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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
有人敲门。
“梁将军,王爷想要见你,我来看看少庄主。”
梁溯看看少霜崖:“是鸣忘。那我就先走了。”
一个月以来他们就是这样换来换去,梁溯还好一些,鸣忘常常几夜不眠。赵启风的毒,少霜崖的病,都够他头疼。
梁溯虽然不知道赵启风口中那个“假的”鸣忘怎么就变成真的了,可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总归是件好事。
梁溯与鸣忘打了照面,一个进去一个出来。梁溯去赵启风那儿,在门口就看见了他。赵启风披着黑色的斗篷,在门口看雪。
“这总下雪,你似乎总也看不够。”梁溯走过去,“怎么不进去?”
“就是想看看。”赵启风回答,他伤已好了大半,只是身体还很虚弱,脸色也苍白。
“少庄主怎么样?听鸣忘说,病的不轻。”赵启风说。
梁溯一想到少霜崖就忍不住叹气:“算好些了。他能活过来,已是万幸了。”
“这么严重?”赵启风皱眉。他只知少霜崖患病,鸣忘也没有与他说太多,而这些着实在他预料之外。
梁溯只是摇头。又何尝不是他的预料之外呢?
赵启风不说话了,看雪,良久,又问:“那你呢?”
“我?我没事。”
赵启风皱眉:“我是说,这些年,你,怎么样?”
“哦。”梁溯笑了笑,“挺好。”
又是沉默,雪已经下了挺厚一层。
华如练站在远处的廊柱后面看着他俩,朝梁溯摇了摇头。
梁溯看见了她,冲她点点头。
华如练转身走后,梁溯叹了口气,道:“还是没有消息啊。一个月了,怎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赵启风没说话。
“走走吧。”梁溯忽然转过身走在前面:“你不进去,总站着会冷。”
赵启风看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走在他后面。恍惚跟多年前一样。
“我梁溯自岭南千里行军,一身鞭痕,雁门关不挂梁旗,誓不回城!”很多年前,伏尸遍野的杀伐中,他曾这样说。
那是岭南大将军梁溯啊。
“体内余毒发作了?”梁溯回头问。
赵启风一愣:“没有。”
梁溯笑:“没有就跟上,发什么呆。”
赵启风快步上前。
“要去哪儿?”赵启风看看四周,梁溯一直走一直走,这里已经是整个照雪山庄的最北端了。照雪山庄依山而建,此处已经是雪山脚下了。
“唔,到了。”梁溯停下来,用袖子拂掉一块山石上的积雪,然后摸了摸,最后找到地方按了下去。
机括运转,面前山石轰然洞开。
“走吧。”梁溯道:“带你去见一个人。”
赵启风跟着梁溯矮腰进去,洞里几乎没什么光线,阴冷的寒气穿透斗篷和冬衣直刺入骨。
赵启风一时未能适应,咳了两声,牵动了伤口,一阵眩晕。
“身体可以么?”梁溯扶住他:“这儿确实太冷了。”
赵启风摆摆手:“走吧。”
于是梁溯看他确实无碍了之后才又带路,赵启风走在后面,不时皱一下眉。
伤口开始隐隐痛起来了。
继续往前,走到赵启风回头都看不见入口了,前方出现了光。荧荧的光,不是火光。
前面好像是个石厅。
梁溯走在前面,一言不发。赵启风在后面,看不到他的脸,可他本能地觉得梁溯的沉默有些奇怪。
“就是这里。”到了石厅门口,光很明亮。梁溯站住了。站到一边。
“啊……”赵启风踉跄了几步,抓住伤口的手慢慢,慢慢松开。
“启风……”梁溯扶着他,心里也不好受。
赵启风拂掉梁溯的手,一步步、一步步走过去。
“赵副将,你跟了将军十年,应是很了解将军吧?”
……
“赵启风!”
“戏,我不唱了。”
“因为今日你不杀我,以后我一定会杀了你。”
“笑话,这天下还没有我不能放肆的地方!”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段……校尉。”赵启风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可那人不会应。
石厅内壁上全挂着霜,中央一张巨大的冰床,四角都擎着夜明珠,光照在冰床上,照亮整个石厅。
照亮段刈鲜红的袍子和精致的脸。
段刈、段刈、……真的是段刈。
段刈当年战场上金戈铁马,戏台上水袖红妆,不拘礼数亦不惧皇命,是他们三人中最随性坦荡之人。
自当年劫法场一别之后,赵启风就再也没见过他。
赵启风从没想过能再见到他们。可梁溯回来了,于是他以为段刈也会回来的。
能活着就好了,他心中有愧,也不求原谅。
“当年段刈救我出去,带我回八里河。他……他卖艺,给我买很多药,保我的命。也是那些药,到了八里河的第二天早上我还没死,遇到了如练。我在这养伤养了三年。他却没等到。”梁溯站在赵启风身后,慢慢地说。
“卖……艺?”赵启风慢慢转过头。
“是啊,卖艺。给人唱戏。”梁溯深吸一口气,平静情绪。
“……你继续讲。”赵启风皱起了眉,回头去看段刈。
段刈他不会说,不会笑。他躺在这里,有几年了吧?
“那时他重伤未愈,又强冲静脉,体内早已是千疮百孔……能把我带到八里河,已算是奇迹了。”梁溯慢慢地说,看着段刈总能让他回忆起当年的事。当年他躺在段刈的马车里,他知道段刈卖艺买很好的金创药给他用,他知道他盖着段刈的袍子过夜。……他明白段刈伤重。他一直想劝他,可是他连话都不能说。他只有一些意识却无法支配身体。他连拒绝都做不到。
他只能接受一切,看着段刈一天比一天虚弱。
到了八里河的那天晚上,段刈弄来了很多酒,跟梁溯看火树银花。火树银花在天上一次又一次地爆开,一次又一次照亮梁溯眼里的世界。所以他才看得清段刈慢慢松开的手,看得清酒坛歪倒在车辕木边上,里面的酒往地上流,“咕咚咕咚”的闷响。
那天晚上他一夜没有合眼,一直盯着段刈的手,他想动一下也好,哪怕像颤动一样动一小下就好,段刈还活着。
后来再也没有火树银花了,后来天亮了。他遇到了华如练。
华如练把头探进马车,仔细地打量他,然后问:“岭南梁溯梁将军?”
梁溯眨了一下眼睛。
华如练向后招呼了一声,又说:“在下照雪山庄华如练,奉庄主之命前来接二位,得罪了。”
有人把他弄下车,他看见段刈被抬上另一辆马车。
华如练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对他说:“将军节哀。”
将军节哀。
他被接回了照雪山庄,在这里养伤养了三年。他本以为那天夜里他就会死,可他居然还活着。
多年前八里河的岸上,明明灭灭的光线,在他记忆之中,如同刀刻斧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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