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烬

　　若兰是在街道上被闲逛的羽林军发现的。
　　原本准备不用当值可以买酒遛鸟好好玩玩，偏生凑了个热闹去看一边闹哄哄的到底是个什么事情，结果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听到了一个还算熟悉的声音。
　　然后万分头疼以及焦急地去请示明王爷，心里骂了句娘，这算个什么事。
　　等到明王爷和珩三一群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一幕凄惨正好，当真可以写成话本子来给后人观瞻，艺术来源于生活，生活却比艺术残酷。
　　脸色凶狠的嬷嬷一把扯住若兰的衣服，声音粗犷：“卖身契都签了，你还在这里丢人现眼做什么？！破了身子的姑娘，我还嫌亏得大呢！”
　　若兰的长发全部披散下来，身上的头面首饰都被剥下，唯有晨间簪在耳畔的一朵白色绢花，因为不值几个钱，所以并未被拿走。身上一件衣裳已经被雪水打湿，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清丽娇俏的花纹了。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一双眼睛空洞浓黑，只有眼泪簌簌落下来，也不理会一直拉扯着自己的嬷嬷，身子微微发抖，手脚并用爬到站在嬷嬷身旁的少年面前，抬起一张美丽的脸，带着乞求的神色看着他。
　　“公子，既是你家的婢子，如此不懂事，那我们也不敢收，你就带着她回去吧。”嬷嬷似乎已经失了耐心，口音愈发冷了，“那些银子也请你悉数还给老身，我们这边地方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那少年听得这话只是蹙眉，作出很是为难的样子：“可惜我家少爷交代了，这次必须将她弄走。嬷嬷你且等我一下，我这就好好劝劝她。”
　　随后便蹲下，平静地望向少女：“你说你这么不让少爷省心，少爷怎么留你，如今你不肯乖乖跟着嬷嬷走，不是只能逼我将你杀了买去屠户那里吗？”
　　若兰颤抖了一下，只是死死咬着嘴角，然而眼神已经是一篇空洞，仿佛所有的希望都被熄灭，那样凄凉而绝望。
　　明王爷的脸色本就已经铁青，低头半晌突然吼出一句话：“谁敢？！”
　　恍如惊雷。
　　珩三吓了一跳，章胥初留在了席风楼处理剩下的事情所以请了她跟着来看看，就是为了防止这位火爆脾气的王爷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然而明王爷的性格也实在是过于阴鸷，她又不熟悉，怎么安抚？
　　下意识地，她看向了那个要把若兰卖掉的少年，却有些吃惊地发现，那个少年的脸上似乎有一抹轻笑一闪而过。
　　“她是我王府的歌女，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管了？”明王爷几步过去，站在若兰的身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寒光一闪，看向那个少年，“谁允许你卖了她的？”转而又瞟向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的嬷嬷：“谁给你胆子买的？”
　　那个少年只是不卑不亢，很有分寸地捏了个礼：“参见王爷。”
　　此时珩三才挤过重重人群走到前面，她虽然从未和若兰见过面，但是也大致猜到这个女子就是明王爷很是记挂的唱评弹的歌女，于是蹲下身掏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拭眼泪：“没事了若兰姑娘。”
　　而若兰只是呆呆地半跪在那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王爷这句话就有不对了，若兰姑娘虽是王府的歌伎，却从未有过卖身契，王爷也说过清音小筑的女孩子们可自由婚配，若兰姑娘是许了我家少爷的，卖不卖卖给谁，都是我家少爷说了算。”
　　那个人说话只是十分地有分寸，说完也是很有分寸地拂了一下衣袖，上面的紫金流火花纹让珩三愣了一下，然后沉下了脸。
　　明王爷的怒气显然已经达到了极点，脸色极其阴沉难看，即将爆发之际，却是另一个黑色的身影赶在了前面。
　　“公子说的也的确在理，”珩三的声音温柔清朗，拼命压下隐隐的怒意，“那么我们从嬷嬷手中买下若兰姑娘，大概也是在理的。”
　　她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已经吓傻了的嬷嬷手上，笑容清浅：“嬷嬷，你说是不是？”
　　“是……是。”那嬷嬷几乎要哭出来了，恐怕只是希望自己没有想要买这么个姑娘，“姑娘你说的在理，那我老婆子就先走了。”
　　“姑娘做事说话问心无愧，我也无话可说。”少年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同样对珩三行了一礼，“姑娘美貌，同样富有涵养，在下很是想要结交这样的朋友呢。在下金陵王氏公子的侍读裴霖，敢问姑娘芳名。”
　　“苏珩三。”珩三只是淡淡报了自己的名字，双手用力扶起若兰，幸而她已经轻如一片羽毛，很容易扶住，“公子行事果断，珩三高攀不起，就此别过。”
　　裴霖唇角露出一抹笑容，看了下一直在旁边的阴沉着脸明王爷，唇齿间似乎划过一抹轻笑：“真是可惜了啊，那在下告辞。”
　　语罢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笑着凑在若兰耳边说了一句话，虽然珩三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是明显感觉到若兰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那人才含笑离去。
　　看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明王爷的手猛地一动，却瞬间被一只冰凉纤细的手握住，珩三的声音很低，然而很是镇定：“毕竟是金陵王家，王爷还是不要做得太过火为好。”
　　掌心处那双手狠狠握成了拳头，青筋暴起，珩三只是一如既往地握住，此番的人最是没有理智，唯有拉住他才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终于明王爷的手渐渐放松，变成一片颓然，珩三才将手抽出，蹲身行礼：“方才一时情急，请王爷降罪。”
　　明王爷低头看着少女，那样乌黑如瀑的长发，肤如凝脂的脖颈，五官精致清丽，看得到长长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般，然而心里却怎么也怜惜不起来。
　　他只是俯身将已经宛如死人的若兰拦腰抱住，声音冷漠：“我虽然不打女人。”
　　珩三的身子一僵，抬头时只是看到明王爷穿着劲装的背影，那样高大挺拔，却那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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