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王]深白海平线

　　菲尔特捉住了跟踪狂，现在他们大都安详地躺在地上沉睡，目的已经达到，要从他们口中问出实情非常容易，不必用暴力严刑逼供，只需要阿格妮丝稍稍挥动手指。

　　她是吃下催眠果实的能力者，由她掌心所发出的催眠波能控制人的意识，甚至可以达到命令的效果，中了这能力口风再紧的人也无法守口如瓶，这些杂鱼因此一五一十地交待出她们被盯上的原因，详细到印着她们头像的通缉令是什么材质为止。

　　无疑是巴别塔干的，这一点不用说也自明。她们确实犯下了行义无反顾奔向自由之“罪”，“塔”绝不会姑息这样的背叛。那些冲着赏金来的杂鱼虽然跟“塔”没有半毛钱关系，但难保她们的行踪没有暴露，未免生出事端，尽快离开此地实为上策。菲尔特明白，该做出决断的时候到了。

　　“今后怎么办？”阿格妮丝脸色煞白地靠在墙根。尽管还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此刻她是那么清晰地看见了拘束着自己的无形桎梏。

　　“像普通人一样活着就好，”菲尔特几乎是立刻扬起笑脸，抬手轻轻敲女孩的头，“我说过，我会保护好我们，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只是，”她转过身笑意一瞬便沉没。哪怕她手中拥有力量，身负恶魔之能也罢，面对离别仍是不堪一击。“和克莱德就到这里了。”

　　不需要拉上他一起为她们的劫难所累，那个男人更适合潇洒自在地活着，孑然一身也自得其适。对，即便她要和他在这里拆伙，对他也全无影响，他就是那样的男人。
　　不要再犹豫，时间就定在明天，一早离开。

　　她苦恼的是应该如何开口，道别这种事她真的不在行，何况说来也惭愧，她的情况有那么点类似过河拆桥。
　　在返回城中心的路上，她一路都光顾着想这件破事，走到不知道第几个转角，晃神中一个棕发男人迎面撞进眼里：深蓝色西装，衬衫纽扣解到第三颗有如登徒浪子，轻慢的表情几近戏谑。

　　“啊。”克莱德先出声道。

　　菲尔特戛然至步，望着他眼色复杂：“正巧，刚好要去找你汇合。”不知她可曾流露出些许不自然，对方看着她时也有些复杂。

　　“哦。”他说。

　　她一转眼，看见克莱德身边站着个神情更复杂的男人，大惊：“你不是那个被□□追杀的笨蛋吗？你们居然认识？”

　　“……是，我也没想到你们也认识。”洛伦索·扎诺颤抖了一下，“那什么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啊。”
　　他见到瘟神似的试图溜之大吉，然而被克莱德一把勒住。“不是答应了请你喝酒吗，别让我食言。”

　　“……”

　　气氛太古怪了，好像每个人都心怀鬼胎。一行人默默不语前往酒馆的途中，依旧充当背景板的阿格妮丝暗自寻思着，这究竟是什么诡异的展开？

　　夜色已至，酒馆中人声鼎沸，盖过留声机里不咸不淡的爵士。一个疤脸海贼喝上了头，拎起酒瓶转着圈对在座的所有人高呼“欢迎来到新手城！来到我们的大海贼时代！”说完把酒一口气灌干净，四周热烈地拍手叫好。有的人趁着这股劲起哄，直接踩上还留着残羹剩菜的桌子胡乱起舞，惹得座下哄笑四起。

　　菲尔特呆杵着下巴，置身于热闹中心猿意马，告别的话语迟迟想不到。这时像要分散她注意力一般，酒馆门一声巨响被粗暴地踹开，闯进鲜艳的色彩。江湖之大，却往往狭路相逢——
　　走进来的人是乔艾莉·波妮。

　　傲丽的女性船长身后跟着数十名小弟，拨开人群径直走向他们那桌。“哟，金发妞。”她俯视着菲尔特轻笑。

　　“哟，大胃女。”菲尔特随之站起来，应战似地走上前。两个人仿佛要再续先前的对峙，无声地四目相对，几秒后却同时背过身，再同时开口：“——算了。”

　　“我没打架的心情。”
　　“老娘现在心情好。”

　　实际上她们都没把那点算不上矛盾的摩擦往心里去。乔艾莉船长更是性情中人，眼下已经转移目标在和克莱德说话，两人互相打着招呼，笑容飒爽。
　　菲尔特很确定在他们目光之间看到了某种属于成熟男女的，不明的电波。

　　“老板！从现在起这家酒馆被我波妮海贼团包下了！”波妮大手一挥，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甩向吧台，没封好的袋口中露出闪闪金光，老板直点头。

　　接着粉发女人用力一掌拍在桌上，“除了这桌的四位，其他人现在立刻全部滚出去，明白吗？”

　　“臭娘们，你说什么？”其他海贼们万分不满，纷纷踢倒椅子站起来，枪支上膛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地响彻酒馆。

　　克莱德也条件反射地拔出腰间两支枪，他站在波妮身后，“真是乱来啊，乔艾莉小姐。”他双手持着枪指向左右两边。

　　“没想到你还挺有绅士风度。”波妮意外地看着突如其来的护花使者，紫罗兰色的眼睛闪过一溜笑意。
　　波妮海贼团的成员也没闲着，自然前来护主。两拨人之间剑拔弩张，火药一点即燃。

　　“老板，再来两杯果汁。”菲尔特好生坐在吧台边，有幸成为不用滚出去的人，她正和阿格妮丝在一片打杀背景下好整以暇地喝着果汁。

　　不消片刻波妮宣布胜利。
　　“老头和小鬼就乖乖回家睡觉去！”女人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睥睨着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大汉们，他们一个个变成了只会哭啼的幼童和干瘪的老人。

　　清完场，空缺的桌椅重新被波妮海贼团一票人占据，心下觉得场面越发诡异，菲尔特忍不住问：“所以，乔艾莉船长只留下我们是什么意思？”

　　波妮几大步跨上前，一只手甚是熟稔地楼过来。“金发妞，你也太不上道了，老娘摆明了要请你们喝酒啊。”

　　菲尔特震惊地斜视着自己肩膀上的爪子，不明白她们关系何时变得那么好了，她不上道地继续问：“就因为我们和克莱德同行？”

　　“在这儿遇见了好歹是缘分，一起玩不是更热闹？”波妮豪放地笑着。
　　并没有正面回答呢。
　　随后粉发船长走向酒馆中央放声道：“你们今晚尽管喝，费用老娘全包了！”

　　“开宴会啦！”洛伦索·扎诺不知打哪冒出来，跟着海贼们一起举杯欢呼，刚才火|药味四起的时候这厮躲得最快，藏得严严实实一根头发丝都找不见，现在倒比谁都闹腾。

　　留声机里适时响起了《宾克斯的美酒》，畅饮的气氛正热哄，只有菲尔特和阿格妮丝仍然捧着果汁不撒手。海贼们似乎只要是在酒桌上跟谁都可以自来熟，像现在一个小胡子男就趁乱夺走了她的杯子。
　　“喝这有什么意思！”男的大咧咧地说着，旁边另一位不知名光头大汉及时配合，倒上两杯酒。

　　“……不，总要有人保持清醒来善后吧。”菲尔特借口说，因被通缉一事她无法放下警惕，连坐姿都保持着三分戒备。

　　“啰嗦！”波妮闻言兴冲冲地跑过来加入劝酒行列。“既然来了酒馆，哪有你这么一板一眼的！还怕谁在酒里下药？”

　　“……我很为难。”她无奈地抚了把额头，然后见旁边阿格妮丝乖乖拿起酒杯，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大口。
　　“阿格？！”菲尔特被惊吓到，周围则爆发出一阵叫好。

　　“瞧见没有，就你婆婆妈妈，小淑女都比你会看气氛。”

　　“……”

　　“这也是自由吧，菲尔特，”阿格妮丝竟难得表露出些许开心，尽管如此形容一个面瘫脸女孩实在微妙。“已经不再有规则束缚着你，‘像普通人一样活着’不是吗？”
　　或许。这也不失为一种迈向自由的尝试？

　　“说起来从没见你喝过酒啊，”另一道在喧闹中略显不和谐的懒散声线飘过来，因为摄入过酒精的关系有几分沙哑，克莱德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举着杯的手微微上抬：“这杯算我敬你。”
　　这句话他几乎没发出声，加之被淹没进嘈杂里，菲尔特是靠唇语读出来的。

　　“我也没见过你会跟着起哄。”她彻底没辙了，也用对方不能听到的音量说：“好吧，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干杯。”只有最后两字说得响亮，她痛快仰脖，酒液一路辣入肠胃。这甜美的自由滋味。

　　菲尔特是第一次喝真正的烈酒，原本以为自己应该没有酒量可言，但在一杯杜松子酒完全下肚后她意外地发现什么事也没有，忽然还产生了一种千杯不醉的自信。她倏地站起来：
　　“来来来，再来！你们不是爱喝？还有谁想劝酒的统统一起上啊！”

　　克莱德差点把酒喷出口，她这是打开了任督二脉还是走火入魔怎么的？
　　这和他第一次见到时认为高冷凛然的那个女性相去甚远，当然他也不是第一次意外了，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他不断在发现搭档的其他面，最让他觉得意料外又好笑的发现是，这丫居然是把不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类型，心情、甚至决定都写在脸上了，果然还是太嫩，看得出她想藏，也真的笨拙地不会藏。
　　他现在也看得出来，就等着听她怎么说。但好像迟迟没有要开口的迹象。

　　回过神来，菲尔特已经把好几个挑战者喝趴了，海贼们接二连三往地上躺，波妮没心没肺地为手下的阵亡拍手，没参与的在旁边唱着跑得没边的歌助兴。到月上中天，酒馆里依然灯火通明。又做了几轮罚酒游戏过后，菲尔特开始感觉上了头，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该醉还是会醉。
　　意识一个劲飘，视野被扭曲得模模糊糊。

　　她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怎么上到二楼客房的。
　　醒来的时候躺在黑暗中，胃里全是酒的缘故，想上厕所。菲尔特走下床，生物钟告诉她此刻大约凌晨三点，万籁俱寂的夜里仍有细碎的人声从楼下传来，木结构的房屋隔音不好，她的听觉也过于灵敏，越走近门口越真切地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克莱德和波妮。他们还在喝，也只有他们俩。

　　她轻轻打开房间门，站在走廊上，声音清晰传入耳里。

　　“——当海贼多快活，你就上老娘的船啊！”波妮口齿不清地说着。“刚好我还缺一个能撑门面的副船长，我话就撂这儿了。”

　　“是吗？白捡这么大便宜，我都要重新高估自己了。”克莱德说。菲尔特都能想象到他那种散漫不羁的神情。

　　“那是老娘看人眼光毒，看得出你还不赖，有点身手。”

　　克莱德似乎在轻笑。“而你会有更加好的选择，伟大航路高手如云。”

　　“不必，我现在就可以做出选择。”波妮停顿了下。“你舍不得菲特？她和妮丝都可以上我的船，我也中意她们。”

　　“哦，你可猜错了，恰巧是因为我能舍下任何人，独自漂泊更适合我。”

　　砰地一声，大概是谁站起来太猛，把椅子撞倒了。“多的我也不想说，你知道吗，我是行动派。”

　　“痛痛痛！喘不过气了，真的……好汉饶命……停手停手！我考虑！我考虑，行了吧。”

　　“给你一晚的时间，上午给我答复，我要肯定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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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尔特悄然离开走廊，人声远去，她重回到房间的黑暗与寂静中，阿格妮丝仍然在床上熟睡。她走到窗边，全身沐浴着月光，对夜幕中浩瀚的星海微微一笑，今天的确是个适合启程的日子。

　　○

　　“真的不打算和他当面告别？”清晨，阿格妮丝还揉着惺忪的睡眼，东边才泛起一丝鱼肚白，但离开总是得趁早。

　　“不用了，怪别扭的。”再三思考她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我们该去哪里？”

　　“唔……”这确实是个问题。菲尔特坐在床边思考了起来。记录指针在克莱德那儿，不仅地理上的方位无法确保，理想上，她也不得而知想见的那个人究竟在何方。
　　她愣神的期间，一只新闻鸟飞到窗台上，这起早贪黑的勤劳小鸟扑腾两下翅膀，似乎在问要不要买报纸，她利索地掏出一百贝利。

　　刚把报纸拿到手上里面掉出一张通缉令。
　　“呀！”菲尔特瞪圆了眼盯着地板上那张薄纸。

　　“看来你有新的收藏品了。”
　　菲尔特弯下腰，拾起通缉令，惊喜地看了一会儿上面那张脸，然后将之收入了囊中。赏金上涨到八千万了，应该有相关新闻报道。

　　接着她展开报纸，找到通缉犯版块，上面写到几日前数艘军舰在艾登拉海域遭到大规模破坏，上百名海军覆没，只一名少校幸存，肇事者——死亡外科医生特拉法尔加·罗。

　　她小幅度颤抖着，抓着报纸的手像抓住了灯塔之光。在茫茫大海中无头苍蝇似的寻找那个特别的人，光有这颗心也是徒劳，没有什么比获得一个确实可靠的地理信息更让人喜出望外的。
　　“这下知道该去哪了。阿格，你愿意陪我走一趟吗？”当然，她仍希望未来阿格妮丝也能一直在身边。

　　“何须多问。”她最亲爱的女孩应道。

　　做好准备后她们下到一楼酒吧，昨夜的宴会仍弥留在空气中，浓厚的酒精味，老板已起了大早一个人在收拾残局。菲尔特向他询问哪里有卖指针，老板说可以去老乔纳的杂货铺去看看，那里有不少航海用品，还亲切地向她说明了路线。

　　问完了话，菲尔特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视线还停留在遍地狼藉的酒吧。昨晚喝到夜深的人准还在死睡，然后起床迎接一场宿醉，总是这样的，她知道。

　　“还有一件事，吧台借我用用。”她挽起手袖对老板说。

　　在酒吧耽误了些时间，半小时后她们来到还没营业的老乔纳杂货铺门前，菲尔特使出连环敲把老乔纳吵得穿着睡袍来开门。铺子里一股过期旧报纸的灰尘味，墙壁上到处贴着泛黄的航海图，旁边装饰以破损的舵轮，它们像是从坏掉的船上直接卸下来的。

　　她说明自己需要一个永久指针，最好是指向艾登拉海域最近的岛屿，但如果没有的话只好随便买一个指针，她们总得有一个目的地。

　　“艾登拉海……名字很熟，你等着。”老乔纳说完走去角落里一阵乱刨，抱出来一沓厚厚的海图。
　　“这种事口说无凭。”老人戴上眼镜，一张张翻找图纸，菲尔特也跟着找。老乔纳说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在海贼船上担任过航海士，曾纵横过伟大航路前半段，凭自己的见闻经历绘制出大量航海图，几乎完成了三分之一世界地图的工程。

　　她没想到如此走运，不，大概这一切就是命运在指引。老乔纳真的有一张标记着‘艾登拉’的海图，她能看到，重逢之时如此近在眼前。根据海图显示，艾登拉海域夹在同一条航线的B、A两座岛之间，B岛的记录指向A，所以出现在艾登拉海域的船只一般情况下必须经过B岛，并且也必将根据记录前往A——埃里克岛。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埃里克岛已经在特拉法尔加船长的行程上，或者他已经到达了也说不准。她若快马加鞭赶过去，运气再好一点或许能迎头赶上。

　　“很可惜我这里没有埃里克的永久指针。”

　　“什么？！”

　　“不过有B……也就是波拿巴岛的指针，你可以先到波拿巴，再沿着记录去埃里克。”

　　“……还好。”
　　无论如何，只要能确保和那个人的航线接轨的途径就行，之后只是时间的问题，行程就这么决定了。

　　指针、海图、淡水和干粮，还有“毛毛”——那只海陆两用龟，一切航海的条件都已备齐。太阳跳出地平线，火红地照耀在赤色土地，大乌龟载着她们朝日出之处奔跑，踏上新的旅程，亦是走向离别，霞光中的阿尔西亚城于身后渐行渐远。

　　酒馆中。
　　一夜酣睡的克莱德刚被阳光热醒，双眼无神地从床上坐起，脑袋毫不意外的一阵昏沉。他走出客房，习惯性在宿醉的早晨先找点什么喝，下到一楼酒吧，老板见到他立刻端出一个托盘，摆在吧台上。

　　“克莱德先生是吧，这儿有个给你的礼物。”中年人低哑的语调混在未散去的酒精气息里显得沉闷。
　　“说实话，我未从见过这么奇怪的鸡尾酒。”

　　克莱德走过去，一眼看清那杯黄澄澄的东西所有的内容：整个生蛋黄，几滴辣椒酱和番茄汁，撒上黑胡椒，底酒是白兰地。

　　“草原牡蛎，北海传统的鸡尾酒，对宿醉很有效。”他霎时笑了出来，混沌的大脑似乎不解自醒。只有一个人知道他会在宿醉时喝草原牡蛎。

　　“那个黄毛丫头还有这手……”有几个像今天一样宿醉的早晨，菲尔特撞见他在喝这东西，并惊悚地表示这种味道像馊掉的臭袜子一样的玩意究竟如何下口。谁会想得到她竟然记住了这个配方，并且调制得几乎完美。

　　“不，那是一位美丽又出色的女士。”

　　“字倒是一点不像人。”他把酒杯拿起来，底下压着一张小纸条，不算娟秀也算不上好看、勉强够得上可爱的字迹简简单单地写着：

　　后会有期。

　　克莱德抬起杯子对空荡荡的大门举杯：“一路顺风。”

　　他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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