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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
当今的楼兰城主名慕容诚,与其妻凌霜滢育有三男二女,自长至幼依次名为炜、煜、熠、瑄、璇。
慕容诚作为一家之主,自然是坐在首席的,慕容凌氏紧挨着他右侧落座,而长子慕容炜则坐在他的左侧。慕容璇因年纪尚幼,尚未得到待客的批准。熠坐在我的左侧,我们正对着慕容城主夫妇二人,我身旁的是长女慕容瑄,慕容煜自是坐在熠的身旁了。
甫进屋子,我便不动声色地打量每一个人。待到低头请了安,随着熠一同落到余下的位子上,便藉着眼角的余光细细端详桌上那几个形态各异的人物,恐防遗漏半点儿与己有重大利益关系的蛛丝马迹。
慕容诚身为万人之上的城主,二十多年来将楼兰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国盛民昌,自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林肯有一句名言:一个人到了四十岁,就必须为自己的相貌负责。
就慕容城主而言,单只看其脸面,自是满目威仪,虽两鬓斑白仍精神矍铄,确实多少是有些王者风范的;再看其神态,不嗔不怒,不喜不忧,明显是几十年过人的阅历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眼神是锐利而沉郁的,恰如那久经沙场的老将,一道川字形皱纹已深深刻在眉间,显得凌厉而坚忍。
大概是应了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人皆说虎父无犬子,我是从几近完美的熠身上推断虎子无犬父的,而将这两父子相加比较的话,慕容城主之于熠,多了几分稳重与威仪,却少了些我更为看重的侠义之气。
许是人间几许历练万般波折,所以人活到了一定年纪,到底会少了一些年少轻狂的疏朗与自在。
我看着慕容诚细细品着上等香茗的样子,不无遗憾地想。
他的神情犹带着几许傲然,悠然自得,还多少有些不可一世,但到底沾染了些洗脱不掉的垂垂老态了。
慕容夫人年已近五十,端庄淑丽,笑颜间依然风韵犹存,美则美矣,却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一味显出贤妻良母特质的温顺,而是一种分外超然的、稍稍有些疏离的态度。但她神态间对熠的关爱之情,倒是真真切切的。
至于熠的兄妹诸位,那基因都是相似的,笼统看去端的是男的俊朗女的秀美。慕容炜生着两撇浓眉,那眼神坦荡,显然是一个敦厚之人;慕容瑄继承了慕容夫人的七分姿色,外加了三分娇丽之美,沉静祥和。
至于那早已听闻的慕容煜,却因为隔着熠,无论如何是不能莽撞地细看了。
*** ***
待我坐定后,原本但笑不语的慕容夫人看了眼自己依然在悠然品着茗的丈夫,第一个开了口:“殷姑娘的病可是痊愈了么?”
我正想回答,熠却抢先开了口道:“已无大碍了,娘亲休要挂心。”
夫人点头,微笑道:“还剩一月不到的日子了,要好生休养身子才是,否则只怕误了迎亲之期——那可是千辛万苦择的好日子。”明明应该是对我作的叮嘱,她那句话却显然是对着熠说的。
我忙点头,作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心中隐隐却有不解之处:瞧慕容夫人那几句话,乍听之下是关心我的身体,细细斟酌却又并非如此。后面那句话中的短短十来个字,却于轻描淡写间把那婚期的重要性提到了比我还高的地位。不由得便想,对面子问题的重视,泱泱中国古而有之,但人情冷暖,果真就如此经不起推敲么?
不期然间却有一把低沉的声音横空插进了我的思绪:“娘亲尽管放宽了心便是。我看未来弟妹她面若傅粉、唇若涂朱,步履也很是轻快,精神头好着呢,定必能如您所愿,依期进门的。”
这两句话,虽也说得冠冕堂皇,听在我耳里却总又觉得有些别扭,仿佛话中有话似的。莫非又是我多疑了?如此想着,便趁着一桌子人各有所思间,向发语之人多看了几眼。
——果然,这便是熠口中的二哥——慕容煜了。
我素来是最擅察言观色的。他虽也眉目俊朗,神情间却隐隐有一股暴戾之气,再加细看的话,更可以从他眼中看到一种可称为阴鸷的东西。或者我太敏感了吧,因着彼时尚未印证的危险,这时看每个人都觉得不怀好意,以为四面楚歌,便有了孤军作战的感慨。
思索间,又是一把威严的嗓音响了起来:“我慕容家迎亲,自是不可怠慢的。然而万事之中,尤以孩子们的健康为重。如若为了赶上婚期而将一个病恹恹的新娘子娶进慕容家来,岂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吗?”一言一语,皆是在情在理,无一不合我心意,和着笑声在席间回荡,显得极其爽朗与豪气。我抬头,正碰上慕容诚威严中不乏慈爱的目光,“因此,身子也万万不可怠慢的。殷家丫头若有不适的话,只管押后婚期便是。我堂堂慕容家,难道会连那短短几个日子都耗不起吗?”
这话又是说得我心头一暖,唇齿轻启,未及我自己完全反应过来,那柔声软语便流转在空气中:“谢谢各位关心了,小女子的确已无甚碍。婚期既是定了的,也不好随意改动,我平时会多加留意,定然不负所望。”
未及语毕,一旁沉默良久的熠却蓦地开了口:“璐儿的安危自有我负责,稍有差池,唯我是问。至于婚期,有何大不了的。只要璐儿不怕委屈,不怕别人说三道四闲言碎语的,便是要再等个一年半载的把伤全养好了再过门,我也断然没有一个不字。”一席话,又说得我羞喜交加,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见此情景,慕容诚放下了手中细细的被子,仍是朗声笑道:“我儿果然是重情义之人,也难为你们这一年间不能苦守,既是情深意切,这事就这样定了——还等什么,上菜!”
言罢大手一挥,一旁袖手而立的家丁忙领命退下了。
不多一会儿,便只见婢女托着瓷盘来往穿梭,喧嚣过后,十数只精巧的细瓷碟便一一落桌。
瓷是好瓷,菜也是好菜,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但我一道都叫不上名来。
有一道菜看上去晶莹剔透,上面厚厚的芡汁上还摆上了两朵拇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菊花儿,我很想尝尝,但素来的礼仪所限,不管喜不喜欢,也只能就着自己跟前的菜,一点点把饭吃下去。
临到末了,我有些不自觉地瞅了它一眼,几许叹息多少唏嘘,那过度缠绵的一眼却被人发现了,那与我同岁的慕容瑄不动声色地给我夹了一箸,见我吃得香,又微笑着把整个碟子推到我面前。至于熠,仍是有些疲惫的样子,却也是不吃,只宠溺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吃着,不时给我夹几箸他面前的菜。
美食当前,我本想放开肚皮大块朵饵,但碍于身份和场合,只得优雅地小口咀嚼,心中叫苦不迭。磨磨蹭蹭间,直到上饭后甜点,我腹中其实还未落进多少东西。其实细想下,大户人家里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吃饭,也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那气氛,即使不特别严肃,肯定多少也让人有些放不开手脚,也放不开肚皮的。也大概只有殷家那样人丁寥落的,才会确确实实地聚在一起认真地吃饭。但无论表面上再怎样和谐,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是消弭不了的,饭桌上那些不苟言笑,与饭桌以外那些静默,无一不外如是。
幸而,我此行的目的确确实实是达到了。
不管从哪个层面来说,口腹之欲与性命之虞都是不可同年而语的。假若危难当前,任谁处于那种境地,就算真的有条件让他大饱口福,恐怕也食不知味吧。
这一场名为宴席的角逐里,我的任务,是尽可能地摸清慕容家的底子。
*** ***
拖沓了几分钟,安安静静地坐了并不短的一段时间,终于到了散宴之时。
临出门时,慕容夫人把我拉住,慎重地从左腕取下玉镯,亲自给我戴上。那玉镯触感清润如水,色泽澄碧如练,仍残留着我这个未来婆婆身体的余温。
看到这样光滑莹润而且清明澄亮的美玉,我这个一向对玉器情有独钟的人自是爱不释手。
没有假意推辞,只微湿着眼向她深鞠了一躬。
她神态间已没有了初见时的那种淡漠与疏离,终于让我看到了些许我期待的慈祥和温暖。只不过短短几刻的相聚,我便已看出熠是她最为看重的孩子。她对我应该是一种类似于爱屋及乌的感情,大概是看到我与熠眷恋情深,便捎带着连我也看重了,此刻一副很是欢喜的样子,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许久才放下,还很大方地放下了一句:“真是个明白女子。”
听毕,我的脸不由微微发烫——这于此时的我而言,几乎已经是最高赞词了。随后,她依依不舍地目送着熠与我相依出门。
第一次真正有了想嫁入慕容家的愿望,为了这个时而神情清冷、时而慈眉善目但确实善良而温厚的老人。回殷府的途中,我一路把玩着那玉镯,而后小心翼翼地戴在右腕上。本以为玉镯会有些松的,谁料套上去却显得分外的适合,几乎紧贴皮肤,让我不由得惊叹殷璐手掌的柔若无骨。
本想将玉镯脱下细心收藏,它却认定我的右腕般,左右脱不下来,于是便放弃了,任它在与皮肤的摩擦中渐变温暖,心中的感觉亦是馨暖无比。
然而迈进家门前,我还是没忘记在熠耳边细细叮嘱了一句:“小心你二哥,怕不是个简单人物。”
来不及细看看他略显惊讶的双眼,便在迎上来的丫环的搀扶下盈盈走向殷家,转身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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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曾经以第一人称写过这样一个空洞而城府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