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白山

　　9

　　翌日清晨，马队排列整齐。准备出发。景额一身轻便骑装，来回查看着队列。马场的围墙边站着留守的男女老少。年轻男子的拉练是都安的大事。这些男孩子将来便是驰骋沙场的巴图鲁。他们中的很多人会被编入八旗兵的主力。或许在几场大仗以后就将会成为向乌雅索尔托那样的将领，得到京城皇帝的赏识。

　　新月也在人群中。她穿着日常的长袍，没有着马靴，而是轻便的方口布鞋。鞋面上用深蓝色的绣线绣着一对鹿角。煞是可爱。她刚刚梳洗过，前额上的碎发还带着水滴。她穿过人群，东张西望的寻找，略显焦急。忽然看到了要找的人。拓跋臻就在队列里。马背上的拓跋臻显得有些疲惫。昨夜从噩梦中惊醒后，他没有再入睡，一直坐在窗前等到天亮。

　　拓跋臻用后半夜的时间认真想了一下两天来的事情。他开始自责起来。自从搬救兵解了在土左旗的围困以后。乌雅部族的人对他甚是礼遇。特别是乌雅扎尔哈，对他夸奖有加，随时把他带在左右。看到主帅这么厚待拓跋臻，其他人自然也都对拓跋臻高看一等。这回，扎尔哈一部回都安，自然而然带上了拓跋臻。扎尔哈承诺，将拓跋臻编入麾下，不再做战俘或是奴隶。只要拓跋臻愿意，他可以跟随扎尔哈入关作战。扎尔哈甚至很爽朗的承诺，有机会会引荐他给大头领乌雅索尔托。

　　拓跋臻想到这里，不由得闭上眼睛，蹙起眉头。骄傲，自己太骄傲了。被众人捧上了天，竟然忘记了居安思危，忘记了目的，忘记了手段，忘记了誓言，忘记了拓跋部族的仇恨。竟然凭借着骄傲，沉沦在儿女私情里。竟然在心里放进了牵绊。不行，这绝对不行。绝对要当机立断，悬崖勒马。十年的准备，十年的卧薪尝胆，不能，绝不能放弃。他暗自庆幸，还好做了噩梦，感谢在天的神明及时的提醒。

　　骑在马背上，排在队列里的拓跋臻身着头盔和甲衣。背后背着弯弓，箭筒和22只长箭。腰上配着雁翎腰刀。□□的黑骏马，塔斯哈也鞍配齐整。人和马飒爽英姿。在一群少年中间甚是扎眼。他看到了新月，看到了新月穿过人群，向他走过来。新月走近了，却被辎重的马车挡住，不能靠前。她仰起脸微笑着，寻找着拓跋臻的目光。拓跋臻装作不经意的扫过新月，目光没有停留，而是看向远方，仿佛要穿过大草原，一直看到天的尽头。但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他的心颤动了一下，他留意到了新月洁白的脸庞，忽闪的大眼睛，甚至看到了她额头碎发上的水滴。但是他决定不让画面在脑海里稍作停留。好在队列就在此刻出发了。拓跋臻如获大赦的催动战马，径直向前骑去。

　　新月有点不解，她不确定拓跋臻有没有看到她。分明看到他的眼光扫过自己，但为什么不曾停留？她向前追了几步，停在了马场的围栏前。

　　马队加快了速度。这是拉练的目的。一路急行军，风餐露宿，目的在于锻炼体力和意志。在将来的沙场上，日夜兼程和饥寒交迫是难免的。各个部族的男孩子每年都要经历这样的拉练。这也是为什么八旗兵力在关内所向披靡的原因。

　　新月看到拓跋臻渐渐骑远了，有些焦急的站在了围栏上。风吹起了她长袍的开襟，吹动了她的发梢，绑在发梢上的深粉色绸带迎风飘扬。

　　拓跋臻跑出去一段距离后，最终没有忍住，还是回了头。他瞬间惊呆了。他看到新月远远的站在围栏上，她的背后是清晨淡蓝色的天空，她胸前发辫上的深粉色长绸带正迎风飘扬。因为距离的原因，他已经看不清楚新月的表情。但他分明感受到了，感受到了她对他的凝望。

　　拓跋臻不会想到。在余生的岁月里，他将被这两个主题色彩所羁绊。将一辈子无法逃脱淡蓝和深粉色的咒语。他将为这次的回头付出一生的记忆。草原，围栏，少女，蓝天和粉色绸带组成的全彩画面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里。至死不能忘记。

　　新月欣喜的看到拓跋臻的回望。她一下子踏实了。他回头找她了。她确定了，他刚才在队列里的一扫并没有看到自己。他刚刚回头找寻，就是有力的证明。新月释然的笑了。站在围栏上看到马队渐行渐远，一直到看不见了。

　　新月跳下围栏，差点撞到了乌兰琪琪格。

　　乌兰笑着说“新月，你站那么高做什么？”

　　新月红了脸说“没什么，在看马队呢”

　　乌兰看向马队的方向，已经人影不见了。又看看新月，爽朗的说，“在看拓跋臻吧”

　　新月惊奇的看着乌兰，不知道这个蒙古女孩儿哪里来的精明，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转而又想到一定是景额告诉她的，便也不再隐瞒，点点头，说“乌兰萨尔干，你什么都知道”

　　乌兰上前双手拉住新月，行了女孩儿家见面的正式礼数。郑重的说“新月妹妹，实不相瞒，昨晚，我和你景额哥哥去了马场”

　　新月听了这话，立刻羞红了脸。局促的语无伦次“乌，乌，乌兰萨尔干，我，我。。。”

　　乌兰赶忙扶住新月的肩头，表示安慰，不要惊慌。说“你景额哥哥非常生气，我好歹才把他劝回去，不然昨晚你我恐怕要看一场布库比试了”

　　新月对此毫不知情，吃惊的看着乌兰，面露感激。

　　乌兰接着说“你景额哥哥要我来和你谈谈。你可愿意？”

　　新月点点头，十分信赖的牵住乌兰的手，说“乌兰萨尔干，你说吧，我愿意听。”

　　乌兰拽着新月坐在草地上。摘了一朵花儿戴在新月的耳边。笑眯眯的看着经自己点缀的少女。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望向远山。新月也随着她看过去。草原上的雾气已经全散开了。有雄鹰在天上翱翔。乌兰想了想，说“景额让我问你，可知道拓跋臻的来历？”

　　新月有点不解的看着乌兰，摇摇头。说“他不是救了我们乌雅部的恩人吗？”

　　“这倒是不假。但是不仅仅是这些”

　　新月好奇的问“那还有什么？”

　　乌兰问“他和你说了什么没有？”

　　新月想到了前天的晚上，拓跋臻看到她说起亲讷讷的花样子时提到关于自己的话，回答道“他说他没有见过自己的亲讷讷和阿玛”

　　说完，新月补充道“可是，这有什么呢？草原上的孩子，没有讷讷，阿玛的人很多呢”

　　这的确是实话。连年征战，天灾人祸。除了萨满巫师的一些灵药，人们生了病，受了伤，除了一点点灵药和有限的草药外只能听天由命。就说新出生的婴儿吧。能有一半活到成年就不错了。孤儿在草原上实在不算是少见。新月不明白，拓跋臻的孤儿身份有什么可疑之处。

　　乌兰看出新月的疑惑，说“看来你不知道拓跋这个姓氏的来历吧”

　　“难道不是鲜卑后裔吗？”新月反问道

　　“是的，是鲜卑后裔。但是鲜卑人大部分都已汉化，改汉姓，入汉俗，和汉人通婚。拓跋这个姓氏也早已汉化。听说有一支鲜卑后裔在拓跋宏入洛阳以后，曾留在了他们的旧都，平城附近，繁衍生息。后来几经战乱，迁徙，通婚，拓跋这个姓氏也就遗失殆尽了。只听老人们说起过，十几年前，最后一批拓跋姓氏的部族也被坨坨人赶尽杀绝在了蒙古人的地盘。”

　　乌兰看新月一脸茫然，说“当然，我也不知情。这些都是你景额哥哥昨晚和我说的”

　　“你景额哥哥怀疑。。。”说到这儿，乌兰观察了一下新月的表情。新月睁着不安的大眼睛，褐色的眸子十分清亮。“景额怀疑，拓跋臻的来路不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救乌雅部之围。不知道他什么目的，毕竟他和我们没有渊源。“

　　新月像听天书一样听着乌兰的讲述。她丝毫没有因为乌兰的一番讲述而产生怀疑，反而，她忽然很心疼拓跋臻。她不能想象一个孤儿怎么在这大草原上漂泊。那得是怎样的苦难和艰难。对于此刻的新月来说，她有点儿迫不及待的要看到拓跋臻，安慰他的不易，安慰他的艰辛。不由得又看向马队的方向。喃喃道“我实在不知道他身世原来这么坎坷”

　　乌兰愣住了，她惊奇于眼前这个少女的善良。昨晚她苦劝景额不要插手，让她和新月单独谈谈。景额告诉她，谈是没有用的，新月太幼稚，她不会听乌兰的。

　　乌兰叹了一口气说“新月，听说你阿玛已然派了汉人来教你汉话，不久就会再派人来接你入关了”

　　新月一下子被乌兰提醒了似的，跳起来，说“哎呀，我忘了，那拉讷讷说，今天汉人老师要来教我汉话呢。我得赶紧回去了。乌兰萨尔干，我怕已经晚了！”说完快速的屈膝给乌兰行了礼，飞快的向自己的院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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