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庄

　　“唯有手握利器，才有资本带来和平。弱者希望和平降临大地，但唯有强者才可能让和平降临。”这是我在机门上第一堂课时，老祖奶说的第一句话。

　　说实在的，由老祖奶教我这门课，着实让我对它的兴趣更加浓厚。至于老祖奶的那句话，我也找不出任何能反驳的例子。传说先秦诸子百家，其中墨子的主张之一——非攻的背后，隐藏着墨子精深的机关术造诣。法自术起，机由心生。各种攻城机关的成功制造，却是墨子游说四方、呼吁息战的本钱。

　　机门的历史不是很久远，它是老祖奶的长辈外出避难时，耗时耗力建造而成。可以说，机门没有固定的位置，不是固定的学堂，而是心随意走的机关。所谓术随心动，不拘泥于任何一方土地，才可窥得机关之道的一丝真面目。

　　而之所以说机门是变化莫测的事物，是因为它不以墨守陈规的姿态安居于易庄一角。说白了，它就是一个机关盒子，名叫“机门”，外表四四方方，平平无奇。可一旦触动机关，其内部便可舒张展开，里面汇集了易家几代的奇思巧益。

　　机关盒子打开后，最终形变成一大块木板，很大的一块，上面刻着几代人成功的机关术研究成果的研制方法。虽然每一成品的核心内容，寥寥数语便可道尽，但其中蕴含的哲思，却不可被一般人看透，起码我是捉摸不清的。

　　想必老祖奶正是因为如此，才为我开设这门课。而“机门”也只是个象征，老祖奶挑在哪里给我上课，哪里就叫“机门”。当然也会带上那个同名的木头盒子，只是很少用。

　　第一节课，老祖奶讲的是“木鸢”的机关制造。

　　那天，她把我带到易庄后院的一大片空地上，地上光秃秃的，连颗杂草都没有。在我正疑惑的时候，老祖奶从兜里掏出一颗扣子，不知道怎么的动了动手脚，然后把扣子往地下一摔，咣当一声，扣子就变成了桌子。

　　当时我诧异之余，更多的是以为老祖奶今天要教我这个“扣子变桌子”的法术，但后来证明：我想多了。

　　之后，老祖奶又掏出两个木头盒子。其中之一就是那个名叫“机门”的机关盒子，这在一开始她就给我展示过。但另一个盒子里装的有什么，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只见她用指尖儿戳了戳那个盒子，就听“砰”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哗啦啦”几声响动，盒子炸开，流出了一些精巧的工具，神奇的是那些工具并没有被炸的到处乱飞。

　　“先给你看看成品。”老祖奶一边整理散落的工具，一边说。等把那些东西摆放整齐后，她又拿起炸开的空盒子，把它合拢后，她在六个面上拍了拍。“哗”的一声，只见盒子正面的镶板猛地向一侧划开，露出里面的隔断。原来是个隔层。这一自相矛盾的现象就出现在我眼前，容不得我不去相信。

　　我被老祖奶这一手吸引住了心神，伸过头朝隔层看去——一个拇指大小的棕灰色小鸟立在正中央，左腿翘了起来，单脚站立，脖子朝后扭着，一动一动的，翅膀也扑棱扑棱的，看样子是在梳理它的羽毛。一举一动，栩栩如生。我暗自赞叹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老祖奶。她对我点头示意了下，于是我便伸手将那只小鸟捉了出来。它就跟真的小鸟一样，我能感觉到，它在用喙啄我的手，挣扎着想逃出来！

　　“这是木鸢。”老祖奶伸手接过小鸟，只见在我手里还在闹腾不老实的木头鸟，转眼间就变得乖的不能再乖。嗬，和着这还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势利之辈，我还以为它对所有人都是白眼相待呢。

　　我冲那鸟呲了呲牙，暗含威胁之意。本想开个玩笑吓唬吓唬它，可谁知那鸟简直成了精:它一边惨叫着，一边顺着老祖奶的手臂往她怀里缩，好像我要把它怎么着似的。我不信邪，便又对它狠狠地呲了呲牙，但就听见它呜咽了一声，接着两腿发颤，像喝醉了酒、站不稳一样，朝后咣当了几下，然后晃晃悠悠的倒了下去，最后还不忘用翅膀遮住头。这哪是鸟啊，简直就像个人一样。

　　“啧，老祖奶，这木头鸟如何当得起’鸢’的名号儿。这我还什么都没干呢，它就开始装死了。”我看着老祖奶，假意嘲讽着那只木头鸟，用最简单的激将法试探道。果不其然，那只木鸢噌的一下站起来，又张开嘴，冲我发出唳唳的尖叫声。看那样子，要不是老祖奶及时捏住了它，它早都扑上来咬我一口了。

　　但就算它来咬我我也不怕，它就那么小点，叨我一下就跟亲我一口一样，构不成任何威胁。更何况现在它想咬我也咬不着。“略略略，傻鸟！”我冲它吐了吐舌头，觉得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它根本就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但我很快就不再这么想了。因为我看见老祖奶笑了笑，然后她突然松开了安抚那只木鸢的手。这可不得了了！我赶忙朝后退了几步，想躲开木鸢的攻击，虽然被它啄一下不太疼，但鸟类挺记仇的，被逼急了，它们能一直缠着你、围着你转悠，烦不胜烦。可令我奇怪的是，那木鸟并没有冲过来咬我，而是盘旋着飞上天空。

　　“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永远不要小瞧任何一件事物。”我听到老祖奶的声音传来，像隔了层纱纸一样的模糊。

　　这是什么意思？老祖奶的声音虽然小到几不可闻，但我还是听清了。迷蒙中，我抬头向那木鸢看去。那只木鸢还是在绕圈子，虽然转的人眼晕，但它每转完一圈，隐约给人的感觉都不大一样。

　　我定睛细看，只觉那木鸢的转速越来越快，使人眼睛无法捕捉到它的身影，看不大清具体细节，只能看到空中出现一个固定的巨大的灰棕色圆圈，像车轮一样呼呼的转着，带动着四周的空气一齐震动。

　　而自木鸢飞上天开始转圈时，这片本平静无风的空地上也吹起了微风。并且，随着木鸢速度加快，微风也变成了凌厉的狂风，呜呜的风声不光听的人头皮发麻，就像刀子一般也刮得人睁不开眼。

　　我眯起眼，伸手捞了捞狂舞的乱发，以免它们遮挡视线。

　　空中的巨轮还在转着。可能它并没有转多长时间，但空气的震动带来的空间的波动让人没了时间概念，我觉的它已经转了许久。更甚者，随着时间的流逝，周围空间的压抑感也愈发加重。

　　风又变大了，我揉了揉眼。然后手搭凉棚，抬眼再次望去，不愿错过这奇特的景象。可眼前的一切让我猛然瞪大了眼睛，因为巨轮开始缓慢上升，而在巨圆中间的空心部分中，慢慢的出现了一缕细细的“龙卷风”。那丝龙卷风越变越粗、越变越粗，地上一些细小的土块、石块都被卷了进去。我从中也开始感到了些微的吸力，便将仅有的气劲全部运诸脚下，使其牢牢吸附住土地。

　　我心虽无波动，但被卷的纷飞的衣袍的猎猎作响声，似乎为即将出现的事物奏起了导迎乐。

　　“锵。”只听一声啼鸣，巨轮突然止住转动，被巨轮圈住的气体也“啵”的一声猛地向外扩散，力道之猛，直推的我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还是老祖奶拉了我一把，才避免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丢脸局面。

　　老祖奶待我站稳脚跟后，便收回了手。然后，她突然抬起头，吹了个音律奇异的哨声。我也眺目望去，只见天上那只停止转动的木鸢张口又发出几声“锵锵”的啼叫，像是回应召唤般的，轻轻扑棱着翅膀，缓缓降落在我们面前的地上。

　　我这才看清这只木鸢的真实面目。长约十尺，宽五尺。不似鸢，反而形似朱雀。如是羽虫之长，更如南方七星井、鬼、柳、星、张、翼、轸联为鸟形。凤羽长毛，红顶固头。端的是意气风发，神采奕奕。全然不似开始时指甲盖大小的玩具鸟。

　　“哇哦!”我情不自禁的发出的发出一声感叹。而那木鸢又好似听懂了般，冲我昂起头，得意洋洋般的张嘴叽叽叫了几声。我抽了抽嘴角，觉得暂时不搭理它比较好。

　　“老祖奶，这些就跟法术一样。”我扭过头，对老祖奶说道。“太神奇了。我都不曾想到机关术竟然如此厉害。”

　　“术关乎五行，而道法自然。木有灵，所以，以特殊木料加以独到机关术法制成的机关，更具变化多端之象。万物有灵，挑选合适的材料加以佐木，再配合自己的术、自己的道，便可成就一番事物。冥冥天道，天道亦冥冥。完美的机关成品，不能脱离现实，但也不可全为现实。实为死，空为虚。找准两者之间模糊的界限才能找到自己的路，此为’生机’。”老祖奶顿了顿，然后接着说，“而木鸢的一线生机在其眼中。”说到这里，老祖奶就停住，不再继续说了。

　　其生机在眼中？疑惑不解间，我朝着木鸢靠近了几步。它也发现了我的动作，但只是抻着脖儿，仰头朝天轻声叫了叫，对我并无攻击意向。我放心了不少，大步走到近前，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它的头，而它也侧了侧头，靠着我的手蹭了蹭。我知道这是它示好的表现，便彻底放下戒备，边抚摸着它的头，边顺势观察它。

　　从我此时站的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它的左眼。其实，就算不走近它，它的眼睛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哪怕是在白天，你也能从中看到好似火芒的刺眼亮光。而一旦靠近仔细去看，更给人以刺痛眼睛之感，离得近了，还会感受到阵阵轻微的灼烧感。“这是……这是凤解石！”我控制不住的惊叫出了声。

　　“正是。”老祖奶露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但老祖奶的笑容并无法平复我激动的心情。凤解石是上古神物。传说黄帝大战蚩尤之时，虽只是部落之间的械斗，但黄帝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凤解石做阵眼，才得以在蚩尤号令将士放出漫天迷雾之时，夺得一线生机，窥得一丝天机，使得最终得以扭转局面，大败蚩尤，一统华夏。如果光是这样还不能说明其重要性的话，那么换种说法:那凤解石如同降龙木，甚至比之更胜，穆桂英可用降龙木破了天门阵，那么凤解石称为神石也无可厚非。

　　小时候我听老祖奶讲过这个故事，本以为只是传说，谁曾想世间竟真有如此神物。真真是大造化啊，大造化。

　　我站在原地，盯着那凤解石眼睛一眨也不眨，一时忘了言语动作。

　　那凤解石就像老祖奶的眼睛，从那其中，我好像看到星宿运行的轨迹，一圈圈又一圈，不可捉摸。

　　看着眼前出现的神迹，我感觉我的心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嚯的一声好像裂开了一个口子。

　　那一刻，我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懂。眼前，是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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