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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5th
懂老师补习班的入口不当街,只是在临街的小巷口上挂了一个黄底红字的招牌。想要进去,要顺着小巷走二十多米,然后上楼梯,整个二楼四间房就是懂老师补习班的全部场地。
杜西韧来过懂老师补习班很多次,最早的一次是来帮老严校长刷墙漆。懂老师补习班的装修就是杜西韧这种早年的门生们帮六位老同志给搞下来的。老老师们退休了放不下手上这门传道受业的本领,又看不惯那些胡吹乱侃价高一切的补习学校,非要在这个商业补习班的聚集地做一颗人人看不惯的“铁钉子”。也好,夕阳红到底红的透亮。
远见着蒋慈溪和景山进小巷没了人影,杜西韧才从车里出来。步子缓慢地往懂老师补习班走去,这一步一步靠近蒋慈溪的路程上,杜西韧想了很多。
首先,蒋慈溪不愿见自己这不是一个新问题,而是一个延续了十五年的老问题。杜西韧从前没有想到办法解决,此时此刻也没有想到办法解决。
给梁小福懂老师补习班的地址时,杜西韧有过犹豫。犹豫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没有解决蒋慈溪不见自己这个问题的方案,贸然上前强硬见他有很大可能会把事情搞糟。结果犹豫归犹豫,杜西韧还是把地址给了梁小福,等着蒋慈溪来“自投罗网”。杜西韧虽然觉得冒险,但是他的心告诉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忍耐了。
然后,待会儿见到他,要说什么呢?杜西韧这些年来无数次模拟过和蒋慈溪再相见要说的话,总是觉得不满意。
杜西韧想着还是他的学生时,跟他有那么多的话说不完,也不管那些话合适不合适或者幼稚不幼稚。杜西韧记得每当自己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地时候,蒋慈溪总是任自己说去,从不打断也从不反驳,总是等自己说完了才笑着回应,看自己的眼神也是纵容有余。可现在就要再见,杜西韧却找不回原来的自己,不知道要怎么同蒋慈溪开口。
再然后,杜西韧想要蒋慈溪跟自己一起生活,这个事情今天要不要提出来?如果提出来,蒋慈溪百分之一百会拒绝,他甚至不想见自己,又怎么会同意和自己一起生活。
杜西韧心里明白,要蒋慈溪接受自己会是一个超级漫长的过程。有时候杜西韧会很泄气地想:在蒋慈溪心中自己依然是那个毛头小子,而且还会因为自己曾经是他的学生,在他的心中就永远地是一个毛头小子,永远的麻烦制造者,永远的需要他来保护的小混蛋,即使这个小混蛋口无遮拦的叫嚣着“我喜欢你”。
杜西韧的脚步停在了楼梯口,不知道见面会是什么结果,不知道见面要说什么,一切都这么的不在最佳时机上,可杜西韧还是站在了这里,为什么?因为楼梯之上,是蒋慈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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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慈溪一进办公室的门便看见了一个背影,一见到那人背上搭着挂老花镜的红绳子,蒋慈溪就确定这是老严校长了。
老严校长的办公桌是背对着门口的,这时候正是学生来上课的时候,办公室里来来往往许多人,他老人家也没有在意。
蒋慈溪走上前去,颔首轻声叫了一句:“严老师。”
老严校长手上捏着孩子们交过来的作业回头看过来,因为蒋慈溪颔首看不见整个脸,他老人家没认出这是谁。又因为蒋慈溪离他近,于是摘下老花镜再重新看看。
这时候,蒋慈溪微笑着抬起头,让老严校长大吃了一惊。先是惊讶,再是惊喜,一把抓住蒋慈溪的手,惊喜到说不出完整的话,就一遍一遍叫蒋慈溪的名字。
蒋慈溪让他老人家把自己的手紧紧握着,他叫一遍自己的名字,就认认真真地答应一声,直到老严校长平复情绪,拉过一张凳子让蒋慈溪坐下。
蒋慈溪坐下了,抬眼看看跟着自己进来的景山。老严校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景山对着他老人家点点头,老严校长便说:“小蒋的朋友,你随便坐。”
景山没客气,朝这房间最里边的会客小桌走去。看这位老同志和委员长如此亲近的样子,估计他们说话的时间不会短。
恰这时候,上课的时间到了,其他几位老同志带着课本作业什么的往教室去,进来交流的孩子们也一股脑的回教室了,办公室里一下子清净起来。
“什么时候出来的?”老严校长取下眼镜望着蒋慈溪问。
“没几天。”蒋慈溪笑着说:“原本是直接去青龙的,没找着您,找到了杨警官,他给了我这儿的地址,也没跟您联系就直接过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打搅到您了?”
“不打搅,不打搅。”老严校长连忙摆摆手,“我们这个摊子小,没那么紧张,我有的是时间。一晃这么些年就过去了,我老成这样,你也不年轻了……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老严校长最是务实,这个问题在预料之中,可蒋慈溪现在最害怕的便是这个问题。心中茫茫然,四顾之下无有一丝头绪。不但如此,还有杜西韧这个问题亟待解决。
原本出狱之前蒋慈溪对未来还有些希冀的,谁知道一出来迎面而来的却全是棘手问题,蒋慈溪这两天不由得有些怕了,怕自己和许多狱友一样,虽然重获自由,但却比在牢里更加不自由。
蒋慈溪有时候会觉得虽然没有监狱的墙壁,可自己早已与这世界彻彻底底的隔离了。
话总归还是要回的,假与真其实并不重要,蒋慈溪笑着说:“我现在的打算是先跑步跟上,这些年社会发展太快,一出来觉得自己就像个古代人一样,什么都弄不懂,什么看着都新鲜。等适应了,再做别的打算。”
“别等适应了。”老严校长一听蒋慈溪这话就不同意,跟他说:“等不来的。别管那么多,先一头扎进这个社会再说,遇到一样学习一样,等适应,等来等去就是一场空。我跟你说,人呐,就是要扎进去,管他红的、绿的、紫的、蓝的,染一身再说,见多了就有出路。”
蒋慈溪听了老严校长的话,心儿深处让他涌动起来,又觉得虽然时间过去,可严老师还是严老师,像一个战士果敢坚决,时间让他变老却没让他改变。当年初入青龙中学被他涌动起来的豪情和此时此刻的别无二致。
“我今年七十了,上个月刚拿驾照。”老严校长一脸得意,“教练说他要把我的驾驶证复印件裱起来,告诉新学员这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所以咱们要一头扎进去,跟上,不单是跑步跟上,扑爬滚打,怎么能够跟上就怎么跟上。”
蒋慈溪点点头。
老严校长见他点头了便说:“到我们懂老师培训班来上课。”
蒋慈溪登时就傻了,看着老严校长不晓得说什么。
老严校长拍拍蒋慈溪的肩膀,“你天生吃这碗饭的,怎么,关了十几年还想改行?”
“我……我是真的关了十几年……学生家长……”蒋慈溪从傻里醒过来,和老严校长讨论这个可行性。
“他们也没人知道我是青龙中学的老校长,也没人知道老周从教育厅退下来的呀,关键是咱们教的好。”老严校长摊摊手耸耸肩,“教得好他管你是谁。”
蒋慈溪被老严校长的话说的没法反驳,动了的心再按捺不住,顿了顿说:“我改个名字。”
“不改。”老严校长立刻定了调。
景山这时候笑着插嘴说:“委员长,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才是正道啊,别怂,听老爷子的,有胆气!”
“嗯,你这个朋友我喜欢。”老严校长一听乐了。
蒋慈溪看着他们二位,笑出了出狱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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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山听见老爷子和委员长说教书用的新设备什么的不感兴趣便跑出来抽烟,没想到这位老爷子这么豪气要委员长来上课,景山觉得这个着实好,工作起来累了才不会多想,自己刚出来那会儿也是这么走出来。这是个喜讯,要给福爷汇报,掏出电话正准备打,瞄见楼梯口站着一个人。
身高和自己差不多,一身衣装亦是不菲,笔直站着不说,一直就毫不遮掩地打量着自己。景山就奇了怪了,低头把自己看了看,浑身上下行头和长相不输他呀,看什么看?!心里不舒服了,冷着脸瞪回去。
那人也是,被瞪了一眼也没反应,景山觉得没趣,回过头看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开始抽烟。冷不丁地景山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那天接委员长出狱一直跟着自己的车。景山一下子回过味来,往楼下扔了烟头,朝那个人飞快地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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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西韧没料到景山这么直接朝自己走过来,等到他距离自己不足三米远的时候,杜西韧反应过来景山知道自己是谁了。可这时候已经迟了,景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臂锁住了杜西韧的脖子,一边把他往楼道下面拖一边说:“守株待兔,你小子可真行啊?怎么还想跟哥哥玩飞车大战呢?”
杜西韧被他锁住喉头说不出话来,但却抓住了楼梯墙,又抬起脚踢上了办公室的后门,一声“咚”,让蒋慈溪和老严校长全都冲了出来。
景山一时半会儿没能把杜西韧拽下楼去,却被这小子引出了委员长,这么着弄人家也不好,赶紧松手,尴尬地搭上他的肩膀,冷哼着说:“挺机灵嘛……”
杜西韧哪里还会管景山的冷嘲热讽,他的目光全都聚在蒋慈溪的身上。脑子里一下子就变得空白,眼珠子也不会动了,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蒋慈溪。
看见蒋慈溪瘦得吓人的身材,看见蒋慈溪有些备受摧残的面容,看见蒋慈溪目光里的惊讶与闪躲,看见蒋慈溪的左手手指依次敲过腿侧,那是他心里慌乱却又故作镇静的表现……杜西韧上一次看见蒋慈溪这个动作,是自己亲吻他未遂的时候。
老严校长看清了是杜西韧,回头看看蒋慈溪,蒋慈溪点点头,老严校长便向着景山招手说:“小蒋的朋友你来,老头子请你喝好茶。”
景山威胁意味浓重地拍拍杜西韧的肩膀,笑着跟老严校长进了办公室。
杜西韧还未开步,蒋慈溪朝他走过来,面上有故作镇定的笑,“小杜同学来给老严解决触摸式白板的?”
杜西韧摇着头迎上来,目光和蒋慈溪的对上,坚定不移地说:“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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