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末若卿

作者:孟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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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分欢喜两分愁


      赫连就这般,不眠不食,只坐在榻旁,为我守着一夜又一夜。
      再醒来,后身一阵疼痛传来,口中一片干涩。晕厥前夕曾听我是中了毒箭,现下看来,这毒应是解了。
      我微微抬手,便触到几缕青丝。那人从床榻边抬起头来,一双幽深瞳孔直盯着我。
      “你醒了?”他满目惊喜,片刻又蹙起眉尖,从地上站起身来,“你为什么替我挡下那支箭?你知不知道那箭上有毒?若是他们无法替你解毒,我要如何?”
      我想要抓住他那只已紧攥为拳,却被他一把甩开。他回首望我,仍难平复,深叹一口走上前来,将我拥入怀中。
      “你已昏睡一日有余,我多怕你再睁不开眼。”他下颚抵着我肩头,手臂结实而有力。
      “我已经醒来了,你不必再担心。”他将我放回原处,坐在床边,良久,不再回话。
      “那骨匸国.........”
      “已大败而归,愿苦守漠东,再不侵犯我朝。”他静坐着,两靥已渐生出些许胡渣,一脸憔悴模样。
      “我们何时带领大军启程,赶回朝歌?”他从案几上为我端来一碗清水,将我揽在怀中,喂我喝下,“待你伤口渐好便启程。”
      蓦地,帐外进来一人,是左城无疑。手中紧握两只木碗,走近床前。
      “医官方才说该换药了,待换好后,便服用药汤。”他将碗递进赫连手中,与我略微关心几句便匆匆转身出去。
      “听见了?”他站起身来,将药汤放上案几,手持一碗药膏近身,“还是我自己来吧,这.......”
      “这些次都是我为你换,怕他们那些医官见了不该见的。伤在背上,你不方便。”他满目真挚,将我翻过身去,轻揭下伤处衣裳,为我涂上新药。
      他格外认真,素日看他研讨军情也不见如此,如今却是这般。
      虽略加疼痛,不过却一片冰凉。他轻手为我裹上麻布,盖上里衣,铺好薄被,方为我端上那碗药汤。
      “苦。”我推开那碗,捂着口鼻,他笑道:“难怪你晕厥时不好灌药入口,原来你这医师竟也怕苦。”说罢,却又端来杯清水,叫我用完药便喝这下肚。
      “水!快点给我!”他从我手中接过那只木碗,却迟迟不肯将水递来,反倒看我一脸焦急,张口笑将起来。“笑什么?快把水给我!”
      我急着起身,身后却一阵撕裂痛感,皱眉坐下。赫连紧握我肩头,满目焦急,“又疼了?”我从他手中抢过水来一口饮下,哼笑一声又塞回他手中,强忍着躺下。
      “不疼,不过是想拿来水喝而已。”他叹气一声,将手巾拿起为我拭去额上汗珠,故作缄默。
      这怕是夜里,营外一片寂静,连这帐内也是静得出奇。唯我与赫连,四目相对,不作一字。“不如........明日回朝,也好让我早些见到哥哥?”
      “你的伤?”我坦然一笑,缓缓张口道:“不是还有那些医官在旁,能随时护我周全?我本就是医师,也可自己照顾自己。”
      他思忖片刻,放下碗杯便抬步向外走去。安排众事吩咐大军整装待发,明日回朝各部城兵列队回各城镇守。
      “我已下令,明日回朝,你且安心睡吧。”他坐上营中主位,伏上案几,一身疲倦。未过多久,已双目微闭。悄声唤他姓名,也再睁不开眼,便掀开被褥,下床走动。
      营外寒风阵阵,将士已入营就寝。唯有几人手推架车,将其上甲胄刀剑入放帐内,行影匆匆。
      已睡了许久,身上已是僵硬不堪,微微动起手脚,便一片麻木。
      望向远处,又是一弯新月,已许久未再见过望日满月。月下正一片皎洁,为何却多添七八点黑影,向大营而来?再眨眼间,更为清晰。
      一炷香后,那几人一窜进营来,悄无声息斩杀营外卫兵,射下侦察兵。这几人手握各色器械,满目凶狠警惕。还未及看清,身后突现一只大掌捂住我口鼻,将我拖进帐内,熄灭烛火。
      “赫连?”
      他不张口说话,低眸沉思许久,为我披上手中外衣,在我耳边低语,“你去左城营帐,有他护你,我才放心。”
      “那你呢?”
      “我去取来那几人项上人头。”他淡淡开口,满脸毫不在意,“去吧。”他起身拿下架上长剑,急步匆匆,走出营帐。
      我钻出帘外,左城已披上外衣,手持铜剑。几列兵卒已握长矛,同赫连斩杀敌军。
      陈千佑迎我入帐,将我安置榻上。而后,又前去查看。良久才返回帐中,对我略微安抚后,又冲将着走出营外。我紧随其后,却只看营前仅余寥寥几人跪坐在地。
      “说!为何深夜潜伏我军驻地?”左城一扬长鞭甩上几人后背,赫连双神炯目依旧生亮。
      那几人身前尽是夏牧族独有器械,狼刀短弩,虎头刺鞭。
      “你等人皆是由骨匸国所遣,入我军营。无论是为刺探消息,亦或是密杀将领,二者皆罪可当诛。如今若你等人张口吐露,便放尔等一条性命。”
      眼前几人虽多添几丝犹豫,却仍闭口不言,只一味低头沉默。“若不说,我便命人将你等身上血肉丝丝剔除,直至仅余白骨成灰。”
      “不知你们几人,可有享受此道大菜之福分?”赫连走上前去,满目不屑。陡然,他面前那人将匕首从靴间拔出,向他刺去,却被身旁左城一剑刺破喉咙,血尽而亡。
      另几人额前冷汗滴滴,浑身颤抖不住,死寂间,却口吐白沫,不吐一气。
      “口中含毒!”
      赫连一把将我拉至身后,命几名士卒将尸首抬至墓冢。“此事绝不会这般简单,如今可有什么应对之策?”他紧蹙眉宇,两手攥得发响。
      “派一名侦察兵前去刺探敌情,小心谨慎,莫要暴露行踪。”他抬手吩咐,即刻便有一人匆匆骑马直冲营外,“其他人等随时待命,加强警戒,守卫由二十人增至五十人,由三班一倒换为两班。”
      “是,将军!”
      命后,我四人已返回营帐。坐上床榻,由赫连悉心将身上被褥整好,再看他三人围坐商议。
      “莫非敌军已然知道此次结果?”赫连沉寂片刻,又张口道:“若这几人得我几人头颅而返,则风平浪静。若这几人无命而归,则领兵前来?”
      “可他骨匸国仅几千散兵,如何抵得过我大魏朝上万兵力?再者说来,他已愿臣服我朝,又何必作茧自缚,将自己逼上绝路?”
      良久,无人再作声,皆低首沉思,营帐内再度一片寂静。
      再仔细想来,骨匸国人向来于沙间驰骋,面色凶恶,猛劲十足。宁愿做最终殊死搏斗,却也不肯无名自裁。更何况,是在他军大营。
      “骨匸国人可有何特别之处?尤其,是与其它几国相比?“
      “夏牧族人常年游猎,马上功夫十分了得。北寒国人因位于水源充足、土地富饶之处,则以纺织为生。其它芈曲、风凌等众国皆无何特别从事之处,则不予考虑。”
      若是善驭马之术,则两手紧握缰绳之处定会布满硬茧。可若是针织防线,男丁则需种桑剥茧,那便是指尖与掌心两处。
      我将自己心思一一禀明,赫连立刻着人赶去墓冢寻求真相。一柱香的功夫,便得士兵来报,掌心与指尖两处硬茧最深。
      “北寒与骨匸两国间自有矛盾,骨匸属游牧一族,自当寻求肥沃草原,而北寒却不肯同骨匸共用一处。久来久往,滋生矛盾。”
      赫连起身,绕行几步后才缓缓张口:“若北寒欲以此除去骨匸,既能坐观我朝渐失兵力愈加亏损,又能除去骨匸永保安泰,可当真一箭双雕。”
      他轻笑一声,即刻坐于案后提笔匆匆写下几列黑字。将白纸一卷,塞进竹夹,命人前去送回朝歌。
      “明日返程不误,营内士兵整装齐备,明日寅时便启程。”赫连将令散出,由命将士替他整理细软。
      几人匆匆离去,千佑已是双眼朦胧,赫连将我扶回将中营帐,为我掖好被角。
      “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便要起来。”他转身从刚入帘内那许郎官手中接过药膏,为我换上新药,这才安心在榻前阶台上坐下。
      “你也不怕着了凉。”
      他笑看我一眼,将那件绛色斗篷披上身,满脸无谓。“不如,你从医官营帐那取来一床被褥,上榻上睡吧。”我犹豫良久,刚才开口,便见他已睡在身旁。身上仍披那件斗篷,温润笑靥已在眼前。
      他同我共枕,转过身来盯着,迟迟不肯绝眼。“你睡吧,我就在这儿。”
      一句话,却无限韵味,为我多添一层安定。再触怀中,却一片空荡,我竟忘了,那玉已被送入长兄手中,不在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才这般迷茫闭眼。静听身旁赫连鼻息,受着他身上阵阵暖气,昏昏入睡。
      大漠无涯,一片黄沙。残阳如血,远处已分不清天与地,只一味交融。
      眼前枯雁,望尽漫漫长路,终寻不得半分甘水,一头栽进沙丘。
      “莫哥哥,你看。”眼前自己正举着一面雕作铜镜,为身前男子正颜,“如今我手艺越来越好,今日为你编发都不曾抖过手。”他点头,轻拥我入怀,满目温柔。
      莫尧为我戴上一串珠链,映我娇俏面容。两人不过都如那年一般,一个活泼朗动,一个沉稳大方。
      霎然,一支利箭直冲他二人而去,却穿过两人身影,射向远方。我向箭来之处望去,一片血流成河,残躯断臂。
      赫连却一身玄铁正立人中,我一袭甲胄手握长剑同他而战。刀刀剑剑,交错纵横,满身血污。
      “云珏,你来这儿做什么?这不是你该做的,你快回大营!”他一伸胳臂挡在我身前,让各处敌军不得近我半尺。
      “你为什么送我返回朝歌,不让我与大军同进同退?既然已替了哥哥前来,就该谨遵军中教令!”
      我一挥长剑,眼前倒下一人。如今我这为医者之人,却也成了刀剑之主,夺人性命。
      “赫连!”我纵身一横,挡下那只毒箭,晕在赫连怀中。
      “莫哥哥,我难受.......”耳边骤然传来一声哀叹,回首望去,漠上一张床榻,我正卧其中。莫尧痛苦难忍,口中痴痴念道:“珏儿哪里难受?不怕,你哥哥已经在为你熬制汤药,就再忍一忍。”
      他紧蹙眉宇,满目焦急,时不时朝远处张望。这边,赫连亦如此,从医官手中接过药膏,独自一人为我上药,喂我服饮汤水。
      两男子,各守数日,面目憔悴仍不休,直至眼前女子睁眼轻唤,方才满目惊喜。
      “珏儿!”
      “云珏!”
      两声齐呼,却让我急忙睁眼,此刻一眼平川。赫连看我颤栗一番,又一紧臂膀。
      “怎么,方才梦魇了?”
      我摇头,回眼望去,已离去灵山。“我怎么在马上?”他随马上下颠簸,双目正视前方,“一早见你久溺梦乡,不忍得叫你,就将你放在马上。”
      “还有马吗?”
      “你擅自违背军令不回皇城却返回大营,还抢来甲胄一套长剑一把上场作战,将自己性命置之度外。”他顿住语句,低眸看我,四目相对,“你说,我是该将此事告知云爷,还是任你发展,不管不顾?”
      我看着他一双眼眸却浑身发怵,急忙别过脸去,却听他低声哼笑,满目骄傲放荡。
      军中兵士已沿旧途返回各座城池,中央军队直至三日后寅时时方才赶回朝歌。
      “眼下各自回府稍作整顿,卯时入宫上朝面圣,各个将领受圣上封赏奖惩。”赫连骑于马上,侧头对身后三位将领嘱咐。
      左城已代赫连领军入卫部休养整顿,陈千佑与唐姓将军已渐没了踪影,唯有他手牵九逸,领我去芝苓堂。
      “曲南,你去后堂将那些晒好的药材都端来,让我都放进柜里。”
      “好。”
      一声熟悉声音已传入耳中,赫连将马停下,一跃下马走近九逸。我本以为他只是搀我下马,却执拗地一把将我横抱在怀,大摇大摆走进堂内。
      熟悉香气已萦绕身边,再舒适不过。许久未曾见到这地方,却是一股酸意涌上鼻尖,热泪奔出眼眶。我急忙一把擦去泪珠,却看叶谨不肯抬头,只一味收拾。
      “现还不到接待病患的时辰,云爷就来,请再等等。”说罢,一双水目已与我四目相撞,一脸惊诧。“这......云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她哭着奔上前来,看赫连将我放上椅凳,直扑进我怀里。
      “怎么就成这样子了?云姐姐.......”
      “哭什么?不过受点小伤。”我抬眸,赫连已不在身边,他一跃上马,纵身而去,留下九逸依旧神采飞扬。
      “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云爷为你日夜担心,染了风寒,日日服药不断,你怎么就这样狠心?”
      “谨儿!”
      “哥哥.....”泪已决堤,打湿身上粗布男装。他抬步走来,伸手将我拥入怀中,轻声细语。这才近一月不见,他竟瘦了。面颊骨感,两眼虽仍炯炯有神,却已是深陷进眶。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一只手掌抚摸我后颈,我已感到他微颤几分,随后重重吐出一气。抹去眼前泪珠,牵起我一只手来,带我走向后堂。
      背上的伤许是又浸了汗,疼得我额前已冒出丝丝冷汗,掌心亦是。
      “怎么了?怎么这样一身汗?”我紧攥他手掌,摇头道:“没事,背上受点小伤,一会换了药就好了。”他却轻咳两声,蹙起眉头,虚弱面颊上多添枯黄。
      “做医师怎么会伤到?”我同他走进房内,顺椅坐下,“那你呢?怎么就染了伤寒?竟日日药不可断?”
      他只摇头,说是叶谨夸大其词,没有的事。片刻,曲南就已端了两盏热茶来,见我时,却已双眼微红。
      “云姐姐........”他一脸委屈,放茶时两手已不住颤抖,“我都已经回来了,如今更是安安全全,别再难过了。”我抚上他肩头,轻声安慰。叶谨也已踏进屋来,立在我身旁,双手揪扯着身上衣衫,紧抿双唇。
      “曲南,你去为小珏弄些愈伤止血的药膏来。”他点着头同叶谨转身出门,不到半会便已端着一只小木碗来,递进长兄手里。
      “云爷,您的药也已经好了,趁热喝下吧。”谨儿送上药碗来,放在他面前。看着那碗,又是一阵心酸。
      “行了,你们都去前堂候着,随时接待来诊伤患。”我急了,若是叫他见了伤,岂不知道这伤从何而来。急忙叫叶谨留下,替长兄为我换药。
      “她不知药量,若是用多了伤则闷得慌。”他侧头,似已猜透我心思,向他二人摆手遣下。听罢,两人才眷恋不舍着跨出门去,受托前去坐待伤者。
      “来,我给你换上药。”他起身闭上房门,坐视我褪去衣衫,剜着药膏为我敷上,“你这是箭伤,方才推脱着要叶谨来是怕我发现吧。”他已断定,淡然语气听得我不安,“怎么伤的?”
      我想着原由,却不知要如何开口,反被他一语参透,“莫不是你上了战场?”
      “我........”
      他笑了,张起口来为我吹去伤上疼痛,“咳咳咳........”秋日里徐风渗骨,许是吸了凉气,他咳嗽起来。我急忙披上衣衫,为他端起药汤,看他喝下。
      “光想起问我,你这伤寒又是怎么得的?是不是夜里又不披外衣起身,在院里吹了凉风?”他笑着抬手刮上我鼻尖,为我将衣衫整好,“过几日就没事了。”
      “倒是你,暗地里代我随军出征。光想着我身体不好,也不记得自己更柔弱不堪。杀场上残躯遍布,为治军士,日夜里都不得好好歇息。就算是休息了,也会睡不安稳,眼前尽是些死尸模样。”
      他又笑道:“一个女子却上了血雾漫天的战场,说出去,还不人人惧怕?”
      他呼出一气,看我在他膝上躺下,拂起我鬓间青丝,满目心碎。
      “若不是我,你也不须经历这些。”他万般懊恼,垂下头来不肯看我。
      “好了,不如,我讲些军中事情给你听?”
      看他点头,我方才万般轻松。讲起我是如何在营中装作男子行走处事,又是如何诊治伤患,救治俘虏。良久,他方才略展眉尖。
      整整一日,他与曲南伴我享乐,讲些几日旧事,逗我欢笑。夜里,长兄因经不得寒气便早早睡下,曲南也回了房。屋内仅有谨儿与我同床躺下,向我哭诉。
      “你当初怎么就想不开,就去随了军?我一早上寻不到你,急得都要去官府报案,你为什么就不肯跟我说呢?”她躺在枕上,身子不住地颤抖,两眼汪汪。
      “你去随了军,云爷每日都在想你。夜里坐在院中,吹受着寒风,不肯用膳,不肯就寝,总觉着是自己的错。”她满脸心碎,双手揪扯着被褥,道尽了她对长兄的心疼。
      “放心,我以后不会走了,不会再丢下你们。”
      我搂她入怀,平复着她心情,哄她入睡。虽只比我小去两岁,却仍是脆弱不安,良久才得以拍她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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