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之沌世庸帝

　　这一夜，晋国上下举国欢庆。

　　他们之所以高兴，并不是因为死了一个和自己并没有多大干系的妖孽。而是因为，斩杀这个妖孽的人是晋国的二皇子。

　　不管这是因为机缘巧合还是意外，总之有关于任何一件能够拍皇室马屁、宣扬皇室威名的故事，都必须用最大的排场、最高的音量来昭告天下。

　　这或许的确能够用造势的方法来捧出一代明君，但若是心志不坚定者，便极容易被自满蒙蔽住了双眼，从而昏庸朝政。

　　但是好处就是，二皇子并没有被正式封为太子，对于想要拉拢或是排挤他的臣子而言，眼下正当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司马炎都可谓是龙颜大悦。

　　虽然逃课与私自出宫对于皇子而言都是大忌，但是现在的司马炎可没有心思去追究这些，只不过场面上该装的还是要装的。

　　唯一不同的是，司马炎这装的，实在是有点太像了，以至于本来还在纷纷道贺的众臣子一个个都提心掉胆地缩着脑袋退回了原位，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别说抬头了，甚至连筷子也不敢动一下。

　　司马炎好说歹说也是一位征战沙场的皇帝，身上的杀气一旦散发出来，那可真是不怒而自威。

　　而杀气所指的对象，却是一个跪在地上，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的孩子。

　　孩子的年龄约有八九岁，一脸风尘仆仆的洋灰让人有些分辨不出他本来的样貌，不合身的铠甲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比起滑稽来更是有几分狼狈。

　　而这个看起来就像是野孩子的少年，却正是这次事件的中心人物，晋国的除妖大功臣，二皇子司马衷殿下。

　　“衷儿，你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厉害吗？”司马炎稍显阴沉地看着儿子脸上遮挡不住的笑容。

　　一旁的皇后杨艳神色紧张地盯着自己的二儿子。自己的大儿子司马轨早年夭折，而二儿子司马衷便成了杨艳的心头宝，掌中玉，也因此在平日里多生娇惯，只是没想到，竟会在今日闯下了这般祸事。

　　帝王司马炎的真正心思，就算是常伴床榻的杨艳也难以确切地看透，此时就连她也真心以为，司马炎，晋王，生气了。

　　她站起身来，接过侍女手中的酒壶，亲自为司马炎斟满。

　　“陛下，妾身……”

　　司马炎挥了挥手，挡住了杨艳接下来的话语，他深知杨艳的个性，但是这件事情……

　　“对于此事，皇后不必多言，朕自有决断。”

　　不能对君王的判断有所干预，至少，明面上不可以，这种事情，杨艳自是懂得。她不禁担忧地看向了跪在下方的儿子，小小如他，便更不会应付君王莫测的心事。

　　更何况，司马炎对于自己这位向来不务正业的二儿子，一直都没有什么好的心思。

　　这件事情，在别人眼里看来，或许是无可厚非的一等功绩，但是对于一个皇子来说，以身犯险，甚至是在没有告知君王的前提下私自随军出征，欺君之罪怕也只是个小儿科的罪责。

　　对于司马衷到底会如何，贾充反而到没有多大的在意。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鬓角，他心中的忐忑与惶恐，甚至比杨艳和司马衷还要高上几分。

　　原因无他，在他对面坐着的，正是他一心设计要害死的裴秀。

　　如今人活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裴秀把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向司马炎禀报的话，私自挪用禁军的事情恐怕很难再瞒得住。

　　当发现裴秀没有死的时候，禁军中贾充安排的人手便偷偷地想要放箭杀他，谁知九尾狐妖居然会亲自用性命救了他，而且谁能猜到，在裴秀身边那个就像是普通农家孩子一样的少年居然会是当朝的二皇子殿下。

　　这一次的失手可以谎称是在没有辨清敌我之下的意外，但如果这种意外再发生第二次，先不提是否会误伤到司马衷，更甚至将问题直接提升到意图谋害皇室叛乱的高度，浅层来说，想要暗杀裴秀的意图也实在是表现得太过于明显了。

　　到时候再一调查，贾充依然很难逃过。

　　只是现在，裴秀随时都有可能将情况上报，甚至司马炎随时都有开口询问的可能性，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贾充的掌握，最坏的情况，就是在裴秀开口的那一刻，让埋伏在外的刺客直接动手杀了他。

　　然后再把刺客说成是吴国的奸细，并让他畏罪自杀，这样一来也算是勉勉强强的天衣无缝了。

　　接下来的要等的，就是裴秀的表现了。

　　一句话定人生死的状况，这在宫中倒还真是常见。

　　底下臣子的内心此时到底有多么的忐忑，司马炎没有心思去揣摩，他只是一直都在等待着司马衷的回答。

　　自己很厉害？司马衷不确定。之前人们还一直都在暗地里说他是一个废材，然而一夕之间，他却翻身成为了一个斩妖除魔的大英雄。

　　他厉害吗？杀死九尾狐妖的那一刀，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挥出的。而且在那之前，九尾就已经受了伤。

　　可是……

　　“回禀父王，儿臣虽然能力不足，但儿臣真正值得骄傲的是，儿臣救下了裴尚书，并且使更多人免于了危难。在儿臣救下的这些人中，或许有真正厉害的人才，他们每一个都顶的上十个儿臣，一个真正厉害的人，不是说他杀了什么人，而是救下了怎样的人。”

　　司马炎的眼睛突然从深处亮了起来。

　　虽然长期以来，他都是亲自带兵作战前方，可能在世人眼里，他真正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的能争善斗，但是，江山并不是靠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拥有的，谁能想到，在自己的臣子都陷入了愚昧的时候，一个孩子居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一个真正的领导者，最强大的地方并不在于他自身的能力，即便他是个弱智，但是只要有最强力的手下真心效忠于他，那么他就是一个最厉害的领导者。

　　杨艳笑了，因为她知道，司马炎对于这个答案很是满意。

　　此时的司马衷虽然依旧在环境的影响下难以免去心中的骄傲与自满，但是在司马衷的性格深处，却深深地烙印着谦卑与退让，这是在平日里下人们难以避免的暗自私欲中逐渐建立起来的负面性格，但是却意外地调和了司马衷此时可能会出现的自负。

　　杨艳在欣慰中却不免感到了一丝悲伤，司马衷不抢功，不是因为他聪明到虽是个孩童却也会去迎合帝王的心思，反而是因为他愚笨，不懂得表现自己的，适时地抢功。

　　说来倒也矛盾而可笑，但司马衷比起他的那些弟弟们，的的确确少了很多身居高位所需要的天赋。

　　但不管怎么说，司马炎笑了，龙心大悦，这也是个事实，所以杨艳紧皱的心情也总算是松开了。

　　她走上前去，将跪在地上的司马衷轻轻托起。

　　“陛下，请允许妾身带儿子先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再来与陛下详谈。”

　　司马炎点了点头，杨艳面带微笑地牵着司马衷的手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就在众臣子皆松了一口气之时，另一个问题却突然被摆上了台面。

　　“裴尚书，身体可无恙？”

　　贾充的一口压惊茶还没有咽下，便在听到司马炎的这句发问后，差点全数吐了出来。

　　虽然早已有所准备，但东窗事发的还是有点突然。

　　裴秀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脸色似乎有点难看的贾充，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地站起身，对着司马炎礼敬地鞠了一躬。

　　“多谢君上关心 ，臣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连日来的奔波，有点疲累罢了。”话一说完，裴秀却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径直走到了司马炎的面前，撩起衣襟，突然跪了下来。

　　随着这一跪，贾充的心也顿时沉了下来。

　　“臣，裴秀，恳请君上赐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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