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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辘辘
四月半,我们乘着傅怀雨的马车,翻过高山,跨过河流,往燕京去。行车已经数十日,此刻,我听赶车的马夫说,傅怀雨下令要我们暂时在青州休息,即日启程。马车停了下来,我小心的掀开了车帘,只见停在我们前面的,傅怀雨的马车的旁多了几个策马而来的随从。那些随从跃下马,跪在了马车旁边,似乎在和傅怀雨禀报什么事情,而那天一起阻拦我们的,那个叫孝武的随从,认真的听着那些随从的禀报,然后传话给坐在车厢里的傅怀雨。
不愧是古代的当权者,人前人后,根本不用自己露脸,全靠忠心耿耿的手下为他打点。
差不多过了几分钟,突然那些跪在地上的随从都立马站了起来,靠边站成两队,表情严肃,而坐在马车里的傅怀雨终于下了马。
他长发束起,戴着精致的金冠,着一袭白色的长衫,腰系暗红色的红绸腰带,足踏乌金黑靴,手里握着一把头系红缨的宝剑,整个人看上去整齐又干练,完全没有一般皇族那种繁衣缛节的样子。他和另外一个和他长的有三分相似,身着蓝色长衫,执扇而立的翩翩公子作揖,然后有说有笑的往一个类似于府邸去了,至于府邸的匾额,我没法看清。
相处的第二天,我就知道傅怀雨应该是个手段高明的人。他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虽然他面上和你笑呵呵的,可是,当我仔细瞧,我才明白什么是眼里无神的笑,什么样的人是皮笑肉不笑里的翘楚。
十九岁,这情智双商就高过同龄人,甚至是一些我在商场上见过的中年人。
傅怀雨,真真是个可怕的人。
傅怀雨和他的手下都迈进了那朱红色的大门,我和夕颜被留在了马车里,被赶车的车夫看守着。我们乘坐的马车里不似当代的汽车有灯有音乐播放器,我们乘坐的马车里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和能够渗进每寸皮肤的潮湿和阴冷。
或许是因为在暗处呆久了,即便是在黑夜里,我也能渐渐的习惯,甚至看清一些东西。
行车的这段日子里,傅怀雨并没有像宅心仁厚的大人一样,给我们充足的食物和水,只是让车夫每天给一些难以咀嚼的粗粮和定量的水。咕噜咕噜,饥饿的肚子已经发出了求救的信号,我闻声,看了看滚在我怀里,脸色苍白的夕颜,确定是她的肚子发出的声音后,便取了有些还潮的大饼,掰了一大块,递给了夕颜,道:
“吃吧。”
夕颜接过没有任何味道的大饼,张开小嘴啃了起来,然后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朝我身后看了看那装着大饼的黄皮纸,道:
“哥哥,这已经是最后一块饼了,夕颜不能吃。”
我揉了揉夕颜的脸蛋,强忍着饥饿感,用轻松的口吻,说道:“哥哥不饿。”
夕颜捧着那块大饼,抬着脑袋,瞪着两颗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我,道:“真的吗?”
我连连点头,笑道:“真的,刚刚哥哥趁你睡着的时候吃过了。”
听我这么说,单纯又懂事的夕颜还是掰了一小块饼给我,看着自己手里的饼,道:
“夕颜吃这么多就够了。”
夕颜大口大口的吃着,见她有些噎着,我立刻端上水壶,叮嘱道:“吃慢点,不要噎着了。”
饱餐一顿,我趁夕颜不注意,勒紧了自己的裤腰带,抹了抹夕颜嘴边的残渣,将披在身上的她外套整理好,哄着她入眠。缺乏安全感的夕颜搂着我的臂弯,问道:
“哥哥,我们要去哪儿?我们接下来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小脑瓜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问题。
我们要去哪儿?我们接下来会怎么样?在这个不存于历史的空间里,即便来自未来的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小笨蛋,不要想太多了。一切都有我在。”
当我安慰完,夕颜的小手紧紧的拽着我的袖口,突然悲伤的双眼含泪,苦苦哀求我道:“哥哥,我只有你了。不要和阿娘阿姐一样,丢下夕颜一个人。”
“恩,我答应你。”我应道。
放心不下的夕颜伸出手指,认真道:“拉勾。”
我伸出手指,和她拉勾,承诺永远不会丢下她。
夕颜终究是无邪的小孩子,一旦得到了大人的承诺,便像是定心了,睡在了我的旁边,打着轻鼾。夕颜睡下后,我捂着几天没有进食的胃,只是抿了几口凉水。
人几天不吃饭还不会死,人几天不喝水必定脱水而死。
夜还很长,我不知道这辆车什么时候会动,我不知道傅怀雨会不会突然把我们丢下,以至于我只能坚持保持清醒,守着夕颜,一刻都不能懈怠。过了将近两个小时,当我盘着腿用背着中学时学的古文《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来驱散饥饿时,倏地,马车的车帘被掀了起来,烛火照进了车厢里。
由于我许久没有见过光,连往常昏暗的烛火,此刻,我都觉得刺眼的很。
定睛一看,那是那赶车的车夫掀开了车帘。下一刻,一刻身着华衣的胖小子被车夫像塞一块五花肉一般,塞进了窄小的车厢。紧接着,不顾那小胖子的哭闹,那车夫闪到了一边,傅怀雨和那蓝衣公子出现在了马车前。他们看着我们,就像在看一堆没有用的,腐烂的烂肉,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任何的感情。
那蓝衣公子和傅怀雨长的有些神似,只是那蓝衣公子的眸子稍稍大些,嘴唇厚些,脸盘稍微方些,而且肤色比傅怀雨黑些。胖小子大声的叫喊着,蓝衣公子只是皱着眉头,摇着扇子,瞪着那胖小子,而傅怀雨笑着看着那胖小子,然后以开玩笑的口吻打趣道:
“司马公子,再哭不要怪傅某人把你的舌头割掉。”
闻言,那小胖子一骇,脸色一变,捂住了自己的小嘴,缩进了车厢的角落,小声抽泣。
见小胖子不再哭闹,傅怀雨眼里那份狠戾褪去,然后站在他旁边的蓝衣公子以扇子指着我,道:“如今战火纷飞,二哥你倒是清闲,还有心情收留这庶民的孩子。”
闻言,傅怀雨咯咯的笑起来,伸手摸着我的脑袋,胡乱的揉着我头顶上的头发,道:“老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听傅怀雨称呼那蓝衣公子老四,蓝衣公子称呼傅怀雨为老四,想必这蓝衣公子便是那四子,端王傅宵。
傅宵忽然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这种话三哥说说我还信,你说鬼都不信。”
见傅宵笑,傅怀雨瞥了他一眼,又朝我们看了一眼,便掩上了车帘,在车外和傅宵小声的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就这样,这个窄小的车厢里,又多了一个孩子。
深夜的时候,傅怀雨终于和他的弟弟说完了话,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车子又缓缓行驶在颠簸的山路上。
一觉醒来,我浑身酸痛。我推了推睡熟的夕颜,等她醒了,我就给她梳头绾发,继续在这漆黑的车厢里浪费光阴。那新来的胖小子睡的很熟,还打着鼾,最后被自己的一个响屁惊醒。
他醒后,揉了揉自己那睁开和没睁开没区别的眼睛,环视四周,然后朝着外面大喊道:“我饿了!”
他说他饿了,可是我和夕颜相视一眼,心里清楚,这个点是不会有人来送食物的。那胖小子嚎了很久,没有人回应他,而我只是抱着夕颜坐在一旁靠窗的位置,将已经发干的大饼浸在凉水里,然后喂着夕颜吃。见我和夕颜在吃饼,那恶昏的胖小子盯着我们手里仅剩的大饼,两眼发直。接着,个头比我们都大的他一把抢过了夕颜手里的大饼,狼吞虎咽起来。
夕颜委屈的看着大饼,向我哭诉道:“哥哥,这个胖子抢我们的饼吃。”
我看了看那个身着华衣,头发凌乱,灰头土脸的胖小子,便叹了口气,道:
“算了,让他吃吧。”
说实话,我心里特么恨不得抽死这个死胖子,但是,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和他去争什么,吵什么甚至抢什么。
车子颠颠簸簸,一会直行,一会转弯,受不了这样急速的胖小子还是吐了,吐的满车都是。本来就潮湿又阴冷的车厢里,现在又多了一股恶心的味道,夹杂着胃酸的臭味,让本来头痛的我头更痛了。这么一吐,那小胖子也不收拾,也不跟我们道歉,只是用脚将那些秽物踢到我和夕颜这边,自己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难以忍受臭味的我掀开了车窗的帘子,让风从风口灌进,缓和一下车里的味道。
不然,接下来我和夕颜不是被饿死,而是被臭死。
忍耐到了下午,本来这个时候,车夫总会听从傅怀雨的命令,给我们送吃的。可是,今天似乎是为了赶路,食物没有按时来。
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我忍着车里恶心的味道安慰着再也受不了,小声抽泣的夕颜,而似乎已经撑不下去的胖小子还是叫了。他大声的叫着来人,后来他干脆破口大骂,骂傅怀雨是乱臣贼子,骂傅氏谋权篡位。
看那胖小子叫的嘶声力竭,我劝道:“别叫了,省点力气吧,没有人会来的。”
可惜,那胖小子不听老人言,依旧像条疯狗一样在那边乱吠。
不一会儿,似乎话传到了傅怀雨的耳朵里,车队突然就在深林里停了下来。见车子停下来,骂骂咧咧的胖小子更加收不住嘴了,掀开了车帘,对着一声不吭的车夫叫道:“我要见傅怀雨!带我见他!”
见胖小子这么折腾,那车夫只好灰溜溜的上前,跑到前面那辆车,禀告了骑着骏马的孝武。不一会,车帘被掀了开来,只见孝武带着几个下人,令执着抹布的下人把那胖小子吐出来的玩意儿都收拾了干净。
胖小子和我们看着孝武那张表情亘古不变的脸,拍板叫道:“我饿了!跟傅怀雨说!我要吃的!”
孝武没有理他,只是将一包干粮和一个水袋塞进了我的怀里。我低头看了看那小包,差不多是够我和夕颜吃个三四天的量。
见我们得到食物,胖小子整个人都炸了,道:“我可是江州刺史的儿子!你们居然如此待我!等我阿爹从临安回来,让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阴柔的声音从车窗边响起,顺着车窗朝外看去,只能见到一个骑着马的男人。透过车窗,我只能看到那男人修长的身材,那只骨骼分明,拽着缰绳的手以及如鹅颈一般细白的脖子和突出的喉结。
但听声音,我就能确定,这个人就是傅怀雨。
傅怀雨冷笑一声,解释道:“司马公子,你说错了,你不过是前朝江州刺史的儿子。”
气急败坏的胖小子叫道:“傅怀雨!你这个乱臣贼子!谋权篡位的小人!皇上定会带兵北上反攻!”
“傻孩子,如今的局势早已是定局。我本听说前江州刺史的孩儿是个才高八斗,文采横溢的英才。现在看来你也不过是个草包。”
顿了顿,傅怀雨哼哼笑了两声,道:“你这种只知吃喝的草包,我要你何用!孝武!把他给我丢下去!”
说完,孝武立刻一把胖子小拎了起来,然后像拎小鸡一样把胖小子往那荒郊野外一丢,神情冷酷。
当我还有些愣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从车窗那边伸了进来,准确无误的摸到了我的脸颊,捏了捏我脸上的肉,吓得我整个人都怔住了。那个人用戏虐的语气称赞道:“还是夕雾最乖,不哭不闹。”
说完,那个人策马离开了,而我摸着被他捏红的脸,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想起那个被傅怀雨狠心抛下的胖小子,我想那个被抛在这种深山老林里的胖小子可能会死,可能会被野兽吞噬,可能最后变成一摊烂肉,被苍蝇围绕,被秃鹰叼食,可能会被..
想着,我已经不敢想了,而这件事件唯一可以证明的,就是傅怀雨的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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