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杂

　　永冬之巅的雪莲……

　　居然一语成戳……眼前这个身着白衣的肃穆女子，不论是相貌上，衣着上，还是性格上，都与这个物象如出一辙。

　　洁白，纯净……

　　——寒冷。

　　在不知第几次试图跳起话题、又以对方礼貌却满载回绝性质的回应结束之后，楚易深深地感叹。
　　自成亲以来，已经过了好些日子，本以为是柔弱女子的这位萧姑娘，那天之后倒是完全颠覆了少年的预期形象。和善客气，礼数周全，说话为人极有分寸，与她谈话的人感受从来都是轻松得体的——因为话题永远只会停在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上。
　　但是楚易却觉得有时候，光是看着她就很累。
　　大概是因为，自己实在不知道，如何作为她在此地唯一的家人，和这个人相处。
　　也许，有一份关心她的责任？
　　他也不清楚，但是若真如此，这种劳累感就有一个合理解释了。

　　——她不需要关心。
　　至少她表达出这个意思。

　　但是，现在这样就有点……尴尬了吧？
　　前几天的夜晚，原盟主尤甫久违地与楚易见了面，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尤甫以臣子谏言的口吻向他提议，由于柏氏部落地处偏远未能与会，新上任的盟主与夫人应该亲自视察，以示身份，同时表达关切之意。
　　撇去当时古怪的气氛不说，楚易觉得没有不照做的理由。
　　所以，楚易与萧木槿此时正带着四五护卫，骑马漫步在广袤寂静的雪野之上。然而从出发时的日出到如今的正午，除去诸如“过得还习惯吗？”“托您的福一切无碍”的客套话以外，两人之间一次带有意义的接触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这样一起骑马出行，不说点什么不是很……奇怪吗？
　　而当天气、饮食、健康依次出场以后，楚易便依次陷入了脑内话题搜寻、找不到、继续找、还是找不到、最后在心里慢慢为马蹄声打起拍子的情境。
　　同样的沉默，于这另一人来说却是难得的放松。公式化的应付就是她这些天全部的任务，尽管是些无足轻重的嘘寒问暖，却也不难从其中看出些门道，只是，需要时间，像现在一样的安静时间，来消化它们。
　　眼前这位夫君，盟主之位的名存实亡是除他自己以外都知道的事实，知道这个不足挂齿，问题在于自己被迫与他处于同一阵线，现在这实权在谁手里，诸如此类的各种讯息若不掌握，那么一旦周遭诡异不安的气氛崩塌，她怕是难逃牵连。

　　对，这里还远没有安逸。

　　而人们竟称她带来和平。

　　……

　　“嗯……”突然间，楚易吞吞吐吐起来，似乎是烦恼该如何妥善称呼这位名义上的内人，“木槿……姑娘，这个给你，出门的时候忘记了。”
　　顺着比本地居民略显白皙的手臂，递来的是一块粗糙的雕花石片。打破沉默的举动，与之前的闲聊似乎多出一份坚定感，明显让人感到带着一定的目的性，所以萧木槿接过后并没有打断，静候少年为行为做进一步解释。
　　“这是‘踏云’垂饰的另一半，”谈起自己朝夕相处的马儿，脸上逐渐眉飞色舞，褐发间的耳坠隐约闪出光芒，“和它脖子上挂的是一对，现在它是你的，手上这另一个便是凭证。”
　　想起来时的路上，这些士兵的马匹上，也确实是有类似的物件，萧木槿微笑着点了头，默默收起，侧身时却发现，楚易坐骑的垂饰与他人都不同。
　　“为什么殿下您的马挂的是一双？”维持着笑容，萧木槿用随意的语气问道，“是……作为盟主的特殊习俗？”
　　“……不，”楚易抚了抚坐骑耳后飘扬的鬃毛，“赤练是作战马用，没有主人，只是我一直照顾没到年龄的它，感情好罢了……”
　　说着，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还有就是……嗯……叫我楚易便好，哦！我不知道这些规矩是怎么要求的，只是说我比较不希望、唔、不喜欢？嗯……我是说、不习惯，私下里被这么尊称……”

　　尽管知道这人的地位和本人并不相符，然而被一个护卫簇拥的蛮族首领，用如此不安的、甚至有些示弱般的口吻要求，萧木槿突然觉得，这场景太滑稽了。
　　像是……灰狼战战兢兢地去逗兔子……
　　“……噗！”想着，居然淡淡地笑出了声。
　　而当事人的楚易却二丈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自己哪句话出了纰漏，引得了不知是嘲讽还是赞许的笑声，只能愣愣地看着对方奇怪的转变。
　　——算了……
　　迷茫之中，他欣慰地想。
　　也不坏……

　　“盟主，”一直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柏氏向导开口，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的平易互动被迫中止“再往前就要上雪山了，路会很窄，您和夫人一定注意！”
　　回过神的时候，萧木槿收起笑容不再说话，回归沉默的氛围让楚易无奈。
　　插话的时机真是不巧啊……
　　为了不又彻底陷入寂静，他转而与向导闲聊起来，希望能再发展出交谈的氛围。
　　于是望着脚下越来越陡的山坡，他说：
　　“柏氏部落想必都身手过人，穿行于如此陡峭的山崖，这若是失足，怕就没命了。”
　　“盟主过奖了，”戴着杂色毡帽的男子哈哈应道，“这里雾气浓重，岩壁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高，摔下去并不一定致命。有一回我就滑了一跤，顺着那边那个坡滚了下去，厚厚一层雪，感觉和摔在毯子上一样，爬起来什么事儿没有。”
　　一说，男子倒有些刹不住了，“还有，您可得注意了，在这里茶水一定得赶着喝，不然，那水马上就像这下头的接天河一样，全给冻上了！”

　　“是嘛……”

　　不是这样的……你一个人说得起劲，那姑娘更加没兴趣开口了……

　　而且，为什么是骄傲的语气……

　　“不过这里也是挺漂亮的，您瞧下面那些伸出的树枝和矮树丛，不比草原上的凄凉！”

　　嗯，是吧……就是都秃了……

　　“还有……”

　　“那个——！我们这样要多久才能到？”

　　“啊，您瞧我，都给忘了。”
　　将比划着的左手重新伸回缰绳的位置，右手则指向前方的山峰。
　　“这上面就是了！”

　　雪地云雾之上，隐约可见疏疏落落的木质房屋，散落在山间，似被遗弃的孤魂野鬼，眼前雪花缓缓飘落，哀叹着逝去的生机。
　　对于这样一个部落，盟主的特意拜访，真的重要到上任后第一要务的地步吗？

　　——义父……？

　　一旁的萧木槿依旧未做言语，斜睨着这里唯一一个对答案真的有所疑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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