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贪狼

　　唐无笑兴致颇好地等在醉忘仙，却没有动筷，只是望着原处的湖光山色，一副看得入迷了的样子。
　　他听到响动，扭头过来，眼带笑意：“絮絮，你可回来了，再迟便看不到这落日的美景了。”
　　我看着这样纯净的眼神，心中感叹，果真忘川孟婆，往复轮回，不带一丝一毫记忆，也再无一丝一毫执着。
　　我收拾了下心情，将酒坛子放到桌上，道：“酒来了。”
　　那个被封住的坛口已在路上被我用法术解了，唐无笑轻轻一揭，便将盖子揭了开去，霎时，也不知道飘出来一股什么味儿，只觉得似乎酸涩得很，同我现下的心情一般。
　　唐无笑眉头皱了皱，奇怪道：“絮絮，你这是什么酒，怎得这么奇怪？”
　　我将盖子盖了回去，捧起酒坛，心里苦涩，语气也不大和善：“若是奇怪，我去扔了罢。”想是时间太过久远，连酒都坏了。凡人说酒要越放越醇的，那大抵只是他们寿命实在太过短暂。
　　我心中想着事情，注意力便不甚集中，冷不丁手中的酒坛子便给他抢了去。
　　唐无笑又揭了盖子，笑道：“絮絮送的酒，怎能扔了呢？”那坛子里却又飘出一股药味儿，伴着些若有若无的异香，而原本那酸味似乎从未有过。他倒了一些在杯中，看那酒的色泽颇是纯净，如白水一般，几近透明。我记得原本埋下去时那酒还是琥珀色的，却不知时间长了，生了什么变化。
　　他执起杯子又细细闻了，笑道：“果真奇特，方才的酸味奇怪，之后的药味却是极妙，到了这会儿，药味也散了，却是什么味儿也没有了。”说罢便饮干了杯中的酒，忽的奇道：“怎得同白水一个味道？”
　　我心里也觉得奇怪，倒了一杯饮了，发现果真同白水一般，全无丝毫味道。
　　这真真是奇了。

　　我寻思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才一开始的酸味像是酒变了质，那药味应是我从太上老君的院子里偷来的草药，而现下这酒尝起来无丝毫味道，莫不是酒放得时间长了，不止变了质，还变质到已经给彻底净化了？
　　我想了半天仍是觉得疑惑，倒是唐无笑用一副打量的眼神盯着我，问道：“絮絮，你莫不是寻个白水来故意同我玩笑吧？” 还未等我说话，他已自顾自说了下去：“也不对，方才那阵酸苦明明是真的，你这是在哪里买的酒？带我去瞧瞧。”
　　我心里头一个咯噔，这酒明明是我挖出来的，这下去哪里给他寻个酒家去？只好勉强笑了下，胡乱搪塞道：“就是白水，我便是故意来同你玩笑的，你看不出来么？”
　　唐无笑有了兴致：“你那前味是怎么出来的？我却怎么也想不通。”他将坛里的酒都饮干了，似乎喃喃自语道：“唔，还是同白水一个味道。”复又颇有深意地瞧了我一眼，“我发觉我真是越来越瞧不懂你了。”
　　“这是秘密。”我觉得自己当下脑筋不大灵光，自觉想不出来该如何解释，只得硬着头皮胡邹，“想不通便不要想了吧，我以后再告诉你。”
　　我心里没有底气，便不敢去看他，自顾看着窗外，这一看倒正看到了太阳落了大半，这一眼望去，阳光不再刺眼，颜色却红得极为漂亮，红里还带些金色。旁边的云给染上了橘红的色泽，越往远处弥漫开去，红色便渐渐成了淡淡的金黄色。
　　我赶紧转移话题道：“快瞧，多漂亮。”
　　唐无笑随我望去窗外，日已将落完，边上的云不多不少，如同纱絮一般弥散在四周，隐隐成一幅斜阳枫林的样子，倒是同眼下的湖光山色互相映衬了，一边秋日，一边春景，霎是奇特。
　　唔，今天彩霞殿的宫女们织霞织得颇好。
　　唐无笑看得心情大好，教人换了曲枫林唱晚，又新煮了一壶茶，连方才的疑问都忘了。我心里头松了一口气，想着果真是小孩心性，被新的有趣的事物吸引了，便忘了之前的事。

　　这一路走着，若是到了大一些的城市，东陵山庄通常都会有自己的府邸，我们便会在自个儿的院子里歇上两三日。白日在周围随意逛逛，看看风土人情，看看湖光山色，有时唐无笑兴致好还会去爬爬山。说是爬山，亏他明明自个儿轻功极好，那会儿却要教人备了小塌，寻四个人将他抬上山去，后边还有几个书童抬着瓜果茶水，备了笔墨纸砚一路跟着。我也在边上跟着，原打算一路走上去，唐无笑却偏要我也坐他的塌，说是不能累我爬山。这塌小得很，我只能挨着他坐，山路摇晃，我晃着晃着便整个人都晃到他身上去了，他便笑嘻嘻地环了我，眼里颇是得意。
　　夜里回到自己院子，我伺候他歇下就在外室候着，待他一动，便能寻着去，打探他的计划。
　　而平日若是赶路，途中到了个小市镇便会寻个客栈住下。有条件好一些的，他住内室，我便也在外室候着。若是客栈条件不怎么样的，屋子只得一室，他便会给我多要间屋子。我这一路安安心心尽着贴身丫鬟的本分，他倒也规矩，没再想着要玩当日的游戏。而我在他身上下了神识，倒省了每日夜里去查探一番他有没有出门去。
　　如此一路走着，离着青木镇大约已走了一半路途。
　　唐无笑夜里的动作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候白日里也出去，只叫我在客栈里好好呆着。我偷偷跟着他打探事情的进度，无不是一些日常的商讨，这里布置人手，那里安插眼线，又或者是留下线索之类的琐碎事情。
　　直到某日，原本夜探时见过的那个木老道：“南宫翊已经出堡了。”
　　唐无笑神色一喜，抚掌道：“甚好，叫东卫的人布置一次暗杀，摸一下他的底，顺道一路引他去追查假扮他的人，至于引去哪里，你们这几日寻人打探下看看哪个地方地势适合隐藏踪迹，围攻之类的。”
　　几人商量了下细节，便各自散了。
　　我回去没多久，唐无笑也回来了，看起来果真兴致颇好。
　　我坐在外屋，随手拿了个书装样子。他见我看书，笑道：“絮絮不止识字，还看书，可真不像个丫鬟。”
　　我自觉又做了傻事。唉，年纪大了，脑筋总是不大灵光。现下也只得不去理会他话里的意思，将书放下。
　　好在他心情颇好，自顾自说了下去：“今儿是月圆，夜里有集市，我们去逛逛。”不由分说便将我拉出了门。
　　此处已到澄江市，是个繁华市镇，以一截纸醉金迷的的澄江名声在外，平日里便有无数游船在这江上来来往往，好不热闹。那游船大多装饰华丽，色彩艳丽，多是富家公子自家的船，聚一众才子文人，再请些个弹琴弄舞的姑娘在船上，一路便是莺歌燕舞，吟诗咏词，好不风流。江上也多花船，里头的姑娘甚多艳色无双的，绝的是文采极佳的也不少。这里广为流传的句子“澄江画影雕西楼，千歌纵是浮夜繁”便是出自名妓汐汐之手，而最为有名的“澄江曲”，则是另一位传世名妓妙云皈依佛门前的封山之作。
　　每逢月圆之夜，便是一月一度的水上集市，这日不止大船往来热闹，更有无数乡邻划着自家小船提前几日从几十里外赶来，卖自家的手工制品，又或是吃食，水果，往往一趟便能挣得寻常种粮几月的银钱回去。而这夜江上的花船更是有个一月一度的赏风大会，选出当月的头牌花魁。
　　出门没几步，便见江边上停着个装饰精致的游船，有管事模样的人将我们引上船去。我打量了一番那艘船，只觉得船虽算不得大，装饰却颇考究，廊柱上雕刻细致，似乎讲了一个极完整的故事，那雕花还用银贝嵌了，被檐下的烛光一映照，便流光溢彩的。也不知唐无笑是从哪里备来的船。
　　我同他上了船，他只在船里留了掌船的两人在船头，便将其他人都打发走了。我觉得奇怪，他已拉着我走到顶层，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一个屋子，这屋子上方有顶，四周却无窗，只挂了些湖水蓝的薄纱，风一吹便飘得开了，从缝隙里望去，外头一片灯火通明。屋子中间一张桌子摆了些酒菜，角落安了几桩修了形的盆景，东首置一张台，摆一张琴，便无其它。
　　还未坐下，船已动了。
　　唐无笑仍是拉着我，站在蓝纱前看着江上往来的大小船只。在外头灯火的映照下，他的眼神看起来似乎也流光溢彩的，他道：“絮絮，等下有烟火看。”
　　我被当下的热闹气氛感染，也笑道：“好啊。”
　　他也不再说话，只是去看外头，忽的“咦”了一声，惊异道：“那是什么？”
　　我扭头朝他那边看去，却忽的闻到一阵冷香，霎时他的唇贴上了我的，凉凉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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