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腐高校怪谈·鱼水分离

　　何涛紧紧地抓住被子边缘，拼命压制着胸腔里翻滚的干渴的疼痛感觉。庞万春三个被他赶去上课了，因为他需要完全安静的空间。

　　他需要没有人可以看到他此刻模样的安静。

　　在被子遮盖的黑暗中何涛双手按住两边的脸，仿佛鱼鳞一般的粗糙摩擦着手心。他的手指冰冷地颤抖着，再贴上去的时候摩擦又加重了一层。

　　手上的皮肤也如同久旱的大地一般开裂起来。

　　几乎感觉不到嘴巴的存在了，那里仿佛只是一个干涸的漏洞。何涛紧紧地抱住头缩进被子里，就连嗓子中发出的声音都仿佛是抽空了水分的枯叶被撕开来那般的感觉，“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起昨天晚上在专门安排给交流生的带有小型泳池的公寓中的情景。他游泳的能力绝对超过了张顺一帮人中的任何一个，什么市游泳队的比赛对手也完全不用在意。

　　或者说已经高出身为人类的极限。他就像一条鱼，一条真正的鱼，陆地于他而言才是暂时栖身的地方，而水中是他真正的天下。

　　那么长久的渴望终于实现了，不用再排在那帮人中任何一个的后面！

　　但是今天早上是同住的庞万春把他从泳池中拽出来的。他一夜都没有出水。

　　何涛没有在意庞万春看见自己还呆在水里时眼中诧异的闪光，只是拼命阻止着他把自己拉出泳池的动作。

　　“我不要离开水！”何涛自己看不到他当时的模样。他的瞳孔几乎要拧出螺旋一般的狂乱开散着。

　　那种对水如同生命般依赖的感觉好像突然就扎在了心里，然后生根发芽长成本能。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条真正的鱼。在水里才能呼吸，才能活下去的鱼。

　　他的皮肤甚至开始在不碰水的情况下就要干裂。而喝水更是不顾一切，就算被呛得喘不过气甚至气管充水都毫不在意。

　　气管中积压的水又开始上涌。何涛紧紧抓住头侧两边的头发咳嗽起来，呼吸里带上了冰凉的潮润水汽。

　　医务室就只有他一个人，他却还是把自己紧紧地压在被子底下咳嗽。剧烈的干渴感觉又袭击了上来。

　　但是在包裹全身的黑暗之中何涛还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被子底下的身体几乎一个弹跳，“谁……是谁？”

　　“我知道小鱼猛然感受到外界波动就会慌乱。”那个声音就在床边，仿佛从冰冷的云端传落下来，一丝感情都捕捉不到，“你现在倒是很像那种状态，何涛同学。”

　　“是……”何涛张了张有些干裂的嘴唇，“施恩老师……？”

　　施恩悠悠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伸手捏住何涛的被子边角就要掀开。

　　“等等……老师！”何涛慌了，伸手按住施恩的手指，再反应过来却是没法挣脱施恩捏住自己手指的力气。

　　施恩看着何涛手指上干裂开皮的皮肤，然后仿佛弹开水珠一般把手指往上一弹松开力气，“一只缺水的小鱼。还真像是童话故事的俗套呢。”

　　“老师……”何涛缩回手抓住被子，“我……”

　　“你用了X—joker了吧？”施恩交叉起手指，“看来你没有看说明书使用东西的常识。”

　　“我没有……”何涛抓着头发，施恩看着他的被子微抖着晃了两下。

　　施恩伸手隔着被子拍了拍何涛的肩膀，“是谁告诉你那是个说一句话就能成为现实的仪器？”

　　何涛睁了睁眼睛，感觉施恩微显冰凉的气息透进了身体每一寸毛孔里。他当然不会说他偷听了燕青和史进说话。

　　“童话故事里所谓实现话语的水晶球？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施恩收回身子，悠悠地翘起二郎腿，“那是安装了能够搅乱视网膜成像的反光金属片的仪器，在眼睛接收那种放光时人会进入一种眩晕状态。区别于感官上的眩晕，那是通过混乱的视网膜成像直接搅乱思维的反光现象。在那种时候人最容易受到暗示的影响，如果你说一句什么话就会成为脑区域最活跃一段中接收的暗示。就算是再荒谬的话，在被作用者的潜意识里都会扎根，以至于成为他所能感受到的现实。”

　　何涛在黑暗中睁着一双有些散光的眼瞳，听着施恩如同冰水一般流畅没有波澜的声音继续说道，“看看张顺同学和你的情况，你用了两次X—joker吧？暗示给张顺同学他从此会渴望水但非常怕水，而你则是水中的王者。不过你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你同样也给自己下了完全离不开水的暗示。至于你所出现的这种状况……”

　　施恩伸手拉出何涛的手臂，握着他挣扎着的粗糙干裂的皮肤微微一笑，“大脑中接收暗示的区域控制中枢神经，你给自己下了离不开水的暗示，这个区域会给你全身的感官都下这种指令。本来你身为人体，对水的需求没有那么高，但是你却在潜意识里把自己的感官控制成了一条鱼，也就分泌了大量的超负荷的荷尔蒙。这种荷尔蒙会极限提高你对水的渴望，就像一条鱼一样，没有水的鱼是什么样子，你就是什么样子。”

　　他轻轻松手放开何涛的手臂，直起身双手插进医褂口袋，“现在是皮肤缺水干裂，很快就是气管粘膜粘连无法呼吸了。”

　　“无法……呼吸？！”何涛倒抽了一口凉气，哗地掀开被子坐起身向着施恩的方向探过去，“老师！那我、我该怎么办？”

　　施恩歪头看了一眼身上如同生起鱼鳞一般皮肤干裂的何涛，轻轻笑了一声，“那就像一条鱼一样完全呆在水里咯。”

　　“完全……呆在水里……”何涛愣住了，喃喃地盯着虚空。

　　“但是问题又来了。”施恩抬起手指，幽幽地按住了微微上翘的眼角，“你只是暗示自己是一条鱼，你完全还是一个人类。你不可能做到像鱼一样在水中呼吸，完全呆在水里什么的不过是找死。”

　　何涛愣愣地看着施恩走过来，他冰凉的手指静静地抵上了自己的额头，“你的大脑只是会分泌暗示你为鱼的荷尔蒙，它不能改变你本身的生存条件。你还是陆地上的生物，完全呆在水里是无法生存的。”

　　“老师……”何涛看着施恩又是悠悠地收回身子，一个探身抓住他放在口袋中的手腕，“对不起……我是偷偷用了老师你的东西！现在请你救救我，我不想……”

　　“不对啊。”施恩困惑地翘了翘眉毛，那表情在何涛看来像是高高在上俯视猎物的猎食者，“何涛同学不是最喜欢游泳，非常希望自己身为真正的鱼么？现在你的大脑已经把你的身体投入这种概念了啊。”

　　何涛抿着嘴用力摇着头，“我、我没想到会这样！老师对不起！如果我连呼吸都做不到……我不是一条鱼啊！我会死的，求求你了老师，救救我！”

　　施恩轻轻地挑起眉毛，暗金色的眼睛如同浸润了冰冷金属色的桃花瓣。

　　他探下上身，更近地把这种冰冷的瞳色映进何涛的眼中，声音流畅而平静，“所以说相信童话的情节是件很白痴的事，何涛同学。X—joker使用不当绝对可以由精神暗示转到□□伤害地发生危险。唯一的办法就是配合专门的催眠方法再使用它解除这种暗示。可是你也知道这行不通了。”

　　何涛猛地瞪大了眼睛，想起自己抬起脚之后散开的黑色碎片，整个人仿佛都冻僵在那里。

　　施恩轻轻一别手腕摆开何涛抓住自己的手，安静地转过身去迈开脚步，“不要乱动老师的东西是身为学生最基本的礼貌，何涛同学。”

　　“老师！”何涛抓着床的边缘张大了干裂的嘴唇，“可是……就算你不救我，张顺也是你的学生，你也不管他么？！”

　　施恩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停了一下，在逆光的阴影中侧过一只眼睛，“你换个比激将法新鲜点的方法，或许能打动我。”

　　“不是的，老师！我真的不敢跟你耍什么把戏！”何涛咬住嘴唇，干皮撕开的疼痛让他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可是那是老师的东西，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不管我总要管张顺吧，我是交流生，可他实实在在是你的学生啊！”

　　“我差点就要被你的高尚感动了。”施恩松开门把手，转身轻轻地靠在了门板上，何涛看不清他阴影覆盖下的面容，“可是一想又不对，何涛同学你的意思真的是要我管张顺同学不要管你了么？”

　　何涛咳地噎了一下，低下头抱住太阳穴。

　　“办法倒不是没有。”施恩的一句淡淡的话让何涛猛地抬起了头，却一下子看见了施恩冰冷竖起的手指，“不要激动，何涛同学。在我考虑要不要使用这个办法之前，你最好把你这么做的缘由告诉我。我总有权利知道我自己的东西用在了什么地方，不是么？”

　　“因为！因为……”何涛叹了一口气，抓起被子把自己围住，目光呆滞地坐在臃肿的被子中间，“老师……你过来看看我的左耳。”

　　“仿人皮助听器。”施恩走过来，侧眼看了一眼就吐出声音。何涛惊讶地抬头看他，那种助听器的颜色虽然与皮肤不太相连但决不至于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是……高中的时候张顺赐给我的东西。”何涛咬着牙齿，一拳砸在了床面上。

　　“我只听说过两年前宣和市出过重大的泳池事故，在一次比赛过程中泳池喷水导致人员受伤。怎么，当事人就是何涛同学你么？”施恩歪歪头，看着何涛抱着头侧无力地点了两下头。

　　“我的左耳就是在那时…没错，张顺是没有恶意！可是就是他抓我那一下脱了力才把我推出去的！”何涛吸了一下鼻子，眼睛泛起的血红色被施恩清楚地看在眼里，“如果我也只是被水冲着根本不至于那样！”

　　施恩只是做了个最好的听众，一言不发也面无表情，直到何涛颤抖着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或许应该教教张顺同学，以后不要太善良。”施恩拍拍手心，轻轻一耸肩，“真是不可思议的好心办坏事呢。”

　　何涛愣了一下，心中的某处柔软再次被扯起。

　　他一直试图忘掉那个最根本的事实。张顺并没有恶意。

　　如果是这样，他的报复也就失去了根基，变成了一种恶行。

　　“可是……如果没有他那一下，我真的不至于……”何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额头传来燃烧的热度。

　　“事实上我想称赞你，你想出来的报复方法很特别。”施恩摊了摊手指，“让那么爱水的张顺同学怀着对水的渴望却极度怕水，这种痛苦可以偿还你当年的悲伤了么？”

　　何涛说不出话，也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算算看，这又是原罪呢。”施恩轻吐了一口气，幽幽地按下了两只手指，平着视线抬眼看着何涛。

　　“老师，我知道我做错了…你能不能…”何涛按住脸颊，声音闷得像从地底传出来的一样。

　　“谁说你做错了？”施恩呵地笑了一声，“为了沉重的悲伤做出某种报复，这太正常了。”

　　何涛惊讶地抬起头，突然感觉站在面前的这个干净英挺的年轻男子吞吐的空气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仿佛来自某片悠远而沉重的黑暗。

　　“没办法，那我就再做一次了结原罪的使徒？这可不是一个化学老师该有的责任。”施恩啧啧地摇了摇头，回身背向举起手指勾了勾，“明天放学之后来我的办公室。”

　　“我这种样子……”何涛刚笑了一下，突然沉沉地拧起眉毛。

　　“你现在没时间考虑能不能见人的问题。”施恩拉开门，穿着白色医褂的背影仿佛把何涛的视线分割成两半，“你是真的想试试完全呆在水里的感觉么？”

　　“不……我知道了，老师。”何涛低下头，只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他像被瞬间抽空了骨架一般仰倒在床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痛苦够偿还你当年的悲伤了么？

　　施恩的声音如同清冷的梦魇一般回荡在何涛没有温度的左耳中。

　　那声音的主人此刻手指仍然停在关门的门把手上，向着楼梯拐角的方向微微一笑。

　　一声短促的呼吸掠过耳边。

　　“躲得很快，看来有当短跑生的潜质。”施恩脚步悠然地走向楼梯拐角，然后一探身看着还没做出该走还是该怎样的决定的庞万春三人微微一笑，“听的还清楚么？医务室的门可是比较厚的。”

　　“呃……老师……”庞万春和后面两个站上几级楼梯的人慌乱地对视了一眼，回头对着施恩竖起两只手掌，“我们其实……”

　　“明天放学之前的这段时间，麻烦你们看好何涛同学。”施恩收了微笑，抬起一只手指安静地抵上庞万春的肩膀，“他可能会把自己埋进完全的水空间里，那样的话呛不死也差不多。明天放学来我这里，我自然有办法的。”

　　“老师……”庞万春愣愣地看了一眼施恩抵在自己肩膀上的冰凉手指，吞了下咽喉点点头，“我们会的。其实老师，我们并不是有意偷听……”

　　“只是来看何涛同学，发现有人就没进来。”施恩点点头笑了，收回手指轻轻捻上耳边的头发，“我相信了，不用紧张。”

　　庞万春被噎得说不出话，和后面的两个人一起看着施恩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悠悠走远的背影。

　　“老师。”一直守在办公室门口的武松一扭头看见施恩，放下抱起的手臂转过身来。

　　“有什么事么？”施恩走过去按住门把手把门推开一条小缝，“进来说？”

　　“老师。”武松轻轻按住施恩的手腕，“您是有办法…治好顺子的吧？”

　　“什么意思？”施恩勾了勾唇角，似乎有兴趣般地歪歪头。

　　“我总觉得……顺子的毛病和老师桌子上那个坏掉的黑色仪器有关系。”武松皱着眉毛凑上合适的措辞，然后抿住嘴唇等待施恩的反应。

　　“是有关系。”施恩点点头，语调在放空的呼吸里微微飘起来，“可是跟我这个人似乎没什么关系。”

　　“老师，请您不要这样说。”武松急了，又把身子靠近了些，“顺子他最喜欢水了，现在这种状态真的是很难受啊！老师我知道你肯定是有办法的……”

　　施恩压低了眼睛侧着视线看着虚空，然后无奈地一耸肩，“好了，原本也没有张顺同学什么错。”

　　“哎？”武松不知道施恩指的是什么，困惑地眨眨眼睛。

　　“武松同学你要是不进来，可以让我进去了么？”施恩看了一眼武松按住自己手腕的手指。

　　“哦……对不起。”武松的手指上好像烧了一下，忙是放开手，“那么老师……”

　　“明天放学让张顺同学自己来我办公室。”施恩推开门，又侧眼看了武松一眼，“好兄弟的关怀不需要在这种时候表现。让他自己来。”

　　武松听着施恩最后一句“让他自己来”的加重语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早就知道施恩是清冷的性子，但是看到他暗金色眼眸中的冰霜还是禁不住身上一个颤抖。

　　然而内心深处却涌出来一股难以言说的渴望。

　　想要融化那片冰霜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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