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七日了。他已经七日未曾到来。我坐在梳妆镜前，摘下左耳上的金丝圈串珠耳挂与发间的并蒂海棠玲珑簪。发丝因为后面的动作而一并散下，由着归燕用茉莉汁子兑了水为我梳洗头发。
　　现在并不是茉莉花盛开的季节，所以这汁子极为的难得。是取前一年的茉莉，趁其盛开之时摘下，在白瓷研钵中捣烂，然后与收集露水一同用小火炖着。待水减少为先前的一半或是更少些许，便用干净的纱布多次滤洗，直到那汁子变得透彻，无一丝杂质方才算好。如此费功夫，所以即便只是在梳发的水中掺上些许也是不小的花费，先前我只在素沄的梳妆桌上见过，现如今倒也出现在我的桌上了。
　　这七日，让妈妈的荷包满的近乎溢出，也让宜春苑成了燕京夜间最是热闹非凡的地方，纸醉金迷，春宵迷人。而我也不再是宜春苑中躲在帷幕之后替旁人锦上添花的默默无闻的乐师。纵使每日仅有一场，却也有人愿意砸下重金以得一曲，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流水似得送到了我的面前，打赏的钱财甚至让红浥亦生出了些许感慨。我总是想，或许这些人并不懂我的琴声，令他们如此兴致满满的只是或青色或皤然的身影和冰丝面纱下看不清的容貌。因为我的素净在在满眼的迤逦之中显得这样的特别与少见，这是他们喜欢的新鲜。
　　当然妈妈不会在乎这些，我也不会在乎这些。妈妈人还是好的，若非自己愿意，倒不会逼迫苑子中的女子卖身。而我，有了李昀的先前放下的狠话以及在这里长大的多年的情分，相较于别人而言更多了几份自在。甚至在前几日，妈妈从归燕那里得知我这几日睡的并不好时，提议让我休息一日。然而我不愿。仿佛让自己劳累着就可以忘记心中对他的来临愈发殷切的期盼，甚至让归燕去寻了玉妃引和阳春白雪的曲谱。尽管我知道，在他们眼里玉妃引也好，阳春白雪也罢，与玉蝴蝶没有任何的区别，他们要的只是一时不落人后的快活。我更是不愿意他们懂。若他们不懂，那我尚且还能聊以自慰李昀与他们不一样，然若他们懂，那李昀与他们又有多少区别呢？都不过是在烟花之所寻花问柳之辈。我内心烦闷，将腕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摘下，狠狠的扔在了梳妆台上，归燕被我吓紧了，手下的梳子也停了下来。我知道自己怕是吓着了她，便想唤她下去，不料她又徐徐地继续着先前的事。
　　“小姐是在为李公子心烦吗？”归燕道。
　　“不全是，不知为何，心烦的很。”
　　“那不妨让红浥小姐和团羽来，一道斗草玩。也不乏是打发时间的好法子。我看小姐整日盯着那曲子看着，当真是腻味坏了。那些宫啊商啊的，也不知小姐是怎么从其中看出些名堂的。”
　　“你啊，”我被归燕的语气弄的哭笑不是，“先前怎么没发现你的嘴巴这样的利落，伶牙利嘴的，跟镶了铁牙似得。”
　　归燕被我说的有些羞怯，脸涨得通红，她一跺脚，抓着梳子就要往外跑。我拉住她，只是笑。归燕见我这样，也不恼了，随着我一起笑着。这些日子的沉闷与内心的焦躁就这样冲淡了几份，心中蕴进了一丝安逸。
　　“眼下也不早了，明日叫上红浥姐一同斗草取乐罢。看着这天仿佛要下雨了，你在外头睡的时候，记得阖上窗户。”
　　待归燕去了外屋，我吹熄了床榻旁边的红烛，便仰身躺下。果真是下雨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确实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韵律。我静静的听着，仍凭这雨声将我包围住。蜷起双腿，将自己在被子中团作一团。被子上有独属于春日的湿润的气息，发间茉莉汁子的香气还没有退去，留着淡淡的余味。我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他身上的香气，那样的馥郁沉稳，像极了他的人。而他的那两块帕子还在我这儿，只是上头早已没有了他的气味。
　　这样的夜晚，我怀揣对着一个萍水相逢却不可得的男子最不该有的念想，携带着迷茫与无力，被席卷而来的困意捕获，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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