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骄傲

　　薛白刚把一盒牛奶喝完，就看到裴舟从大厦里出来，摁亮手机，比原定的时间提前了两分钟。

　　等裴舟坐进车里后，薛白跟他说：“刚刚有个人找你，我告诉他你上去了。”

　　裴舟发动车子，“嗯，见到了。”

　　车里静了会儿。

　　等车上了公路，裴舟开口，“你们现在应该已经开始高考倒计时了吧。大学准备选个什么专业？”

　　路两旁昏暗的灯光在车里一明一暗地闪着，沉默了好一会儿，薛白声音低低道：“摄影。”

　　这是她第一次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别人。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自叶岚知道她志在摄影，将家里所有跟摄影有关的东西全扔了之后的第一次。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薛白别过脸看着车窗外，笑里带着苦涩，“因为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说了做不到，好让人看笑话吗？”

　　“那为什么愿意告诉我？难道不怕我笑话你？”

　　知道他这话有激将的意味，薛白还是自愿上了钩，回头“嘁”了他一声，“我这叫破罐破摔懂不懂？反正在你面前丢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被她这般坦荡噎住，裴舟哑然一笑，接着又说：“这种话以后不要轻易跟别人说，尤其是对男人。”

　　明白他什么意思，薛白却只是轻笑一声。再一看车窗外，却发现外面的路并不是回公寓的路。

　　“还要去哪儿？”薛白扭头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

　　薛白没有想到裴舟会带她来数码城。被他摁坐在相机专柜前的高脚椅上时，薛白还一副神游的模样。等她回过神来，专柜推销员已经拿了好几台不同品牌不同型号的相机放到她面前。

　　裴舟让她自己选，说完又让推销员好好介绍，然后抬手摸摸薛白的头，笑道：“这可是未来会成为摄影大师的人。”

　　那语气很肯定，带着鼓励带着信任，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听得薛白心头一热。

　　因为叶岚极力反对，薛白已经很久没有摸过相机了。实在想拍照了，要不拿手机解解馋要不让周写意把她的单反带到学校来。现在看到这么多，自然是忍不住每个都拿起来试试手。

　　推销员挺专业的。薛白每拿起一台相机，他就会把各种参数报给她，然后给出一些拍摄建议。薛白一边听着一边拿着相机在商场里到处拍。

　　觉得不太满意，薛白又换了一台，一转身，镜头里突然出现裴舟的脸。

　　他坐在高脚椅上，整个人被明亮的灯光环绕着，此刻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那一瞬间，薛白忽然觉得他像是一湖水，还是温温的水，宽深柔软得能包容下所有，不由自主地就摁下了快门。

　　察觉到自己刚干了什么之后，薛白强做镇定连忙将镜头移开，去拍别处。因为她的动作太快，被偷拍的人全然未觉。

　　薛白打断推销员的话，扬了扬手机的相机，道：“我就要这个了。”

　　*

　　像往常一样，裴舟把她送回去之后就走了。薛白抱着新买的相机坐在床上，爱不释手地摆弄着，这儿拍拍那儿拍拍，翻看照片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翻到了最后一张——她刚刚偷拍裴舟的那一张。

　　不知是她拍照技术太好还是拿人手短的心理在作祟，薛白觉得今晚的裴舟长得格外地好看。睡觉前，薛白还想着明天见到他了，一定要再跟他说声谢谢。

　　然而，第二天早上薛白起来，却没见到裴舟。屋子里多了一位阿姨。她从客房出来的时候，阿姨正在厨房忙，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丰盛的早餐。

　　不仅是早餐换了人，连送她去学校的人也换成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叔。

　　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是薛白仔细回想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事，裴舟并没有什么异常。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是自己多想了，裴舟昨天陪朋友过生日，很有可能喝太多今天早上起不来。

　　这么一想，薛白觉得可能很大，稍微放宽了心。

　　这个月月底就是一模考试，也意味高考真的不远了。三七分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张高考志愿拟填表格，让他们拿回去跟家长商量商量，填好了下周一交给他。

　　一听“家长”这两个字，薛白就觉得刺耳。叶岚至今都没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想到这儿，薛白不由心烦，将表格随意折一折塞进了书包里。

　　晚上放学后来接她的还是上午的那个司机大叔。薛白愈发肯定自己之前的敏感并不是空穴来风了。

　　回到公寓，薛白洗漱完，出来喝水，回房路过主卧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动静，便想会不会是裴舟回来了，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主卧的门。然而床上却空无一人，抬头一看，只见窗户半开着，夜晚的凉风直往房间里灌，将窗帘高高鼓起。

　　薛白开了一盏灯，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一转身，不小心踢到东西，低头一看，是个白色药瓶，估计是被风吹下来的。薛白弯腰捡了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她不认识的字。但这个药瓶她见过。叶岚曾经交过一个严重失眠的男朋友，每天都要靠药物入睡，他吃的就是这种。

　　心里一跳，薛白倏尔转头看向那张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床。

　　*

　　接下来的两天，裴舟都没出现，打电话过去也一直是无法接通。

　　薛白一听电话那头是那个机械的女声，当即就把电话挂了，身体放松往后一靠，仰头枕在沙发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她原来也是有保质期的。

　　薛白起身，环视一圈，这间房子里的每个角落她都很熟悉。看来自己真的是在这里住了挺长时间了。三七分发的那个表格她还没填，也该回去了。

　　薛白用的东西基本都是到这儿之后裴舟给她准备的，也没什么需要带走，收拾下来，要带走的东西她用书包就能装下。

　　翌日，吃早餐的时候，阿姨递给她一个很是精致的纸袋，说是裴舟送她的礼物。薛白放下勺子，笑着接过，道：“这么多天见不到他人影，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呢。”

　　阿姨站在旁边，没接她的话。薛白拿出袋子里的丝绒方盒，打开一看，忍不住轻啧一声。

　　盒子里放着一条宝石项链，切割精细的鸽血红嵌在素净的铂金底托上。薛白拿出来对着光看了看，血红色里还透着一丝幽蓝。看这大小。少说也有三克拉。

　　果然是有钱人，就算是“分手费”，一出手都这么阔绰。

　　薛白也不客气，直接就戴到脖子上，把坠子藏到衣服里。

　　因为担心叶岚翻她的东西，薛白把裴舟送的单反暂时留了下来，准备过两天等周写意回来之后再来取，便给裴舟留了个纸条。到了学校之后，薛白告诉司机大叔说以后不用来了。

　　*

　　薛白又回归了之前的生活，每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

　　一模前三七分发的表格，叶岚根本没跟她商量，高考志愿全部填了本地的大学，选了一堆她丝毫不感兴趣的专业。看到填好的表格的瞬间，薛白心凉又忍不住庆幸，还好她之前没有任何表态，不然一定会引起叶岚的警惕心。现在顺着叶岚，等到真正开始填报志愿的时候她再按照自己的意愿填。

　　高考，对于薛白来说，不止是意味着上一个什么样的大学，还意味着她能不能摆脱叶岚对她的控制。

　　之后她去过裴舟那里一次，拿走了相机，交给周写意让她帮自己保管。而自买单反那天后，她也再没见到过裴舟。明明就在一个城市里，却还是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无影无踪。

　　一晃几个月过去，已经是酷暑六月。

　　高考那两天B市炎热难耐。教学楼外的法国梧桐上，蝉扯着嗓子死命地叫。

　　第一天下午考完数学，薛白正跟着人潮往外走，走着走着，就看见跟她隔了两个人的一个女生，身体一软，“扑通”一声就倒了。薛白当场有些懵。在出入口疏通人群的老师见状立马跑了过来。

　　薛白看着躺在地上，脸色煞白的女生，不禁想，不知道这又是把高考当做了什么。

　　因为还要去找周写意商量填报志愿的事，薛白没心思看热闹，在人群里挤出一条道走了出去。

　　照叶岚的性子，薛白知道填报志愿的时候她一定会盯着自己填。所以她自己的打算是先当着叶岚的面填一遍志愿，然后再找时间偷偷把志愿改了。

　　“你最开始填志愿的时候一定不能太积极，最好是拖个一两天。然后在填报截止日前的前一天晚上再改，改早了，万一她让你调整顺序或者专业岂不会露馅？”周写意建议道。

　　薛白点头表示赞同。

　　高考一结束，薛白就天天盘算着怎么把这场戏完美地演完。

　　很幸运，计划进展得很顺利，叶岚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薛白耐着性子等到截止日期的前一天，凌晨的时候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把之前叶岚帮她填的那些志愿全改了。学校也一个没选本地的。

　　填报截止时间在第二天下午的四点钟，以防万一，薛白本来还想在截止时间前再检查一遍的，但是刚吃过午饭，就被叶岚硬拉了出去，说要去参加一个聚会。

　　没看到最终填报结果薛白觉得不放心，叶岚又一直跟着她，无奈之下，薛白给周写意发了条短信让她帮忙看看。

　　但直到下午三点多，薛白都没等到周写意的回复。想到今天凌晨自己确认了十几遍，应该是不会有问题。薛白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想找机会躲开叶岚自己登陆上去看看。

　　聚会上，叶岚安排薛白在一个桌子旁坐下，自己则站在不远处跟人聊天。

　　薛白看了看叶岚，跟人相谈甚欢，应该暂时顾不上自己。正要走，却被突然搭在自己腿上的手弄得一惊。扭头一看，只见旁边坐着一个大腹便便，头发微秃的中年男人，他的右手掩在长长的桌布底下动作。

　　这不是薛白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有了上一次叶岚的教训，薛白咬着牙强压下心底的恶心和火气，不露声色地往旁边移了移，但那只手却得寸进尺，很快追过来。

　　薛白眼神“唰”就冷下来，一转头，发现那个男人正小心斜眼看着自己，嘴边还挂着油腻腻的笑。薛白被恶心坏了。

　　俗话说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薛白沉气鼓劲，一只手端起桌上的杯子，正要冲男人的脑门砸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娇呼，紧接着一杯鸡尾酒就从男人的头顶泼下来。男人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

　　薛白猛然回头，却见叶岚手里拿着一个空鸡尾酒杯，一边拿着纸巾胡乱地替男人擦着一边皮笑肉不笑地道歉，“哎呀，对不起！对不起！韩总！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看着叶岚，薛白心里前所未有的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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