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若初见

　　后来孙悦玲弹累了，坐在吧台旁边和陆逸辰一起玩扑克，他们的笑容写在彼此的眼睛里，那是一个世界，两个人的。
　　又过了一会，孙悦玲仍是闲不住，招呼任羽萱和苏锦源一起玩□□。任羽萱微笑着应好，然后转头对苏锦源招呼，“锦源，一起来吧。”
　　对于她的邀请，苏锦源没有拒绝的余地。向来没有。

　　于是四个人围坐在吧台旁边，孙悦玲把牌切得悉嗦作响。
　　很快到了最后摊牌的时刻。有人懊恼地将牌往桌上一扔“切，才一对7。”
　　陆逸辰微笑着看了孙悦玲一眼，跟着摊牌，一对K。
　　陆逸辰的牌技其实很好，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孙悦玲失去信心。如果别人玩得都比她好很多的话，那个家伙，会不开心的呢。
　　孙悦玲不知道陆逸辰的小心思，又一个劲追问，“羽萱你呢？”
　　“我是俘虏。”

　　“唉——”孙悦玲一声感叹。只能说不出所料。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锦源手中。
　　“……同花顺。”苏锦源缓缓将牌亮开。
　　“啊？——”孙悦玲一张嫩脸活活皱成了包子状。
　　“呵呵，不愧是锦源。”任羽萱却这样说。

　　玩了几局牌之后，苏锦源走出酒吧，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秋天的夜晚清凉而润湿，黑色缎子一样柔滑而细腻的天空里，闪烁着几颗寥落的星子。
　　身后的门有轻微的响动，一个人轻悄的坐在了身边。
　　苏锦源侧过头，羽萱单手支着下颌对他微笑，眨眨眼，很调皮的声音，“里面太小了，我被挤出来了。”

　　苏锦源回头望了望，pub里的灯光从玻璃门透射出来，鹅黄色的，很温暖。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适合悦玲的在里头。那么，羽萱你自己呢？
　　任羽萱侧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有点出神。夜的沉寂像是一层轻纱，给她脸上蒙上了薄雾似的恍惚色彩，让人看不透彻。
　　沉默了一会儿，苏锦源问出了那个藏在心中很久的疑问，“为什么要学医？”
　　羽萱转过头，怔了一下，挑起一边的眉毛，“怎么突然这样问？”
　　短暂的沉默，苏锦源的声音很轻，“曾经觉得你更适合学艺术。”
　　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想了一会儿，才了然，“锦源你，去学院看了那个艺术沙龙？”
　　苏锦源点点头，“你喜欢摄影。”
　　“嗯。非常喜欢。”
　　“可是，你选择了做医生。”苏锦源陈述事实。
　　羽萱轻笑了一声，“摄影是我的爱好，而医生……是我的职业。”
　　苏锦源盯着她。

　　“如果我说……”任羽萱回望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爱好和工作是可以脱节的，这样的答案，锦源满意吗？”
　　有些时候我们必须要做一些事情，即使不喜欢或者违背了我们本来的意愿吗？
　　苏锦源看着她，漆黑眼睛里的光芒闪烁不明。
　　羽萱，你并没有说实话。
　　苏锦源不再看她，也不再开口。
　　空气里是尴尬的静寂，时间滞涩，生疏环绕。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锦源听见任羽萱的声音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被风吹送过来一样，飘忽而空灵的响起，“小时候很怕去医院，医院里那么大，很多扇门，进进出出很多的人。有些人被推进门里去，他们的亲人或者朋友就坐在外面的走廊里等，但是有些人进去了就永远不会出来了。小时候什么也不懂，就觉得那些门很可怕，好想赶快离开那里。可是医院的走廊那么长，我绕来绕去，怎么也绕不出去……”她顿了顿，“走廊里那么静，好象只能听到我自己的脚步声，可是我怎么也绕不出去。”

　　任羽萱的脸色看起来有点白，好像沉浸在某种思绪里，目光迷离。
　　“然后遇见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叔叔，他牵着我的手把我领了出去。他的手很暖，很有力量，我跟在他身后，突然就不那么怕了。觉得只要跟着他走，无论怎样都能从那里走出去似的。后来，只要一看见那片白色，就会觉得很安心，闭上眼睛所有的疲倦和伤痛都可以暂时忘记了。”

　　“长大以后就想，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拉着别人的手，把别人从那些地方带出来。然后就去学医了，希望有一天能把所有的人都从那扇门里带出来。”羽萱侧着头笑了一下，把手掌在眼前静静摊开，“总觉得如果有足够的力量，这双手就可以牢牢地握住什么呢。这种感觉，你能明白吗？”
　　苏锦源深深地看着她，羽萱，这种感觉我怎么会不明白，你也想牢牢握住那些即将流逝的生命，是吗？

　　安静了一会儿，苏锦源问她，“为什么小时候总是去医院，你经常生病吗？”
　　“……不是。”很淡的声音。
　　“锦源以为我是玻璃做的，一碰就会碎。”任羽萱做了一个要散架的手势，看着苏锦源调皮地笑。
　　“可是后来做了医生才发现，无论你变得怎样的强，也没有办法把所有的病人从那里带出来。”羽萱接着说，“有的时候，会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看着那些期待的目光和信任的眼神，却无能为力，会觉得很不甘心。这种感觉积累得多了，就会慢慢变成一种压力。所以……”
　　“所以就找一个宣泄的渠道，把那些希望和憧憬都拍成照片，借助它们来表达自己心里的愿望。”苏锦源代替她说下去。
　　任羽萱不说话了，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震惊的神色来，然后她慢慢地拧起秀气的眉毛，水光一样的东西在眼睛里晃动，越来越亮。
　　苏锦源在那些亮光快要从她眼睛里掉出来的时候，别过了头。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
　　羽萱的照片，羽萱的人。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有些人任凭生命的率性和本真来生活，他们的快乐来源于体验本身，比如悦玲。有些人经历了很多事，他们体会，然后思考，发现生活本身的班驳，生命的脆弱，美好的易于流逝，他们的快乐来源于珍惜，比如羽萱。
　　羽萱的照片，不知名的花朵也好，雪地湖泊也好，她想传递的只是一种生命的力量。

　　Everlasting
　　永恒。

　　她想将眼中的那些好风景无限的延续下去，虽然她比谁都清楚很多风景我们只能看它一时，不能看它一世。但是因为珍惜，所以仍然不遗余力的去记录，哪怕短暂、哪怕徒劳。
　　苏锦源心里那么的柔软，软得他都有点觉得发痛了。
　　羽萱，你不知道吗？
　　人有的时候，要活得单纯一点，才比较容易快乐。

　　那晚酒吧台阶上，苏锦源和任羽萱的对话并没有能够进行下去。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悦玲发现他们两个都不在pub里面，于是和陆逸辰开始四处寻找。
　　苏锦源听到身后 “砰”的一声响，门上挂着的装饰铃铛叮叮当当交错不绝，然后毫无意外的，孙悦玲那张脸就已经近在咫尺。

　　孙悦玲把头从他们两个中间伸过来，看看苏锦源，再看看任羽萱，最后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用一种了然的声音说，“原来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啊，怪不得怎么找也找不到……”悦玲偏过头去对陆逸辰挤眉弄眼，“有人嫌我们两个碍事哦。”
　　任羽萱听了直笑，对着苏锦源眨眼睛，意思是你看悦玲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苏锦源回望她一眼，早知道孙悦玲不会领你的情了。
　　羽萱点点头，笑得更加欢畅了。

　　孙悦玲看着他们，黑眼睛转个不停，有点疑惑，“你们两个搞什么鬼？不说话就能眉目传情？”
　　任羽萱不理她，看着陆逸辰一直笑。难道你也不领我的情？
　　陆逸辰被她笑得很无奈，认命地出来打圆场。然后告诉苏锦源和任羽萱，酒吧老板感谢孙悦玲帮忙弹了一晚上的琴，送了一个大蛋糕给他们，叫大家一起进去吃。
　　孙悦玲很不甘心，盯着他们两个猛瞧，“你们两……”她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陆逸辰拖进去了。

　　苏锦源站起身来，羽萱也站了起来，她的眼睛是好深好深的蓝，好像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一样，但是转瞬就被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紧接着眉毛嘴角弯出一个没有什么深意的笑容来。苏锦源转过身，推开酒吧的门，率先走了进去。

　　四个人围坐在吧台旁边吃蛋糕。栗子粉做的蜂蜜蛋糕，很大，金黄色的表皮，流淌出美丽的光泽，非常的甜。悦玲吃得很高兴，连那个笑容里也好像填满了蜂蜜的甜味似的。吃到后来，嘴角和手指上都沾着白色的奶油。

　　孙悦玲顽皮起来，把手指上的奶油抹到陆逸辰的衣服上。陆逸辰吃了一惊，一时之间怔在那里，孙悦玲就趁着他发呆的工夫，用手指把更多的奶油抹在了陆逸辰的脸上、手上和身上。
　　陆逸辰反应过来，抄起一块蛋糕向她砸过去。悦玲立刻还击，笑得肆无忌惮。最后这个小插曲，演变成了一场混战，连苏锦源和任羽萱也没能幸免。

　　苏锦源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衬衫上的奶油渍，孙悦玲就是有这种本事，可以让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孙悦玲还在酒吧里来回穿梭，灵活的躲闪着飞来的奶油，再把手里的丢出去，制造新的战端。一个大孩子，可以随时随地找到快乐，并把这些快乐播种出去，收获到最多的笑声。
　　那么，羽萱呢？蜂蜜蛋糕在她那件白色衬衫上开出了流金的花朵，左边的脸颊上沾着一小块白色的奶油，使她看起来小了很多。似乎被悦玲所感染了，完全沉浸在简单的游戏中。
　　脸上是孩子般毫无掩饰和防备的笑容，没有一点心机，也没有复杂的心绪在里面。
　　笑得明朗而真切，笑得苏锦源心里好暖。

　　俯下身，头静静枕在双臂上，袖子上栗子蛋糕的味道立刻在鼻端芬芳萦绕。苏锦源觉得有点恍惚，他想能看到羽萱这样的笑容是很好很好的，只是脑海里似乎有个很重要的疑问一闪而过，这样的清晰，可是太快了，苏锦源无法抓住它。
　　后来这个疑问就随着酒吧里的橙黄色灯光在空气里慢慢晕开去，而变得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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