郎一般。”
沮慧明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但见他毫无起身之意,便讥笑:“明早你交接完手头事宜便来听课吧。”
敲磐弟子极快应下,生怕一个不留神一场饕鬄盛梦从手中溜走,最后才毕恭毕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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