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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彭城(4)
“我不能一下子同时放走这两个人。”
良久沉默之后,刘裕一开声,就是意料之中的这么一句。而后,又是良久沉默。
要是旁人,可能就觉得是刘裕在赶人了。但这次刘义隆的使者特别恭敬,微躬了身,安静站在那里等着。恭敬出了一种异样的坚韧感。刘裕身边的僚佐,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终于刘裕又叹了一口气:
“如果他要沈林子的话,那么,谢晦就不能去。”
那位使者这才松一口气似的,向自家府主的父亲和上司称了谢。
年是在路上过的。路上就得到了很糟糕的消息。关中有变。
刘裕才走,铁弗便虎视眈眈。驻军时有失利。正月十五,刘义真的中兵参军沈田子,杀了刘义真的司马王镇恶,以及他的兄弟;而刘义真的长史王修,又杀了沈田子。未曾大战,先折数员大将。傅亮错愕,谢晦失神,刘裕惊惋。但这时候大家都还来不及细想。
作为矫令者的兄弟,沈林子一时十分尴尬,在人前也无法悲伤。
但他还是刘裕的中兵参军。还好,也没什么人敢打扰他。
大军回到彭城,已是正月廿五。刘义隆整装将发,特来见过父亲。十岁多点儿的少年,手长脚长,灵巧敏捷,还没怎么开始蹿个儿,显得有点瘦,动起来像是个略乖巧又带点儿淘气的大只狸子。而父亲已过天命之年,早是鬓发生苍了。
刘裕就深深地注视着他。
但他的举止,完全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就像任何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这孩子的头衔,现下长得很,超过他留在关中的仲兄两倍。整个上游,益州、梁州、荆州,更南的宁州,往北的侨雍州和侨秦州,乃至豫、扬两州的某些郡,都在他节钺都督之下。很难想象,这原本是个母亲不受父亲喜爱,甚至早已被处死的庶出孩子。这样的孩子,只怕看起来越是正常,就越有哪些非同一般人的地方吧。
在侧的谢晦也多瞧了刘义隆两眼。他猜,刘裕是认为,大抵孩子好,也可能有人教得好,至于谁教的,为什么要教,可以多想想。他甚至可以帮着刘裕多想想。虽然他也想不过来。
这时无巧不巧,新任西中郎将中兵参军沈林子,正好有事进来回报。
刘裕手一抬,指着坐侧刘义隆说道:
“这就是你的新君,我托给你了。”
沈林子没多说什么,转头望了望刘义隆,又望了望刘裕,俯首应命。
中兵参军,是幕府精锐的统领者,往往也负责主君宿卫。
更早前,王镇恶、朱超石、朱龄石,都做过刘裕的中兵参军,一旦外派,也都是方面大将。在刘裕看来,也许他带大了沈家兄弟,也该换沈家兄弟,帮他搭把手,带带孩子。
他的孩子太让他头疼了。他自己小时候也不懂事,不知道教孩子怎样做个好孩子。
也许,再把一个孩子,交到沈林子手里,可以抚慰一下沈林子对兄长无法言说的悼惋,以及对自己兄长没法再带孩子的歉疚吧。
跟了大头目这么多年,沈林子很明白。才到彭城没多久,也就匆匆跟着刘义隆,去了他到过好几回的江陵,又派船顺江而下,回到建康,接自己的夫人和孩子来。
来来回回,也好几个月。公私皆繁忙,不遑他顾,不过偶尔也投书问问彭城僚友,到底发生了多少或大或小的事。话最多的从来都是谢晦,当然,六月刘裕建了宋国霸朝,就是他取代当初的沈林子,总领刘裕宿卫了。
但很快更糟的消息传来。
正月之后,关中一直乱到了十月。刘裕终于忍无可忍,派出朱超石宣抚河洛,又命朱龄石去接替刘义真。但这时铁弗正等不及,即时全力出击。——
数万袍泽,终究都化作长安城外,那名为髑髅台的京观。
从义熙元年到义熙十四年,这些人一路高唱凯歌,杀伐而来,也曾践踏过敌人的尸首,也曾抢掠过对手的子民,从未品尝过被人践踏和劫掠的滋味:直到如今。
刀锋划开人类肌肤时微妙的颤动,血管和肌腱崩断仿佛有声,鲜血和其他体*液喷涌而出,对这些人来说,居然好像清洗灵魂一般充满快感。那么熟悉。那么习以为常。
现在,都是别人的了。
轮到自己被杀戮,会不会感觉有所不同?
沈林子不知如何安顿自己的心绪。他甚至无法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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