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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这之后过了几天,沈澈又独自一人去瞧了一趟庞飞龙,顺道同他说,已经拖好了人,如今风声松动,某月某日即可先避去乡下,再徐徐图之。惹得寒清远好一阵不舍。
果然到了某月某日,原来是同张三哥家的秀芬嫂子,乔装打扮作夫妻,又带了小和希,混出城去。
转眼立秋,夏天不知不觉过去了。
从前段时间开始,荣锦琛就在忙着安排弟弟出国留学的事。他的理想国家是英法。这事还得慢慢的来,避开竹下秀一,如若被他发现,那结果只有一个,必定是逼迫锦珍去日本。
容锦珍这段时间的精力都放在了积极参加夜校的活动上,并且倒是同杜重城混熟了,他常常将夜校里沈澈或者别的进步先生讲的话说给杜重城听,这种热血,慷慨和活力四射令杜重城非常珍惜。
只有偶尔,杜重城看他慷慨激昂的说话,会想起他的哥哥,那个安静糊涂的年轻人,以及那天那出戏散场,他望向自己的,无比深沉的一眼。
那还是夏天的时候,有一天,容锦珍和他的几个同学,有几位是夜校里认识的,其中一位,就读于圣玛利亚女子中学,是沪上大富商欧阳图的女儿,叫做欧阳玲玲,一同约上杜重城,去霞飞路一家西餐店吃冰淇淋。
杜重城在他们面前,总爱伪装成大哥哥的样子。几人有说有笑的往前走,全然不知全副武装的保镖正默默跟在后面。
欧阳玲玲突然停下来。原来她看到西餐店的遮阳棚阴影处,站着一个卖花的小女孩儿。那女孩儿又瘦又小,吃力的抱着比她还高的花,头发梳成两个小辫,身上衣服补丁摞着补丁,但还算干净。她拘谨的站在那里,紧张羞涩的不懂得需要叫卖。大家终于都注意到了。欧阳玲玲走过去,从精致的小手包里掏出一块钱给她,又从她的小桶里抽了一朵花。
青年学子们赞叹着她的善良与聪慧,虽然钱不多,也纷纷效仿,慷慨解囊。
杜重城不屑的笑了笑。
这时开过来一辆小轿车,穿日本军装的司机下车开车门。竹下秀一和荣锦琛从车上下来。
学生们的脸上都显出戒备的神色。
容锦珍的脸涨的通红,那一声“哥”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竹下秀一直接无视他们,冲杜重城打招呼:“杜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杜重城点点头:“竹下少将。”他邪邪的笑了笑:“最近不太平,竹下少将很勇敢,也不怕”他用拇指和食指比个了枪的形状,往竹下秀一头上虚晃了下。
随车的日本兵怒道:“八嘎。”
竹下秀一皱了下眉头,做了个让他退下的手势。
他们这边刀光剑影,荣锦琛这边则温馨的多。
欧阳玲玲也不理他们,只是柔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姑娘怯生生的说:“兰妹。”
它的口音不像上海人,欧阳玲玲问:“你是哪里人?”
小姑娘道:“东北,俺是从东北来的。”
一提到东北,大家的脸上都现出哀色。
欧阳玲玲问一句,她乖乖答一句,原来小姑娘从东北逃难来,家里只有一个生病的娘,两个小辫就是娘给梳的,娘病得很重,所以梳歪了。
有几个心软的女孩子已经哭起来。
他们毕竟是学生,没有切身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荣锦琛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地笑道:“把你这些花都卖给我怎么样。”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的钞票。
不是他不愿多给,而是怕小姑娘拿着太多钱,反招了祸。
他把小姑娘的篮子从她举麻了的手上搬下来。
小姑娘还是定定的看着他。
竹下秀一走过来,手上变戏法似的拿出几块糖。
“小孩儿,这个给你吃。”
这本是前几天荣锦琛顺口说了句头晕,而特意为他准备的。
他是笑着的,小女孩却往后躲了躲,看了眼欧阳玲玲和荣锦琛,才怯怯的伸手拿了。
荣锦琛对竹下秀一道:“不好意思,竹下君,我有些不舒服,请你送我回去。”
竹下秀一当他真的中暑了,立刻同他回到车里,坚持送他去医院。荣锦琛为了早些离开,也就爽快答应了。
杜重城心中大怒,因为那人从头到尾都未看他一眼。
这本是夏日的一段插曲。
荣锦琛却上了心,回家去对沈澈讲了原委,又道:“请你把怀特医生借我用用。”沈澈立马去问怀特医生是否愿意走这一趟,怀特医生毫不犹豫答应,并且等不及等到第二天,当时就要前去。
三人又去了一次那个西餐厅,兰妹果然还在那里怯生生的卖她的花。
她好奇的打量着那个蓝眼睛的怀特医生,怀特医生用半生不熟的中文道:“小姑娘,我,医生,帮助,你妈妈。”
兰妹带着他们去了落脚的地方。原来东北的难民都聚集在了郊区一个破败的工厂废墟。
到处晾晒着破烂的衣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排泄物的臭味。
三个衣衫整齐干净的人,成了这里的异类。
他们跟着兰妹到了她妈妈蜷缩的一角。
兰妹乖巧的给妈妈喂水。
怀特医生打开随身的医药箱立刻行动起来。
他给病人打了一针,转头看到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于是和蔼的说:“不要担心,很快,就好了。”
荣锦琛道:“怀特医生,荣某有个不情之请。请你也为这里其他的人看一看病,至于费用,荣某一力承当。”
怀特医生道:“我不为钱。”老头竟然有些生气了。
他又用英语对沈澈道:“Louis,请你告诉你的朋友,我并不是为钱,但是这么多人,我一人是照顾不过来的,我有许多朋友和我一样,愿意帮助中国人民,我要回去联系他们,大家一起来帮忙。”
沈澈道:“我代他们感谢你,怀特先生。”
他把怀特医生的话翻译给荣锦琛,又道:“我回去和老李商量,找些人过来帮忙。”
他见荣锦琛一副不愿意的样子,“锦琛,你只有一个人,而这里有这么多需要帮助的人,你一个人是不行的,一根筷子容易掰断,一把筷子却不易折断,我们要团结一致,群策群力,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抗,就连我们的抗战,也是一场人民的战争。”他见他脸上略有倦容,语气严肃道:“作为你的上级,我现在命令你立刻回去躺下休息,难道你不相信你的同志们会照顾他们?”
荣锦琛道:“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沈澈放缓了语气:“那就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荣锦琛被沈澈强行送回去休息,怀特医生顺路去联系朋友,沈澈送下他两人,急忙赶到中共上海特科办公室,找人商议这件事。
到了夜校上课的那一天,又和几个活跃的学生分子开了个小会,决定大家作为义工每周过去照顾,欧阳玲玲几人又提议由他们这些学生出面,组织一场募捐。
大家于是兴致高昂的分头行动。
过了一段时间,努力初见成效。兰妹母亲的病好了许多,贫民区的环境也大有改善,学子们还给这里起了个名字,叫东北坊。
这一天晚上,大家就商议把夜校的上课地点改在“东北坊”,这些天大家忙里忙外,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如就来个以天为卢,以地为桌,以稀饭小菜为席的聚会。
这些东北难民中颇有几个年轻力壮的,说以前在少帅马下当过兵,因为拖家带口,没法随军去西安,然而日本人占领了家乡,日子过不下去,又只好颠沛流离,一路南下到了上海。
大家说来说去,总也离不开这破碎的山河和在祖国的土地上流离的百姓。
不知道是谁先低声的唱起来。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慢慢的,合唱的人越来越多。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无数的声音汇在一起,低沉而又苍凉。
流浪!流浪!
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哪年,哪月,
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
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
才能欢聚一堂?!
在这苍茫的夜色中,在这歌声的洪流中,间或传出一两声压抑不住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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