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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次日清晨,张无忌率领众人,和冷谦道别。冷谦道:“教主,保重。”
无忌道:“冷先生坐镇总坛,多多辛苦。”
冷谦和天地风雷四门首领直送下光明顶来,这才作别。
无忌等人晓行夜宿,行到第五日上,与峨嵋派接引的后援相遇。明教人数既多,武功又出众,对这一群无名小辈自是不屑一顾。但是峨嵋尼姑夹缠不清,直言与灭绝师太绝无可能错失联络,呼喝无忌放人。明教各人恼恨她说话无礼,冒犯教主,五行旗大展神威,将一干峨嵋弟子团团围住。无忌不欲多生事端,当先向东便去。唐洋待韦一笑、殷天正等一一走过,这才挥手召回五行旗。峨嵋弟子瞧了这等声势,暗暗心惊,眼送张无忌等远去,个个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日行到傍晚,夕阳如血,天色一阵阵的黑了下来,众人正要觅地休息,只见东北角天边三四头兀鹰不住在天空盘旋。突然间一头兀鹰俯冲下去,立即又急飞而上,羽毛纷纷掉落,啾啾哀鸣,显是给下面什么东西击中了,吃了一个大亏。
锐金旗的掌旗使庄铮死在倚天剑下之后,副旗使吴劲草承无忌之命升任了正旗使,这时见兀鹰古怪,说道:“我去瞧瞧。”带了两名弟兄,急奔过去。过了一会,一名教众先行奔回,向无忌禀报,在山谷下发现受伤的殷梨亭。
无忌心急如焚,发足疾奔。杨逍、殷天正等随后跟来。
得到近处,只见是个大沙谷,足有十余丈深,吴劲草左手抱着殷梨亭,一步一陷,正在十分吃力的上来。无忌沿着沙壁抢了下去,一手抓住吴劲草右臂空袖,另一手便去探殷梨亭的鼻息,察觉尚有呼吸,略感宽心,接过他身子,几个纵跃便出了沙谷,将他横放在地,定神看时,不禁又是惊怒,又是难过。
但见他膝、肘、踝、腕。足趾、手指,所有四肢的关节全都被人折断了,气息奄奄,动弹不得,对方下手之毒,实是骇人听闻。
无忌拉着殷梨亭的手,呜咽道:“六叔,我是无忌,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找出真凶为你报仇。”殷梨亭神智尚未迷糊,听无忌自承身份,脸上微露喜色,吐出了口中的两颗石子,道:“我早知是你,无忌,你长这么大了……”原来他受伤后被人推下沙谷,仗着内力精纯,一时不死,兀鹰想来吃他,被他侧头咬起地下石子,喷石射击,如此苦苦撑持,已有数日。杨逍见那四头兀鹰尚自盘旋未去,似想等众人抛下殷梨亭后,便飞下来啄食他的尸体,从地下拾起四粒小石,嗤嗤连弹,四头兀鹰应声落地,每一只的脑袋都被小石打得粉碎。殷梨亭点了点头,多谢杨逍替他出了这口气。
无忌先给殷梨亭服下止痛护心的药丸,然后详加查察,但见他四肢共有二十来处断折,每处断骨均是被重手指力捏成粉碎,再也无法接续。殷梨亭低声道:“跟三哥一样,是少林派……金刚指力……指力所伤……”
无忌定了定神,说道:“六叔不须烦心,这件事交给了侄儿,定教奸人难逃公道。那是少林派中何人所为,六叔可知道么?”
殷梨亭摇了摇头,他数日来苦苦挣命,早已筋疲力尽,此刻心头一松,再也支持不住,便此昏晕了过去。
无忌想起自己身世,父母之所以自尽而死,全是为了对不起三师伯,今日六师叔又遭此难,再不勒逼少林派交出这罪魁祸首,如何对得起俞殷二位?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母?眼见殷梨亭虽然昏晕,性命该当无碍,只是断肢难续,多半也要和俞岱岩同一命运。
无忌负着双手,远远走开,走上一个小丘,抱膝坐下。其时天已全黑,大漠中点起星星灯火,明教众人堆沙为灶,埋锅做饭。无忌心中念头不住交战:“圆真身在少林,少不了挑拨离间,必然不会坦率承认、交出凶手。难不成明教要和武当联手,共同对付少林?此战一开,此后怨怨相报,又要世世代代的流血不止,不要知伤残多少英雄好汉的性命。但父母与义父的仇,三师伯六师叔受的伤,难不成就此罢休?”
天上阴沉沉的,灰云便如压在头顶一般,偏生一点雪花也没有。无忌心中思潮起伏,难以决断。不足一月之前,他尚是一介无名小卒,对雪愁思,想的不过父母之亲,今日却以明教教主之尊面对武林最辣手的难题,但凡有一言不妥,便是血流漂杵,祸延无数。
无忌叹了口气,听猎猎朔风中夹着轻微脚步,抬头便见杨逍大袖飘飘,御风而来。到得近前,杨逍将拿着的一件麑裘给无忌披在身上,道:“夜间风凉,教主还请保重贵体。”无忌低声道:“我不是这明教教主,该多好。”杨逍道:“假若单凭武当一派之力能查明真凶,何致拖延这许多年仍无所得?”无忌埋首膝上,不再言语。杨逍坐在无忌身边,抬头望着天边弯月,道:“杨逍这个大坏蛋,罪该万死。在光明顶上被殷六侠一剑杀了,殷六侠大仇得报,便没有这一遭了。”无忌霍地抬起头,道:“我从来没想过你死!”
杨逍伸左手握住无忌右手,道:“我不该说这些话,真是对不起。你莫要忧心,咱们一定不放过横生事端的奸人。”无忌垂头道:“你是巴不得把少林踏平,拔了这口眼中钉。”杨逍道:“教主既然颁下谕示,约法三章,我等自不会滥伤无辜。”无忌站起身来,道:“你们是英雄好汉,一言……啊!”话未说完,脚上一痛,忍不住轻呼出声。杨逍眼明手快,二指自黄沙中挟起一只黑黝黝的蝎子。
杨逍手指用力,便要将那蝎子夹死。无忌连忙道:“我没事,放了它吧。”杨逍道:“你倒是医者仁心,那猴儿也是受你这般教化而来?”手指一松,那蝎子嗖地钻进沙子里不见了。无忌奇道:“你怎知我的猴儿?它已经回归山林了。”杨逍扶无忌重行坐地,扯脱他鞋袜,只见纤细秀美的脚掌上流出一缕鲜血,星疏月隐,瞧不甚分明那血是红是黑。杨逍握住无忌足踝,头一低,俯口到无忌伤处,将伤处的血液吮出。无忌满脸通红,缩脚闪避,道:“这毒于我并无大害,你快放手。”杨逍只是不放,直至口中血液味道自苦涩转至腥甜,自觉毒性尽去,敷上驱毒药粉,取出一方干净帕子,替无忌包扎伤口,穿好鞋袜。
无忌红着脸道:“谢谢你。”杨逍道:“沙漠中的蝎子,毒性极强,不可掉以轻心。”无忌道:“虽说已经开春了,但雪还没有化尽,这些毒虫怎的就跑出来?”杨逍道:“许是感受到教主圣光召唤,前来朝拜。”无忌横了他一眼,道:“胡说八道。”就着杨逍的手站了起来,道:“堂堂光明左使,如此卑恭,倒像是怕我甩手跑了的样子。”杨逍抬手抚平无忌衣袍下摆的褶皱,道:“服侍教主,乃属下平生幸事。”无忌道:“这尊荣的明教教主,于我而言,与这大漠烟尘又有何异?”
杨逍起身与无忌并肩而立,共同俯视小丘下布防巡逻的明教弟子,大漠风疾,吹得二人的衣袖袍角飞扬起来,纠缠难分。杨逍极轻极轻的道:“鹰王阅历极富,对你又关怀备至,你若思虑未定,行事须小心谨慎。”无忌呆呆望着杨逍,好半晌,低声道:“谢谢提醒。”杨逍道:“咱们下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吃饭。”无忌一怔,道:“你们还没吃饭?”杨逍道:“尊长未动,卑末不敢僭越。”无忌急步走回灯火之旁,众人虽然肚饿,却谁都没有动筷吃饭,恭敬肃穆的站着等候,无忌好生过意不去,忙道:“各位以后自管用饭,不必等我。”
去看殷梨亭时,已有教众用热水替他洗净了创口,正在喂他饮汤。无忌见殷梨亭颧骨高耸,双颊深陷,哪里还是平时的英侠模样,不由得一阵心酸,接过汤碗,亲自服侍殷梨亭。杨不悔捧着一碗汤面,站在暗处,神色间哀伤无限,但始终不敢靠近。无忌在她面前停了良久,杨不悔依然毫不知觉。
无忌叫道:“不悔妹妹。”杨不悔一惊,面碗松手直往下坠,眼见便要碗碎面毁。无忌足尖在碗底一踢,面碗登时改变方向,转往上升,待至眼前,伸手托住,递回杨不悔。这一松一踢,变故极快,杨不悔尚未回过神来,那碗面已经滴汤未洒地回到她手上。杨不悔低声道:“无忌哥哥,是你啊。”无忌道:“在想什么呢?是要看殷六叔么?”杨不悔垂头黯然道:“爹爹不许我靠近他。”无忌道:“杨伯伯——杨左使怕你辩识不清,以后会更痛苦。”杨不悔怒道:“他自己做了亏心事,自然看谁都不是好人!”
无忌道:“你对殷六叔只见过一面,又如何能确定心意呢?”杨不悔脸上柔情无限,低声道:“我虽然只在光明顶上见过他一次,可是在心里面,我早已把他想过千百次,他已经这么可怜了,爹爹还防备着他。无忌哥哥,你帮我求爹爹,让我去侍奉殷六侠,好不好?”无忌道:“可是不悔妹妹,同情不等于爱意,你要分辨清楚啊。”杨不悔摇头道:“我分得很清楚,我是喜欢他,不是同情他。”无忌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会请杨左使允你随心自主。只是你要知道,殷六叔他以后……以后再不能行动了。”杨不悔道:“难道以无忌哥哥你的医术还救不了他?”无忌道:“胡先生的《医经》有言,西域有一路外家武功,疑是少林旁支,手法极其怪异,断人肢骨,无药可治,仅其本门秘药\'黑玉断续膏\'可救,然此膏如何配制,却其方不传。”杨不悔喜道:“既然知道名字,我们可以派人去找啊!”无忌道:“俞三伯出事后,武当派遣人前往质问少林,少林派掌门方丈坚决不认,便疑心到西域少林一派,但多年打听,得知西域少林已然式微之极,所传弟子只精研佛学,不通武功,这药更无可能着落在他们身上。”杨不悔道:“那有可能是别的少林分支么?”无忌摇了摇头。杨不悔怔立半晌,道:“就算他手足全废,终身残疾,我总是陪他一辈子,永远不离开他。”无忌伤感无限,一时说不出话来。杨不悔将手上的汤面递给无忌,道:“无忌哥哥,你还没吃饭,这是给你的。”
无忌目送杨不悔身形渐远,方始收回目光坐倒地上,怔怔望着汤面,那面在汤中泡了良久,早已坨了,夹一筷放入口中,冰冷糊烂,梗在喉间,难以下咽。吃不两口,有人挟手来夺,无忌只是紧抓不放,来人回夺不成,撤爪立掌,向着面碗直劈而下。无忌仍旧低头不动,那手掌堪堪碰到碗沿,登时如遭雷击,整个人腾腾腾往后倒退了三步。原来无忌内劲隔碗而传,将来人震开。无忌道:“杨伯伯,你这么着急来抢,为什么呢?”来人正是杨逍。杨逍沉着嗓子道:“你体质本寒,便是寻常冷食也不能入腹,这般苛待自己,与自残何异?”无忌道:“我早已不是小时候,这点冷,怕什么?况且教中规矩,不求诸细滑衣服卧具、饮食汤药,杨伯伯你忘了?”杨逍目视远方,悠悠道:“果真是长大了,比小时候更不令人省心。”
无忌听杨逍提及往事,面上一红,道:“杨伯伯,请你让不悔妹妹照顾殷六叔,好不好?”杨逍不答,反问道:“明教在西域尚算小有势力,教主何不颁下谕旨,令人查探‘黑玉断续膏’的消息?”无忌道:“这事我回武当禀明太师父之后,再作决定。”杨逍道:“自重立教主以来,教中弟子无不精神振奋,人人磨拳擦掌,等候教主发施号令,便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无忌道:“个人私事,不愿劳动诸位。”杨逍道:“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若不趁机查明真相,定然助长少林气焰,难保过不几年,又有一位武当英侠受损。”无忌道:“太师父一定不愿明教插手武当事务。”杨逍道:“既然张真人对明教存有偏见,我又怎能将不悔终身相托?”无忌登时傻了,张口结舌,道:“不是的,我——太师父他豁达大度——”杨逍插口:“是张真人对明教心存隔阂,抑或教主始终不肯正视身居之位,属下不敢妄言。”无忌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杨逍道:“属下冒犯,还请恕罪。”躬身行礼,倒退几步,转身便走。
星月无光,瞧出来一片朦胧,无忌坐于暗处,一口口将碗中面糊吞进肚子里,脸上神色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说不出的古怪诡异,凄凉可怜。
次日张无忌传下号令,命韦一笑暂返总坛,联同冷谦及留守光明顶的天地风雷四门,查探少林旁支及“黑玉断续膏”的消息。其余各人暂且不要分散,齐到嵩山少林寺去,问明打伤殷梨亭的原委。韦一笑、周颠等眼见殷梨亭如此重伤,个个心中不平,听教主说要去少林问罪,齐声喝彩。杨逍命女儿好好照顾服侍殷梨亭,稍补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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