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语宫纱

　　第二日一早刘胥和刘贺就起程回封地，刘旦也在看望完鄂邑长公主后动身，刘弗陵站在城楼上目送着刘旦远去的车队，天近垂暮，远处的云彩被余晖镀上一层红黄，落在刘弗陵脸上衬着他的神色明明灭灭。
　　“蒙妸有消息回来吗？”
　　刘弗陵突然开口问身后的常安，城楼上烈烈的风吹的他的声音不甚清楚。
　　常安沉声道：“今下午刚传回来的消息，说燕王殿下和长公主殿下曾在房内密谈了一个多时辰，其间不准任何人靠近，所以具体事宜蒙姑娘也不清楚。”
　　蒙妸曾是刘弗陵生母赵夫人身边的宫女，自幼聪明好学，赵夫人就许她给刘弗陵伴读，后来武帝下令刺死赵夫人，临死前赵夫人想尽办法将蒙妸送到即将抚养自己儿子的鄂邑长公主身边去，防止鄂邑长公主加害刘弗陵，这一待就是五年。五年来刘弗陵也曾想将蒙妸接回来但都被蒙妸谢绝了，在刘弗陵心中，或许蒙妸更像自己的姐姐。
　　想起往事，刘弗陵默默良久，才缓缓对常安说：“让蒙妸注意安全，有事情及时联系。”
　　夜色渐渐浓了，秋分过去天越来越短，云嫣独自吃过晚膳后坐在榻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桂花甜汤，手指轻轻点着小桌上的书简，看见意珠进来忙欣喜地放下手里的汤碗问道：“是陵哥哥来了吗？”
　　意珠沉着脸小声说：“皇上被周阳夫人请去了，娘娘奴婢伺候您歇息了吧。”
　　云嫣把身子往后面的软垫上一靠有些难过的嘟囔：“陵哥哥已经三日不来了。”
　　意珠看她委屈的样子有些心疼，走过来卷起面前的书简说：“夜里看书伤眼睛，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吧。”
　　云嫣有些不情愿还是听意珠的话，漱了口乖乖上床，给她掖被角时手腕被云嫣一把抓住，意珠有些诧异的看向她，云嫣小心地问：“意珠姐姐，你说陵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嫣儿了。”
　　意珠反握住她的手柔声宽慰道：“娘娘多虑了，陛下只是朝务繁忙。”
　　云嫣的手微微攥成拳，圆圆的眼睛看着意珠，好一会儿却什么都没说，最后松了手侧过身去轻声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意珠知她心里难过也不好多嘴，放下床帏后轻声退出寝殿。
　　夜凉如水，丝丝缕缕的寒意侵袭着意珠的皮肤，如果说现在就觉得寂寞了，这以后的漫漫长夜可怎么熬过去。
　　意珠心里不禁唏嘘，突然，前面的连廊中似乎有人影闪过，意珠脱口喝道：“谁在那里？”
　　没有回答，只有风吹过屋檐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意珠快步走过去，连廊上灯光有些暗，但确实没人，意珠揉揉眼睛还是不相信自己看错了，只好准备回去。
　　刚一转身却被站在身后的碧莲吓了一大跳。
　　意珠抚着胸口平息慌乱的心跳，喘着粗气问道：“碧莲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碧莲没有提灯，散着一头长发的样子确实有些可怕，看到意珠被吓个半死的样子碧莲也有些抱歉，小声地开口：“绿荷姐姐没回来我想出来找找她，结果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碧莲的声音细弱蚊蝇，意珠想自己的疾言厉色可能吓到这个小姑娘了，只好伸出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说：“绿荷今晚上值夜，走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说完提着风灯牵着碧莲往住处走。
　　看到两人已经走远，柱子后面的人蹑手蹑脚的探出头来，手里还握着一只死鸽子，看样子是刚扼死的，鸽子艳红的爪子上还绑着一只信筒，那人抖了抖手里的鸽子确定已经死了，才有些遗憾的说：
　　“看样子得再养只新的了。”
　　说完抱着鸽子悄然离去，黑暗无声包纳着一切，只是在连廊的拐角处月光照下来隐约看到一抹绿色的衣角。
　　第二日一早，云嫣就起来梳妆说要去漪兰殿。意珠愣了一跳，进宫这么久这还是云嫣第一次去漪兰殿，看样子昨晚的事她还没有释怀。
　　意珠给她拿了身蜜合色的衣裙，却被云嫣叫嚷着要穿正红，意珠有些奇怪，只好又让人换了一条石榴红的金丝白纹留仙裙，又挑了大红的如意云纹外衣，头发更是梳成了繁复的朝云近香髻，又按皇后的规格插了十二支钗，四支云凤金纹簪彰显着身份。
　　意珠看她这样甚是疑惑，云嫣自打进宫就先皇后服饰繁琐平日里穿着轻便家常，今日按皇后规格打扮起来以后看着还真是——
　　不伦不类。
　　云嫣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嘴唇也被涂上了鲜艳的唇脂，看起来矜持华贵，于是她偏过头问意珠：“意珠姐姐我好看吗？”
　　意珠被她这么一问错愕的说不出话来，一张满是稚气的脸非要扮老成，意珠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云嫣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看法，只自言自语道：“母亲说我嫁给陵哥哥就是她的妻子，是皇后，皇后在这里有绝对的权利，决不能让别人欺负了我去。”
　　前几天云嫣的母亲霍婧进宫来看她，两个人关起门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这么一看感情霍婧都教了云嫣些什么啊！
　　意珠头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云嫣朗声说：“来人啊，摆驾漪兰殿！”

　　听到外面內侍尖声唱道“皇后娘娘驾到”，周阳斐一脸的诧异，随即嘴角又噙起一抹笑，玉枝给周阳斐的发髻上又添了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笑道：“看样子这几天陛下留宿咱们娘娘这儿皇后娘娘着急了。”
　　周阳斐扶了一把发髻也笑了：“就怕她不着急呢。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进宫比我晚还要压我一头，这口气本宫怎么能不出。”
　　玉枝低头应了声“是”，然后扶着周阳斐出去。
　　周阳斐到的时候云嫣已经坐在殿中喝茶了，看到云嫣今日的装扮周阳斐也愣了一下，却也是一瞬间又换上娇媚的笑，站着说：“皇后娘娘驾到嫔妾有失远迎了，只是嫔妾怀有身孕请恕嫔妾不能给皇后娘娘见礼了。”
　　不说周阳斐怀孕后刘弗陵免了她的礼节，就是以前她见了云嫣不见多恭敬，云嫣也不怪罪，淡淡地说了句：“没关系，夫人好好保养为上。”
　　周阳斐讨了个没趣，由着玉枝扶着坐下。
　　还不到三个月的身孕并不显怀，周阳斐却总有意无意地抚摸着肚子，一副炫耀的样子，云嫣盯着她的肚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阳斐循着她的目光，笑道：“娘娘今日怎么贵步临贱地。”
　　云嫣淡淡道：“陛下说夫人怀孕辛苦，本宫特来看望，这是我命人按夫人口味新制了一些点心，一点心意还请夫人不要推脱。”
　　说着一挥手四个青衣宫女端着盘子上来，将四样点心摆在周阳斐面前的桌案上。
　　“都是庖厨新做的，夫人趁热吃，凉了可就伤肠胃了。”
　　绿荷站在云嫣身后适时添了一句。
　　皇后赏赐是天大的恩典，周阳斐看着眼前的四样糕点面色阴沉——
　　好大一个下马威。
　　只是一个黄毛丫头能有多大的能耐。
　　周阳斐抬起头看着云嫣，她倒不担心云嫣会下毒，不仅仅因为她觉得云嫣这个年纪能有这个心思，更因为这点心是当着众人的面赏赐的，就算云嫣有心，云嫣周围的那两个宫女也不会允许云嫣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周阳斐拿起筷子夹了一点杏仁香饼吃，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绿荷心里暗暗好笑，平日里不是趾高气扬的吗，于是绿荷又开口说道：“还请夫人不要推辞，都品尝一下，这可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
　　云嫣也笑道：“夫人不要客气。”
　　周阳斐气得脸都要红了，又夹了一筷子八玉参糕，玉枝帮她倒了一盏桂花乳酪，周阳斐拿起杯盏刚要入口，周阳斐突然变了脸色，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好像忍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一样，杯子更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玉枝吓了一跳忙扶住周阳斐急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孩子……疼……肚子……”
　　周阳斐已经痛到不能完整说话了，云嫣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吓得扑到绿荷怀里，意珠上前想察看情况，却看见玉枝扶着周阳斐的手高高举起来嘴里惊叫道：“不好了，夫人见红了！快叫太医！叫太医！”
　　外面的內侍立马分头，一个跑去太医院，一个跑去宣室殿请刘弗陵。
　　玉枝和周阳斐的另一个宫女玉心扶着周阳斐，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淌，玉枝盯着云嫣等人厉声道：“我们夫人与皇后娘娘无怨无仇的，皇后娘娘怎么狠心加害我们夫人！”
　　云嫣吓懵了，大大的眼睛往外滚着泪珠，泣不成声的说：“我没有，不是我！”
　　意珠也有些生气：“在事情弄清楚之前还请玉枝姑娘不要胡言乱语。”
　　玉枝还要说什么，刘弗陵快步走进殿来就看见周阳斐一张苍白的脸，气若游丝地唤他：“陛下……”
　　刘弗陵急忙过去扶住她，周阳斐靠在刘弗陵的肩上：“臣妾……孩子……要保住……”
　　刘弗陵宽慰道：“不要担心，太医很快就来了。”然后转身对着众人喝道，“都在做什么，还不把婕妤抬进去。”
　　玉心立刻和两个小宫女小心地将周阳斐扶进寝殿，看着周阳斐进去刘弗陵才转过身来看着云嫣，他身上染了血，看起来有点怕人，吓得云嫣不敢出声。
　　玉枝却跪下痛声道：“请陛下为我家夫人做主，夫人吃了皇后娘娘送来的点心就见红了，分明是皇后娘娘蓄意谋害我家夫人！”
　　绿荷和意珠也立即跪下，意珠离得刘弗陵比较近，急忙辩解道：“陛下明察，这些糕点是奴婢亲自盯着庖厨做的，绝不会有损伤胎儿之物啊！”
　　玉枝含泪质问：“意珠姑娘口口声声说不会有损害胎儿之物，为何我们夫人会胎动见红，况且我们夫人一直胎像平稳，皇后娘娘来之前刚服完安胎药，在这之后也只吃了皇后娘娘带来的东西，意珠姑娘还有什么好辩白的！”
　　刘弗陵缓步走到云嫣面前，云嫣可怜巴巴地拉住刘弗陵的衣角哽咽道：“不是我，真不是我，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啊！”
　　这时徐太医提着药箱进来，看见刘弗陵刚要行礼，刘弗陵急忙摆了手道：“先去看婕妤！”徐太医领命在宫女的引导下走进寝殿。
　　刘弗陵又扭过头看着云嫣，云嫣只是一边流泪一边摇头，刘弗陵琥珀色的瞳仁由浅转浓，轻启唇齿，却是从未有过的低沉声音——
　　“给朕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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