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希腊神话后传）

　　艾瑞儿做了一个梦。
　　恍恍惚惚在梦中，她还是从前那个小女孩。她手里捧着一片叶子，站在山坡下采集从岩石上落下来的新鲜的露水。
　　仄费罗斯出现在前方，向她招手，于是她捧着装满水的叶子，满心欢喜地朝他跑了过去。可是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雾蒙蒙的一片。她分辨不出方向。
　　霎时玛丽安出现在面前，鲜血从她胸前的伤口蔓延开来，猩红色的汹涌的液体绽放在在白色长袍上，显得无比刺眼。
　　那一片叶子从艾瑞儿手中滑落。她开始奔跑，拼命地奔跑，直到撞到一个人的怀里。她抬头一看，竟然是西斯。他展开黑色的披风，把她裹在怀里，“没事了。”
　　这一刻，她从梦中惊醒。
　　***
　　仄费罗斯进来的时候，她仍然在沉思。
　　“怎么了？”
　　艾瑞儿叹了口气，她轻轻抚摸着手镯上的红宝石，“要是它的上一位主人还在的话，就好了。”
　　“我见过她。”
　　“什么？”
　　“那时候我还是个少年，只在丛林中见过她一面。她与我擦肩而过。只是那么一次，我却被她深深吸引。我看不透她那忧愁的、金色的眼眸。他们告诉我说，这是星族最高贵的女神。我并不指望她能停下匆匆的脚步。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她，就好了。”
　　“不管我怎么做，还是无法完全发挥它的力量。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关系，艾瑞儿只要做艾瑞儿就行了。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可是——”
　　“没关系。我只希望，能够永远看到你的笑容，无忧无虑的笑容，就算要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我也不会后悔。”
　　“仄费罗斯。”艾瑞儿看着他，沉默了半晌，“等一切结束了，我们一起回人间，像从前一样。”
　　“好。”他的脸上这才绽放出笑容。
　　“一言为定。”
　　两人在星光下缔结了这个约定。

　　****
　　迷失森林里，一阵风从她身边吹过，拂起了她的长发。
　　直到现在，手镯还没有完全承认她是它的主人。只能在黑夜下发出微弱的光芒。
　　“就连你也知道，我是个没有责任心的神么？”艾瑞儿自嘲地想了想。这个时候，突然很想见到那个人。这样想着，她便不知不觉朝着迷失森林走去。
　　明明知道是危险的，明明知道和自己的责任相悖，她还是无法制止自己的举动。
　　突然，周围涌出来一些幽灵，将她团团围住——她曾经在迷失森林见过那些幽灵。她亮出了手镯，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光芒笼罩在身上。

　　一个个阴影飘了过来，围着她跳舞，发出各种嘶哑的声音，
　　“看来她无法使用它。”
　　“她是最好的祭品。”
　　“她的鲜血可以平息我们的愤怒。”
　　“这里是冥界的结界，也是你的葬身之地。”
　　这些幽灵纷纷露出阴森的笑容，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毛骨悚然。
　　艾瑞儿知道，在那些长袍之下，都是虚无。

　　“这里是迷失森林的中心地带，黑暗一族的禁地，任凭你有什么神的力量，到了这里都没有用了。”幽灵们得意地说道，“这回我们可要好好报仇了！”
　　他们张牙舞爪地向她扑了过来，一个个来势汹汹，如同海上骇人的波涛。风声阵阵，丛林间回荡着他们的笑声。他们的攻势无休无止，仿佛无数黑色的利箭向她袭来。
　　现在唯一能保护她自己的，就是自身发出的星之光芒。但是她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整个光圈在黑暗的包围下越来越小。她感到剧痛袭来，整个身体都无法动弹，眼看着自己剩下的一点光芒，就要被黑暗吞噬了。

　　一片蓝色的光芒闪现在眼前。
　　艾瑞儿的眼中立刻闪出惊喜的神色。
　　西斯还没有靠近，那些影子就好像受到了无形之手的推动，纷纷退避到一边。然而西斯对此并不满意，他挥舞着手中的剑，所有的一切黑影都被吸收了进去。
　　一瞬间，周围一片寂静，仿佛夜色也已经凝固了。
　　艾瑞儿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或许是因为单独与黑暗对峙得太久了，她的脸色是那样苍白，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现在平静下来之后，她却连站都站不稳了。
　　西斯扶起了她，发现她浑身都在颤抖。他用双手紧紧抱住她，用一种温和的语气安慰道，“没事了。”

　　“你怎么会来这儿？”艾瑞儿仿佛还在做梦一样，她有些神情恍惚。
　　“我感应到黑暗的力量往这边骚动。没有我的命令，他们擅自行动，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可是，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想见见你。”说这话的时候，艾瑞儿的声音细得像蚊子一样。“我真没用，没有了强大的力量，我就什么都不是。”
　　“不是这样的。”他用一种爱怜的眼神注视着她，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什么期盼的东西一样。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你有一颗纯真的心，所以他们无法靠近你。”
　　“真的 ”
　　“真的。一般的人，在迷失森林里绝对撑不了那么久。”
　　艾瑞儿听罢一笑。笑容宛如五月的天空，那般明亮，那般晴朗。

　　他俯下身去，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吻。忽然，他看到她的右手，愣住了。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神器光泽依旧，历经三百年而不染世间微尘——那些古老的符号标榜着主人的尊贵身份。
　　艾瑞儿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抬起头来看他。
　　西斯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沉浸在一种回忆之中。
　　“艾瑞儿？”西斯重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我到底在想什么？”他不禁自嘲道。“不过，”他话锋一转，“这里的确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快离开。”
　　艾瑞儿想要说些什么，又被他的目光止住了。
　　她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声“谢谢”，幽幽地离开了。
　　西斯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他祭起了魔剑。无数黑色雪亮的缎带一样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涌来，冲进剑身，每一次能量的添加，都会让这把剑变得更加耀眼。这就是黑暗的力量，这就是足以复仇的力量。
　　“我夺回了我的剑，也将夺回我的荣耀。”
　　冰冷的风，吹得他脚下的落叶沙沙作响。

　　*****
　　太阳告别大地之时，整个天空都因绚丽的色彩而燃烧，又悲壮又美丽，像是为战争拉开了帷幕。地面浸染了空中的颜色之后，景象也是无比壮观。
　　原本懒散的巨人们这一刻居然也昂首挺胸，手中刀剑反射出的光芒直指天边。大地忍受着他们脚步的践踏，回响声地动山摇。他们摆出巨大的阵容，所到之处，都会带来恐怖。

　　风族的四位主神化身为四股旋风穿梭于大地之间。他们中有最捷足的报信者和最猛烈的战士。潘神带领的牧族也身披绚烂的豹皮和虎皮，肩挂弯弓和利箭，决心与对方死战到底。

　　“这样的战场，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看着眼前的一切，西斯拔出了魔剑，剑身泛出的蓝色与他的眼眸交相辉映，在风中尤为耀眼。曾经失去的，都要夺回来——他在风中起誓，要用魔剑的光芒打开前往神殿的通道。

　　双方成群的士兵涌出，混战在一起。
　　流星般的箭矢超巨人们射来，有不少肩上腿上中了箭，痛得鬼哭狼嚎，四处乱窜。
　　这时候，安泰俄斯开始用最凶恶的话责骂他的部下。“你们这些混蛋，难道如此贪生怕死么？只要我们旗开得胜，就会有成堆的黄金和土地。要是你们在战场上一无是处，所有的战利品将归我一人享受。你们都给我坚持住，直到我们推倒宙斯的宫殿，焚烧他的大门，用我们强有力的双手撕裂所有敢于阻挡的人。”
　　巨人在他的驱逐之下强行挺进。他们投掷石块和矛剑的手臂已经酸痛难忍，汗水湿透了他们庞大的身躯。但是他们掷出的巨石和长矛，也击碎了一些神族士兵的手臂和胸骨。

　　波塞冬又选择了中立，他持着三叉戟在海里观望，借着泛起的浪花遮遮掩掩。
　　战神阿瑞斯抱着自己被射伤的肩膀闹得人仰马翻。血流如注的伤口带来的疼痛削弱了他的意志力。他的模样好像一只受了刺激的狮子，不对，更确切的说是一只发怒的野猪。长期的养尊处优让他变得愈加肥胖，他只好抱着脑袋灰溜溜地逃回神界。
　　赫拉嘲笑他说，“聪明人应该保存实力，有星族在前方，还用不着我们出手。”
　　赫尔墨斯主动跳出去做战场信使，因为他有不同于四位风神的立场。

　　****
　　星空神殿外，星族全副武装正在守候。他们的铠甲金光闪闪，如同身后的神殿一样耀眼。
　　“这些家伙，还真是不知疲倦呢。这么久了，我还真有些寂寞了呢。”他摩挲着手里的剑，“这一回，总算有些热闹了。”
　　他的心如同手中的剑一样无所畏惧，战争将赋予他平常难以企及的荣誉。

　　西斯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好久不见。”西斯冰冷而有礼貌地向珀尔修斯打招呼。
　　“你们竟然如此狂妄，还敢来向神族挑战。等着瞧吧，你们最后的时辰已经来临。”
　　珀尔修斯的目光移到他手中的魔剑之上。传说中的三件神器之一，可以吸收任何黑暗的力量。现在，它正发出幽蓝的光芒。“我可没有心情和你们纠缠。”
　　“想过去可没那么容易。我们从来不曾，也永远不会，在黑暗一族面前屈服。”
　　“这么说的话，真是太糟糕了。”西斯扬了扬眉，退到一边。
　　塔纳托斯从他身后闪了出来，死亡之镰在他手里挥舞着，泛着令人惊颤的白光。死神之镰可以无情地夺去凡人的灵魂，对神族没有这个作用。不过，它却仍然可以重创对手。他对着神族士兵肆无忌惮地挥舞着镰刀，划破那些做工精美的盔甲，将它们砍得七零八落。“闪亮花哨的铠甲救不了你们！只有傻瓜才会愚蠢地向我挑战。”
　　巨人们也攻进了神殿，大门的两根神柱被连根拔起，轰然倒塌。
　　提坦巨人们大吼，若非遭遇放逐，本来应由他们来支配世界。只要全力以赴，他们也将获得荣耀。巨人们用自己的蛮力，对抗众神，想要夺回失去的权力和土地。

　　西斯趁乱冲进了神殿内部，
　　他一直在奔跑，拼命地奔跑，终于到了那个房间。
　　西斯走上前去，只见一个女子沉睡在水晶之中。
　　果然是她。
　　只是，她绝对不是安睡。她倒在那里，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大理石地板。波浪般的金发散乱在她的脖颈周围。白色的百褶裙也铺陈开来，像被摔碎的花瓣。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只有嘴唇还有一丝血色。看到这一切，他的心抽紧了，他可以想象得出，三百年前的那一刻，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从这一刻起，他复仇的决心又增强了百倍，仇恨的血液在他的身体里沸腾。“他们胆敢这样对你，我会把一切都毁了的。回答我，我已经站到了你的面前，回答我。”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她的脸颊或是发丝。是不是这样，她就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有些什么反应。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唤，她也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三百年的等待，换来的就是你沉睡的躯壳么？”他像一头受伤的猛兽，拼命捶打着水晶棺材。

　　艾瑞儿跑进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这一幕。她伸出手去，想要安慰他。可是他的眼神，只停留在水晶棺材之上。
　　“这就是原因么？”她站在他身后，咬紧了嘴唇，“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么？”
　　“对。”他的视线却没有离开水晶中的人，“她是我的恋人——艾丽安娜，这个手镯上一任的主人。”
　　艾瑞儿看看右手上的手镯，又看看他，“你还是快走吧，他们很快就要过来了！”

　　“那又怎么样！”他抬起头，幽蓝的眼眸上布满了血丝。他拔出了剑，“如今我要用十倍的愤怒向他们讨还。所有我失去的，都要夺回来，哪怕要用斯提克斯河水清洗剑上的血污。”
　　珀尔修斯冲到了门口。“你还是乖乖投降吧。否则我就把这水晶砸碎，让你再也见不到她！”
　　“你敢！”西斯被激怒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力量。魔剑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蓝色的火舌从剑身窜出，朝珀尔修斯直奔而去。
　　“这可是你自找的！我要用你的血，来祭奠我沉睡中的爱人。”他朝珀尔修斯走去，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艾瑞儿冲到了他的跟前。“不要这样——”
　　“我不想与你为敌，让开！”
　　艾瑞儿金色的眼眸一瞬间变得坚决。“以星族女神之名，召唤星空的力量。”金色的光芒从手镯上泛出。
　　“终于开始认真了。”西斯的嘴边浮现出一丝嘲笑，他也祭起了魔剑。
　　金色的光芒与蓝色的光芒对峙着，好像昨日重现。

　　塔纳托斯挥舞着镰刀冲了进来。
　　“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她也能召唤力量么？”他用镰刀的一端指向艾瑞儿，“听说艾丽安娜的灵魂在她身上，想让她复活，必须释放她的灵魂。你必须杀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嘴角边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弧线。

　　艾瑞儿显然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她的光圈越来越小。终于不敌西斯的力量，摔倒在地上。
　　西斯向她步步紧逼。
　　艾瑞儿倒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望着西斯。她的眼睛里，映射出他拔剑而来的影子。
　　惊愕与悲伤，一起涌上心头。“这个人，真的要杀了我么？”她立在原地，没有躲闪。
　　那把剑就要刺到她胸口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他终究还是无法对她下手。
　　“果然我还是无法伤害和她拥有同样一双眼睛的人。”
　　西斯把剑收入鞘中，将她从地上扶起。接着，他不顾周围惊讶的眼神，紧紧抱住了她。“我说过，我不想与你为敌。你们有着同样的眼神。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再三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知不觉的，艾瑞儿的眼中有泪光在闪烁。“为什么会流泪？为了这个人？”
　　“因为他是最重要的人。”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她心中说道。心跳的速度开始加快，那些属于前世的记忆碎片又翻涌而来。那是一瞬间的光芒和一瞬间的破灭。她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翻涌过来的记忆，拼命想要冲破封印的枷锁。手镯也因为她情绪的激动而产生了共鸣。一股新生的力量，在她的血液中奔腾。
　　金色的光芒从她身体中绽放，她的身体变得欣长，金发也如瀑布般披落下来，宛如阳光中泛金的波涛。
　　金色遍染之处，水晶破灭，里面的影子消失了。
　　重合的影像出现在他面前。
　　“我真是个傻瓜，水晶中的你不过是幻影，现在的你才是真实。明明就近在咫尺，却一直没有发觉。你曾经告诉过我，失去眼睛的人无法看到灿烂的星光。失去心灵的人永远坠入黑暗的深渊。外表可以虚妄，心却不会骗人。”西斯自言自语道。

　　明知毁灭却依然追求，这就是他们悲剧性的命运。
　　她原来是他没有浸入冥河的那一部分。
　　纠缠不清的悲伤回忆，就算是再过千年也不会改变吧。
　　一直持续了几百年而未断的牵挂，冥冥之中又把两个人带到了一起。
　　从相遇的起点开始，命运的齿轮又开始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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