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歌

　　上方的岩道干燥且温暖，比下方平整很多，且鼻间萦绕着淡淡的香气。道路两边每隔一段距离便放上一盏座灯，梁平挑起一点灯油捻了捻，说这是鲸油。
　　许逍遥咋舌：“真是大手笔，这许多灯不知要熬掉几条鲸鱼……”
　　魏汝君也捻起一点嗅着，眉头紧皱，转转头又嗅嗅空气中的淡淡香气，却没说什么地带起路来。
　　怕火光招来之前的蝙蝠，三人谁都没有说把灯点上，各自拿了把手电筒排着竖队谨慎地往深处走。许逍遥被两人夹在中间，倒不怎么紧张，手电筒的光时不时晃到两边的岩壁上。他怀疑这边就是之前他和陆垣没走的打了记号的路，这边岩壁完整，看来那些人对壁画的破坏并没到达这里，没准能看到也说不定。
　　魏汝君可没他发小这么多闲心思，他现在只想赶紧找到陆垣离开这个鬼地方。现在魏家正乱，他这当家连着几个时辰地寻不着人，谁知道那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又盘算着哪家主意来吞家里产业呢。
　　他就这么出神了一小下，后面的两人不知为何就齐齐停了动作，手电筒打在岩壁上，目光和光线一起黏在上面动也不动。魏汝君奇怪地转移视线，看到墙壁上的东西，不禁也是一愣。
　　他们看到的是延续到石壁顶端的血色岩画。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石壁上，没有描画出脸和衣着，线条杂乱且抽象。看着那些没有轮廓，形态相似的扭曲人形，总觉得心上些许不舒服。
　　“古代人绘画技术真的不行，我就看到那些青蛙腿的人跪来跪去，也没别的花样。”梁平探来探去地看，上面千篇一律地都是相似的场景，没有什么特别指出，想来想去也是他们有些神经过敏了。
　　许逍遥又研究了一会儿，见实难再看出什么，只好叹口气，接着赶路。梁平的手电倒是还时不时地扫到岩壁上，许逍遥注意到后不动声色地示意魏汝君，后者一皱眉，嗅嗅空气中愈发浓厚的水汽味道加快了脚步。
　　许逍遥心里一紧——都快忘了，下来之前乌云压境，只怕不久就要有山雨落下来。若是这里地下河涨起来，那他们的后果才真是不敢设想。
　　梁平像是完全读不出两人的怀疑和担忧似的笑道：“这俩人也窜的真够快了。”
　　“的确。”许逍遥随口应了一句，下意识地瞥了眼壁画。才觉得梁平总结地实在完美，画中人们跪完天跪地，跪完神跪人，一跪就是连着好几幅，最后齐齐围在一架棺材边，也不知道究竟代表什么。
　　“看路。”魏汝君不满地瞥过一眼。
　　上方的通道像是特意整修过的，地面平整，过长的石钟石乳被仔细敲碎，不至于让人撞到。道路很是曲折，且隐约能感觉是向下的，两边的墙壁越收越窄，到后来三人也不得不侧身通过。到此，岩画已经没了。
　　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水声在幽长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增添了一种极其深沉的沉静感。时间长了，行走已经成了机械重复的动作，酸麻的感觉在一点点流失——这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也就不会知道他们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努力把这种烦躁的茫然感连同不安一起排出脑海，许逍遥深呼吸了一下。看起来许逍遥似乎很冷静地果断选择相信陆垣，但实际上他心里也很怕自己的选择是错的，怕这么一个决定断送了另两人和自己的性命。那领路人实在太神秘了，且不论与自己神似到连魏子都会认错的相貌，他为什么要为魏子指路，又怎么偏偏将他们带到这边就没了踪影？他是否知道自己和陆垣遇险？沿路的岩画是不是他剥掉的、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线索太少问题太多，许逍遥摇摇头轻叹口气。想下去只会没完没了。
　　这时魏汝君突然一声低呼：“天啊……”
　　不知觉间他竟落了魏子不少距离，梁平倒也不提醒自己，只是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许逍遥一臊，赶紧循声追过去。
　　越过魏汝君的身子望去，面前赫然是一间开阔的石室。五色钟乳石层叠堆积错落，石瀑布、石花错落相映，手电光线扫过，渡上一层淡淡的铜色。洞穴中弥漫着刚刚在走道里就能嗅到的香气，不过更浓郁，却并不腻人，清新得像是雨后清风吹拂，让人心神宁静。魏汝君将手电移向室内东角，又是一阵掩饰不住的惊叹声。在嶙峋岩缝中，竟蓬蓬勃勃生长着一小片植株，旁边有一潭蓝汪汪的泉水。而陆垣正坐在一旁的火堆边烧着什么，见他们来了，掀了眼勾出一个笑来，神情悠然平静。
　　许逍遥暗地里松一口气，心想：赌对了。正想上前，魏汝君却倒吸口凉气，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抓着陆垣的手腕一掀，竟是又惊又怒：
　　“你干什么？！”
　　许逍遥一愣，硬是没反应过来，倒是梁平夸张地笑了两声先走了过去。
　　陆垣也不生气，顺手就把手里原本要扔进火里的草叶递给魏汝君：“不愧是魏家当家，还真循着味儿找来了。”
　　他的话里没有嘲讽的意味，魏汝君却狠瞪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接过草叶抚平放在刀上，在火苗上方一点点熏烤起来。
　　“魏子？这什么？”许逍遥凑过来。草叶呈郁郁的蓝绿，锯齿边缘，脉络很深，此时随着魏汝君的动作正散发出比刚刚更纯粹的清新香气。
　　“崆峒草。”他专注地盯着叶片，时不时拿手碰一碰，“珍贵的香料，千金不换，有宁神功效，在我那里都只有两株。要这样焙烤香气才不会和水分一起散掉……哪有人直接往火里扔的。”
　　原来是气这个呢。
　　“古人可也直接‘焚椒兰’啊？”
　　“椒兰？那叫香料？那叫大料。”他重哼一声，不屑地挑高眉角。
　　“但这里怎么会有？”总不该是从石缝里钻出来的吧。
　　说着，三人的目光都转向陆垣。后者正拨弄着火堆，察觉到视线才抬起头来扫了一圈。
　　许逍遥犹豫了一下，先问：“你认识那人？”
　　虽未明说但都心知肚明。
　　“嗯，”陆垣干干脆脆地点头，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他不会害你，安心。”
　　许逍遥道：“何以见得？……他究竟为的什么？”
　　陆垣道：“算是在护着你吧。”
　　“护着我？”
　　许逍遥皱着眉，难道是家里的人？
　　魏汝君接口：“这里究竟是？这路上的壁画和遇到的不干净东西……”
　　陆垣皱一下眉，打断他：“这我不能说，不过，你们迟早会知道。”
　　见他还有追问的架势，陆垣又拨弄一下火堆，闲闲道一句：“魏当家，陆家虽萧条，这当家的责任可还压在我肩上呢。”
　　魏汝君一愣，表情变得很复杂。
　　梁平从一开始就没吭声，叼了根魏汝君择下来的草茎蹲在陆垣旁边，这时走过来颇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
　　魏汝君眉角一抽。许逍遥立即心领神会，剜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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