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学长

　　有一种力度是，当你握紧手心，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而宫城会眨着幽深的双眼，矫情地说：那是青春的重量。

　　*

　　及川呈大字型，气喘吁吁地瘫倒在体育馆的地上，仔细一看会发现他嘴角上扬，带着得意的笑。
　　第一次，他第一次发出了个还算象样的跳跃式发球，为了那个瞬间可累得够呛，再怎么体力充沛如他的少年，都经不起那个混蛋城户学长的魔鬼训练。
　　及川用余光瞥见城户朝他走了过来，臭屁地咂了声嘴，挑了个眉：「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别躺在这丢人，起来继续。」城互不留情在及川肚皮上运球，「凭你那点力度就能叫作发球？我真为北川第一的未来担忧。」
　　「唉唷，学长，没想到你也把我视为北川第一的支柱啊──！」及川咻地从地上弹起。很好！只要抓到了球感，这种发球要成为他的必杀技也只是迟早的事！
　　城户冷冷地道：「总是要在一群烂苹果里，勉强找到一颗能看的。」

　　愈昂贵的苹果愈是看外表，审美过后，才尝得出内在滋味。
　　谁又晓得夏娃摘下的苹果是否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学长，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
　　「我不想听，你要做的只有，起来，然后练球。」
　　及川没有理他，这几天的相处使他知道，他们虽然不对盘，却有个共通点，一个藏在内心深处的开关，只要触及那一块地方，他们都束手无策。

　　他已经好多个礼拜没有去看那个人了。

　　「学长，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就任何条件来看，宫城学长都没有必要去做主攻手，他是一个完全的二传手，没错吧？」
　　这句反问并不是征求城户的同意，而是及川的自言自语，嗓音略沉，恰似叫哑嗓子的蝉鸣。
　　「就算是出奇不意的战术……也没有人会放着这么好的二传手不用吧，真不懂为什么教练会安排他打主攻手的位置……」
　　太奇怪了吧？及川噗地一声，忍不住略显歇斯底里的笑声，似呢喃似吶喊，断续却不消止，尽是从那一颤一颤的后背传出，如一根细针煎熬地扎破城户的耳膜。

　　城户沉稳的嗓音，与及川形成对比。
　　「你说的对，为什么遥要打主攻手的位置，为什么遥不能成为唯一的二传手。」
　　不能成为我的二传手，硬要跑去打双位置，弃我不顾。
　　越是装作疯癫的人，就越是清醒；越是清醒的人，却越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一切都是假的，又有什么是真得。
　　不屑、漠然、烦躁、厌恶，城户冷淡的目光洒落在及川身上，并且毫不掩饰，这一份打从相识起便贯彻始终的「我讨厌你」。
　　人们常说，喜欢一个人，是因为能在那个人身上看到自己所没有的特质。
　　那么，讨厌一个人呢？

　　及川不是傻子，他有作为二传手敏锐的察觉力，他能感觉到城户的视线，他也全然接收，丝毫不在意，因为耍笨的时候如果没有观众，就一点效果也没有了。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理，作为队伍的一员，及川希望宫城当二传手；可是作为个人，他却希望学长能够接自己托过去的球，因为他也是一个二传手。
　　没想到崇拜一个二传手，进而成为一个二传手的后果，就是无法跟他站在同一边的球场。
　　正因为是独一无二、无法取代的位置，才会让人这么痛苦，难以抉择。决定是要放弃你，还是要放弃自己。

　　「及川，」城户打断及川，一如既往，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
　　「遥担任主攻手，不是教练的安排，是他自己要求的，」城户顿了顿，看着那个停止颤动的后背，「五局赛里至少要有一场赛局，让他脱离二传手的身分。要不然，他就退队。」
　　「他是认真的。」城户缓缓地说道。

　　『他是认真的』，及川倒在地上，耳朵嗡嗡作响，任由生命流逝，『要不然他就退队。』
　　当有人这么评价宫城学长，就代表没有回转的余地，他真得会退队，只因为你没有给与他一场不是作为二传手的比赛。及川忍不住嗤了一声，真是奇怪的要求不是吗？

　　丑角在卸下面具后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是如此独一无二，我们除了相信与答应，又还能怎么办。

　　这是个互利原则，我们没有更优秀的好手，所以选择妥协。
　　同样的，如果有人比他还要优秀，那么就不再是非他不可。
　　正因为是队友，所以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彼此，北川第一对胜利的渴望将凌驾于所有的情感之上。

　　「就算是一场稳赢的比赛，我们也得打赢三局，才能接受胜利。」城户冷冷地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的目标是三局决胜负吗？因为过了第三局，我们就要开始用失去一个优秀二传手的战术迎战。真可笑不是吗。」宫城并没有征求及川的回答，他只不过是在自言自语。

　　「遥，他是一个胆小鬼。」

　　胆小鬼？
　　及川从地上爬起，看向城户，「这话什么意思。」

　　城户垂下眼眸，与及川的目光相逼，带着震慑的暗光，毫不退让。
　　「没有人会懂一个优秀的二传手，没有人真正懂得宫城遥心里在想什么，他之所以会是王牌，是因为他走在所有人的前面，正因为他永远都在前头，他才有资格引领北川第一走向胜利。」

　　及川不悦地反驳，「所以说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胆小鬼呢，宫城学长是王牌呀。」

　　「你不会懂的，」城户把及川从地上提起，一脸受不了地说：「真是够了，拜托你们别把学长想得太厉害。」
　　就算体能训练与比赛经验都比作为菜鸟的你们丰富，「学长」不过只是大你们两岁的中学生而已，只是一群拉不下面子，硬要在学弟面前逞强的人。只不过是因为你们太弱，才会以为我们很坚强。

　　城户提起及川的衣领，看着那双倔强的眼睛。
　　遥，就是这个人吗？你凭什么认为这个菜鸟能走得比你还要远。他会比最初的那个你还要喜欢排球吗？

　　「无论是在场内还是场外，二传手有太多的事情要顾虑，他必须将简单复杂化，猜忌敌手、观察队友，从生理到心理，从时间到空间，预料下一步，控制整场比赛的节奏，将胜算拉到最高机率。这是宫城遥天生的本领，我们给予他不可丢弃的责任，所以遥他不允许自己忽略任何细节，他不敢松懈，就怕辜负了别人的期待。」

　　『哎，压力太大了，城户，我没办法继续下去了，没想到打球会变的这么累人。』
　　那天，我没把你的话当一回事，因为你是笑着说出这些话的，从上扬的唇角连带到你的眼睛都在微笑，轻柔地弯成月牙的形状。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只是想找人聊天而已，没有发现那是你的心声，你累了，却无处宣泄。

　　是我的错。
　　当失去乐趣，一切都会变得索然无味，最后将成为负担。
　　我不甘心，我们在一起打了这么多年的排球。明明我们是最好的组合、最完美的伙伴。
　　我却没有在你向下沉去的时候拉你一把，我甚至没有注意到你的坠落。

　　城户放下及川，转身，他的鞋尖碰到了排球。
　　「他追求胜利是为了整个队伍，并不是为了自己。」

　　「他没有你想象中这么喜爱排球，及川。」城户说：「他跟我们不一样。」
　　「排球，不是宫城遥的世界。」
　　「遥他，不愿意承受更多的压力，他不想做二传手。」

　　「他不会回来了。」

　　不会再回来了？
　　及川觉得生气，非常生气，血液冲顶，脑门一下就热了。这个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怎么可以这样说学长！他们不是……及川瞪大着眼，一股怒气冲口脱出，「城户！有没有搞错？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这家伙……」

　　城户侧头喝道：「闭嘴──宫城遥不再喜欢打排球了。」

　　「况且，他大概再也不能打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