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鹄宴

　　迎面走来的一女两男，正是沐阳公主，和四皇子重煜、七皇子重朗。

　　两个皇子都是庶出，穿的都是彰显帝王家不凡气质的金缕玉衣，一个是紫带金绶，温润儒雅地步履翩翩；一个是深红锦袍，活泼爽朗地喊着“越大哥，段大哥”。

　　他们都是昨年刚封的王，重煜是陈留王，安居在远离长安的陈留城中；重朗是江夏王，虽在江夏一带有瑰丽居所，却在长安城歌舞繁华地带还有一处不小的府邸。

　　同为皇子，重煜还长了重朗七岁，但两人的差别怎这么大？

　　原因自然和他二人的母家背景密不可分。

　　东鼎国的皇子，往往在年满十四时开始封王，重朗昨年刚满十四，母妃是武帝盛宠的丽妃，自然要大加封赏土地，还早早给他婚配了名鼎宁国公的娇女，准备来年完婚。

　　而重煜的母妃——贤妃，是为亡国南岭的公主，既是亡国公主的子嗣，重煜在朝中的地位自然要被东鼎众臣打压。

　　但是，亡国公主究竟如何不亡，还侥幸成了东鼎妃子？

　　这还要追溯到武帝的父辈一代。当年武帝重承随父攻下南岭国后，南岭国主企图用割地卖妃卖女儿的方式与东鼎言和，终还是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武帝之父下令杀尽所有南岭遗党时，见南岭国主的小女儿貌美贤淑、国色天香，不忍将其残害，便将她留在了重承身旁，一同回了东鼎。

　　与贤妃同来东鼎的，还有她的贴身御医——庚己。贤妃自幼体弱，药不离身，需要一个极为了解其病理的御医在旁看护。

　　庚己来到东鼎后，依仗高超的医术在太医院内博得一席之地，一时名声大噪。后因眼疾之患卸下御医一职。

　　然而，庚己准备离宫之际，恰逢东鼎重新推选太子之时。当得知重煜因出身问题当选无望后，朝中百官大都力挺庶出的重稳。此时的庚己却主动列队武帝的阵营，力荐嫡出的重鞍，在辅佐武帝、推任重鞍登上太子之位的路上立下汗马功劳。

　　而后重鞍顺利继位太子，武帝念庚己有功，不忍其就此隐没朝廷，赐予他了太子太傅之位，还在长安东北的繁华处封了一块地。

　　也正是因了这层关系，庶子重煜终于抵过众臣的挤兑，在二十有一时册立为王。

　　虽是如此，重煜低微的身份仍受众臣非议，在众皇子之中，他也最不受高官待见。

　　可谁知重煜性格中的温柔、文雅，平易、无争给他增分不少，与他接触过的宫女太监无一不愿同他诉说心事。在私下里，他们甚至盛赞重煜的美名——说他在众皇子中最不耀眼也最不凡。第一次听到他言语的人，无论男女，都会无法自拔地陷入他的温柔乡。

　　不信？便听重煜温柔道来：“越先生，段先生，我还想留你们在宫中住上一段时日呢。谁知被七弟叫出去后，回来就不见你们的踪影了，教我和七弟好找。”

　　越无慕作揖向前，道：“四皇子见谅。我一心想着娘娘能早日痊愈，问诊结束后就吩咐宫女煎药去了。又琢磨着贤妃娘娘需要静养，未等得四皇子回返，便和陟离先一步离开了。”

　　“还是越先生想得周全，”重煜儒雅地一敬，道，“请问先生，煜儿母妃的病何时能好一些？总觉得冬日里母妃的身子会更加不适，煜儿很是担心。”

　　越无慕淡然一笑，回敬道：“四皇子，贤妃娘娘的病是痼疾，虽说不能立即痊愈，但只要坚持治疗，总会慢慢见好的。再说了，现在天气骤寒，多有加重是情理之中。四皇子无需过于忧虑，只要按照越某给开的方子给娘娘服药便可。十日后，越某再来问诊，那时再按娘娘的情况调整药方。”

　　“多谢先生，先生的医术，煜儿再放心不过了。先生的话，煜儿也必当谨记在心。”重煜恭敬地向越无慕和段陟离行礼，眉眼温和。

　　一旁的沐阳公主闷着嗓子“嗯”了一下，插话道：“四哥，你可别一直和无慕大哥说话，没看到我们蘅姐姐被晾在一边了啊。”她在后面搡了一下重煜，将他推向季蘅的方向，嬉皮道：“蘅姐姐难得进宫一趟，四哥可是要多花些时间陪陪姐姐呀。”

　　季蘅的脸倏地红了起来，羞赧地道：“公主，别、别抬举季蘅了，四皇子可没有理由非要陪我不可。”接着，她掩面咳嗽一下，转个话题，道：“那个，沐阳，蓉儿呢，怎么没见她和你一起？”

　　“嘻，蓉儿和三哥已经在玄雀台等着咱们啦。”沐阳公主还算识趣，瞅季蘅仍红着脸，便不再逗她。

　　“啊、啊，蘅姐姐脸红啦！”但是，重朗可不像沐阳公主那么会察言观色，反而在一旁凑热闹道，“嘿嘿。我总是听沐阳姐姐说啊，蘅姐姐平时一副英气凛然的模样，遇到个天雷滚滚都不打一点儿冷颤，就算是一万个大敌当前也能像男子一样、不动神色地迎难而上。但是呢……蘅姐姐一见到四哥就会脸红，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哈哈哈！”

　　季蘅瞄了一眼重煜，不好意思地低头转身到越无慕的一侧，想用他的肩膀挡一下自己通红的脸颊，不自然地说道：“小朗别乱说，越先生和段先生还在这儿呢。”

　　“哦？蘅妹认识越先生！”重煜听季蘅喊越无慕“越先生”，话语中不像初次见面的生疏，心想他们先前许是有会面，因而略带紧张地询问起季蘅来。

　　季蘅抬起脸看着重煜，本想认认真真地回答“是”。却被越无慕先出了口：“回四皇子。方才我和陟离出宫前，见此处林中白梅开得正盛，不由地逗留观赏，未想却迷了方向。恰巧碰到小郡主也在林中行路，便上前询问，是小郡主给我们指明了出宫的方向。”

　　“噢，那蘅妹与越先生和段先生，也是第一次见面了。”重煜长舒一口气，像放心了什么的样子，没了先前幽闷的口吻。

　　然而，重朗听到这句话后，倒是幽闷地郁郁了一下：“啊，蘅姐姐怎么能不认识越大哥和段大哥呢。”

　　“喂，小朗，谁规定蘅姐姐非要认识无慕大哥他们不可啊。”沐阳公主掐着腰，为季蘅小小地抱了个不平。

　　重朗一副委屈模样地看看沐阳公主：“沐阳姐姐，我没别的意思啦。只不过是想给蘅姐姐正式地介绍一下越大哥他们啊。”

　　“是正式介绍吗？不会又要宣扬你的神奇经历吧？”沐阳公主斜眼“嘲笑”重朗。

　　“沐阳姐姐真是的，什么神奇经历啊，那是真实的，真真切切的。”重朗叉着腰不理睬沐阳公主，过来拽着季蘅，瞪大眼睛看她，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他们和越无慕的相遇。

　　“蘅姐姐我告诉你啊，那天我和沐阳姐姐、四哥一起狩猎回来，想拿些新鲜的野物看望六哥来着。可不知怎么回事儿，我的马突然受了惊吓，不听半点儿管教，硬生生地把我从马鞍上翻了下来，”重朗揉揉当初摔疼的地方，仍然有声有色地说着，“我摔得那叫一个疼啊，全身都散架了啊。我们根本来不及回宫找御医诊治，连长安城内好几个有名的医馆大夫来看，都没能把我的骨头接好。我当时都以为自己要成终身残废了啊……可是，蘅姐姐，你猜后来怎么着？”

　　“怎么着？”

　　“后来我们遇到了越大哥和段大哥，越大哥他就那么几下，快准狠地把我的骨头嗖嗖嗖地接上了，那叫一个神奇。也多亏了那么几下啊，我现在能完好无恙地站在蘅姐姐面前。蘅姐姐，你说越大哥是不是‘大英雄’啊！”重朗的眼睛瞪大了好几个轮廓，里面闪烁着满满的崇拜。

　　“嗯，是大英雄、大英雄！”季蘅应和着重朗，呲着嘴挤出一枚笑。要是让小朗知道，他口中的大英雄，其实是对自己“图谋不轨”的、无理又笨蛋的大淫贼，不知小朗会作何感想呢。

　　“对啊、对啊！越大哥真的很厉害，所以四哥才会请越大哥入宫来给贤妃娘娘诊治的，那些宫廷御医口口声声说的疑难杂症啊，越大哥眼都不眨一下，‘刷、刷、刷’地就能给治好。我觉得啊，越大哥和庚大叔一样，都是神医转世呢！你说是不是啊，四哥？”重朗又笑嘻嘻地拽着重煜入伙夸赞着越无慕，依旧崇拜不减。

　　“嗯，越先生确实是妙手回春，就算和舅舅相比，亦难分高下。”重煜微笑着回道。他口中的舅舅，正是贤妃原来的御用太医庚己。而他虽笑着回答，却有一丝忧虑在脸上一闪而现，应是出于对贤妃病情的担心。

　　重朗没有观察到重煜的担虑，仍兴冲冲地瞪着大眼说道：“蘅姐姐，还有一件神奇的事儿呢。你好好看看越大哥，难道不觉得他和六哥很像么？我们第一次看到越大哥的时候都惊呆了呢，他活脱脱的是翻版的六哥啊！”

　　提到六皇子重葛，不知为何，又一抹忧虑浮现重煜脸上，越无慕将其记在心间，没有明白地询问缘由，只是含笑道：“呵呵，七皇子说笑了，越某一介草民，怎能和出身帝王之家的六皇子相提并论？天色渐晚，越某宫外还有要事，恐怕要先向给位告辞。”

　　重煜见越无慕急着离开，连忙问道：“越先生与段先生可否留住宫中？煜儿记得先生的府邸仍在修缮，到宫外还要再找住处，到时，还要再来给母妃问诊……不如先暂住宫里，省去来来往往的许多麻烦事。而且，再过几日便有西符国的使臣来访，应是会带来很多有趣的西域杂耍与玩物，煜儿想邀两位先生共赏。”

　　越无慕听得出重煜话语里的真切，也听得出他邀约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他母妃早日康健。

　　然而，世间并非事事都能遂人心愿，虽然这样的确能减去不少麻烦。但他身边的段陟离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桃花妖，即便宫中、乃至东鼎国上下再无除妖一说，即便陟离隐藏得再好，这戒备森严的皇城帝宫仍不可小觑。

　　于是，越无慕边作答，边退身而去：“谢四皇子美意，长安城中，我尚有故人邀约，确实不便在宫中久留。而且，我的庶鹄山庄尚在修葺，有众多杂事待我去处理。”

　　“庶鹄山庄……沐阳，你可知道哪里？”季蘅拉过沐阳公主，小声嘀咕了一句。

　　“噢，无慕大哥是庶鹄山庄的庄主，那山庄就在长安城北郊的一座无名山上，据说原来是妖狐将军咸元良的府邸。不过……那妖狐不是被问斩了吗？他的府邸自然就荒了。是无慕大哥觉得那里风景还算不错，给买了下来，又改名庶鹄山庄，正在修缮呢。”

　　一向消息灵通的沐阳公主与季蘅如此耳语着：“不过蘅姐姐，这些事儿都是我从四哥那里打听来的，你要想知道详情，还是问四哥吧。毕竟，他和无慕大哥他们走得更近”

　　季蘅点点头，望了望在耳语期间，已经渐行渐远的越无慕与段陟离。又回身看了看前边的和重朗说笑的重煜，回头驻了一步足，才同沐阳公主他们一起，走向玄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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