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离者

作者:何清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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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病09号


      李家每月都有两次家庭聚餐。
      一次在初一,一次在十五。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李棠安给司机小刘放了一天假,让顾琅开车跟他一起回家。
      胜业李家从战火纷飞的年代诞生一直绵延至今日,总共一百多年的光景。李家的第一笔买卖是人肉生意,后来才从刽子手有了商业帝国的规模。其他的老牌家族对于李家的发家史心里跟明镜似的,即使李家在经过两代人的努力已经洗白不少,但那巨富之家的地基下埋的可都是人骨,谁知道搅拌水泥用的是不是人血呢?
      哪怕李成昀现在又是做慈善又是积极纳税,仍旧洗不清几分血腥气。对于他们的竞争对手来说,胜业是坚壳厚鳞的怪物,一块肉都割不下来,但极其讽刺的是,对于平常老百姓来说,胜业就是慈善和正能量的代表。
      顾琅在国外的时候就听说过李家,没想到有一天得以窥见这凶兽的一鳞半爪。
      “李叔。”李棠安脸上的笑容从未如此真诚,他快步走过去拥抱了一下等在门口的瘦小的人。
      管家先生五十来岁,是李家的家生子,从小跟李成昀一起长大。要说这个家里除了李成昀之外最能主事的,既不是夫人邬佩桦,也不是大少爷李棠瑛,而是这个默默无言的管家。
      李管家精明的双眼露出些许柔和,嘴角堆起皱纹,竟是对李棠安温和一笑。而后,他板着脸看向提着许多礼品随后而至的高大的混血儿。
      “这是我的助理,顾琅,李叔你看,他的眼睛是不是很好看?”李棠安像是在炫耀一件得意的藏品,却难得露出一点孩子气。
      “嗯,都进来吧。”李叔笑笑,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但李棠安知道李管家肯定第一时间就调查过顾琅这个人了,只不过不知道有没有查到李棠瑛的头上。
      李家所在的是一个别墅群,中间一栋大别墅,连带左右共三座小别墅都是李家的财产。
      李管家想给顾琅安排到客人的住所去,李棠安抢先说道:“我的卧室里不是还有个小套间吗?就让他住那儿吧,我最近睡不太好,晚上他也方便照顾我。”
      李管家听了,眼皮一抖,终究还是默许了。
      邬佩桦不住在主别墅里,而是右边的那套小别墅,如果不是李家每月一次的家庭聚会,邬佩桦决计不会踏入踏入主别墅半步。同样,李成昀从不短缺邬佩桦的吃住花用,除了必要妻子陪同出席的场合,他就当家里没这么个人。
      李成昀与邬佩桦育有一子一女。李棠瑛是嫡子也是长子,所以住在主别墅里。李棠毓是李成昀唯一的女儿,说疼是不假,至今仍未出嫁,由于工作的原因,住在市里。李棠安住在公司安排(实际上也是李成昀安排)的公寓里。李棠明比李棠安小两岁,天性活泼顽劣,李成昀怕他惹事,整天带在身边。
      表面上看来,李成昀让李棠明住在主别墅里是宠爱的表现,但表象总是容易迷惑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成昀过了知天命之年,突然发现了亲人的好处,每个月必要来这么一次貌合神离的聚餐。由于某种禁忌的默契,别说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邬佩桦,就连最闹腾的李棠明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心有怨言。
      这次的聚会稍微有点不一样,因为李棠安带了个人回来。
      李家祖上是悍匪,大概血脉里就带着点剽戾之气,这一点在李棠明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三哥。”李棠明坐在沙发上,看到李棠安进门,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稠艳的脸却转向那个外来客。
      李棠安哪怕十分不耐烦这个人,在今天也不得不收敛一下脾气,做一做表面功夫。
      顾琅也跟着停下,有些不明所以看向沙发处。
      “我上去了。”李棠安冲李棠明点点头,拉着木头似地站在原地的顾琅就上楼梯。
      李棠安的房间在主别墅的二楼,朝阳且视野极好的大卧室。
      这也是李棠明嫉妒憎恶李棠安的理由之一——毕竟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住进去的。
      李棠明毒怨的眼神追随着两人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忽地,他突然大笑,甚至毫无形象地笑倒在沙发上,瘦白的手指攥紧身下的沙发布料,关节处的皮肤泛白紧绷,仿佛随时都会撕裂。
      “顾琅……”他细细品呷着这个名字。

      “刚才那个……”顾琅忍不住问道。
      “是李成昀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弟弟’。”李棠安似乎一点也不想提起这个人,仿佛是从齿间搜刮出来的食物渣滓,赶紧往外吐了。
      这个卧室非常宽敞,所有你能想象到的功能设备都齐全,甚至只要食材充足,一直不出门都可以。
      顾琅扫了一圈,实在是没有找到第二个像是小套间的地方。
      “我家没有空的客房了,你今晚就跟我睡。”
      顾琅并不是很在意这句一听就是糊弄人的借口,只是对李棠安主动要跟他一起睡而不解。
      “不是说,有小房间吗?”
      李棠安置若罔闻,从冰箱里找出一盒冰牛奶。
      顾琅感觉到从他们今日踏上回李家的路时,李棠安就非常不对劲,没有特殊的表情或者多余的话语,但紧绷的脊背和偶尔像是惊弓之鸟一样过于敏感的神经泄露了彻底,哪怕现在偌大的卧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李棠安也完全没有恢复到在公寓里时那样自在。
      “你好像很紧张。”顾琅并非好奇的人,即使他也知道,依李棠安的性格,直接去问未必能有什么结果。
      “……”李棠安撕开包装盒的指尖似有一瞬间的轻颤。
      “你看错了。”他说。
      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顾琅心中存疑,只是观察地更仔细。
      中午饭的时候李成昀和李棠瑛还没回来,李棠安叫人直接送进房间里,两个本就话少的人头对头默默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吃得如同嚼蜡,半点滋味也没有。
      李棠安不约束顾琅的行动,甚至也默许男人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在李家四处转转,但顾琅却守在房间里,守在李棠安身旁。
      李棠安皱眉:“你总黏着我做什么。”
      如果不是眼疾手快拉上卫生间的门,顾琅就要强行挤进来了。
      “你要是不知道干什么就去睡觉行不行!”
      隔着玻璃门,李棠安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不仅如此,还稍稍松了一口气。
      顾琅强硬的保护欲让他感到安心,让他不那么害怕。
      这个家太可怕了。
      在房间里转了两圈,顾琅已经发现了两个微型摄像头和一个窃听器。他简直不明白这家人到底在干什么,再想想李棠瑛对李棠安的态度,这些监听工具很有可能就是他安的。
      顾琅回想着李棠安自进门之后的态度,确信李棠安是知道的,只不过表现得十分镇定。
      李棠安在李家本部生活了二十多年,一举一动都是在别人的眼睛里,不论是哭还是是笑,清楚到□□。
      这些东西,李棠安如果知道,那么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二十多年的人,会是这样一个笑起来温文尔雅的人吗?
      虽然早有隐约意识到李棠安无害皮毛下的本性,但顾琅仍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突然发现,跟随在李棠安的身边也许并不是一个恰当的主意,哪怕美人在侧,也如蛰伏的猛兽一般随时有可能将他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但他已经上了贼船,向李棠安递交了投名状,如果他此时要走,顾琅相信,李棠安一定会露出本来的面目,用千万种方法逼迫他留下来。
      男人并非没有办法全身而退,但世事如此,很多事情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就脱出既定的轨道,失去控制权,只能任由它横冲直撞,直到耗尽燃料而被迫停止。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么一辆火车,载着唯一一位乘客,向最荒诞滑稽的方向驶去。

      晚上的家庭聚餐顾琅没有参加,他一直在卧室里等着李棠安,却没想到李棠安直到接近凌晨才推门进来。
      李棠安的身形有点摇晃。顾琅快步迎上去,在人倒地之前将人揽进怀里,这才发现李棠安面上一片潮红,近在咫尺的呼吸带着酒味,眼神打着摆。
      “怎么……喝了这么多?”
      李棠安酒量很差,所以一般遇上酒会能不参加就不参加,反正也不会有人敢硬劝着他喝酒,所以自己一个人喝酒就更不可能了。
      “……嗯?”李棠安反应慢了何止半拍,拖着鼻音半靠在男人怀里,眼神都要比平常无辜一些。
      “……”顾琅对着他这种表情总是无话可说,只好拖着人去浴室洗一洗身上的酒味。
      喝醉的人总比平时难缠一点。
      李棠安对于顾琅帮他脱衣服这件事非常不配合,一会儿拍开他的手,一会儿又要挂在他的脖子上嘀嘀咕咕一些听不懂的话。
      “自己能洗吗?”
      好半天李棠安才像是听进去了顾琅的话,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睛里氤氲着不知名的雾气,半晌又咬着下唇朝他笑,纯如白纸,格外招人。
      顾琅叹口气,最近给李棠安洗澡的次数直线上升,他就算是圣人都要把持不住了。
      好不容易折腾上床,却又抱着顾琅的胳膊不撒手。
      “陪、陪我睡……”明明困得不行,说话都结巴,还要拽着人不放手。
      顾琅收起打算睡沙发的想法,从善如流地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唯一不美丽的是身边躺了一个只能看不能吃的人。
      啧,也不是不能吃吧。
      明明那么大一张床,明明那么一个戒备心强的人,偏偏挤着他睡。但好在这人睡相安稳,如同小动物一样乖乖靠在他怀里。
      顾琅确信李棠安已经睡着了,粗糙的、饱经砥砺的手掌才悄然摸上清俊的面庞,只是轻轻触碰就赶紧离开,像是不知怎么去爱惜珍贵的宝石。绿眸沉沉,仿佛在怀念某一段时光,又迅速消失在眼底。
      这片刻的温情,顾琅已经许多年没有感受到了。
      他心里悬着的那把刀,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是一个肮脏丑陋的囚徒,是一个深陷囹圄的苦行僧,是一个堕落在永夜的地狱的恶魔。
      他不配拥有任何一种情爱。
      睡着了的李棠安异常乖巧,眉眼精致又不张扬,偏偏是顾琅最喜欢的类型。
      怎么办才好呢?
      顾琅亲吻他的眉心,一下又一下,怎么也怜惜不够的样子。
      “嗯……”李棠安翻身躲开烦人的亲吻,因为挑食而单薄的身体刚好嵌进男人为他空出的怀抱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恰恰好。
      顾琅也会异想天开,也许他们俩天生一对?
      这种想法由来已长,但就其源头说出来却又不是什么引人入胜的故事。如果顾琅不扳着指头数,怕是都不记得发生在几岁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他还不叫顾琅,他的中文名叫顾二,因为他的父亲姓顾,他的母亲曾经流过一胎。
      也许是十七、八年前,顾琅也才十三四岁,跟着他那便宜母亲偷渡到中国寻找便宜父亲,他虽然因为家庭的原因饱尝人情冷暖,练就一身铜皮铁骨,也见过最腌臜的事,但还是比不过老辣的人贩子,遭了毒手。
      人贩子集团生意摊得大,从六七岁到十四五岁的小孩都有。
      顾二被抓来的时候,地下仓库改造的监牢里还有不少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双目无神,看到人都瑟瑟发抖不停哭叫,唯有藏在最角落的那个孩子一声不吭,当时顾二觉得这个孩子太沉着冷静了,现在想想,大概是饿得没力气喊了。
      看到扔在地上的食物不会去抢,被人故意撞到也不会还手,不哭也不闹,像个落在垃圾堆里的芭比娃娃。人贩子最喜欢他这样听话的孩子,偶尔会奖励他一点吃的,但因为他年龄太小也太瘦弱,根本互不住那点点食物,又很快被抢走了。
      顾二观察他很久,不断尝试着跟他搭话,到最后分出去自己抢来的一点点口粮才换来对方一句娇贵的“谢谢”。
      原来他不是哑巴。
      地牢里的时间流逝跟外界不同,大家都只能依靠送饭的人才能知道又过去了多久。到后来,两人偶尔也会有几句跟客套无关的对白,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顾二用蹩脚的中文不停地发问,而小孩则挑着回答。有时候,小孩也会纠正顾二奇怪的中文发音,两人相处模式越来越固定。顾二帮小孩抢食物,帮小孩打架,像个傻子一样做所有他能做的事,小孩复杂每天晚上窝在他怀里酣然入睡,顺带一句礼貌又疏离的“谢谢”。
      但每次顾二问他名字,他都用沉默来拒绝回答。
      次数多了,顾二也不再问了。
      已经有买家的孩子会被带到干净一点的屋子里,好好洗个澡,好吃好喝养几天再送到不知名的地方。
      小孩是这批孩子里第一个被买家看中的,听看管的人说,成交价非常高,是以往三个漂亮孩子的价格。
      顾二非常担心,不短的相处时间让他把小孩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照顾。一个出高价买走漂亮小孩的人会是多么恶心的禽兽?他根本无法想象。
      小孩被带走的时候,顾二像一头小野兽般冲向人贩子,半大的少年爆发出的力气竟然让两个成年人都十分为难,但最终仍是被放倒一顿毒打。
      “不要打脸。”冷酷的声音落下,皮肉撞击的闷响如同半夜惊雷。
      小孩听到动静回头,冷漠的小脸上第一次显露出焦急的表情,急得像是要哭了。
      顾二皮实耐打,却觉得自己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但死之前还能看到小孩关心的表情,也算是没有浪费每天分出去的那点馒头。
      他在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没去想自己便宜来的父母亲,只是后悔还是不知道小孩的名字。
      “……哎、等等!”有人这么喊:“别打了,这个也有人要了。”
      再次醒来,不知道又过了几天。
      洗的干干净净的清秀小脸就凑在他的跟前,见他醒了,黑亮的眼睛似乎闪着星星一般美丽的光。
      地狱里有星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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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精神病09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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