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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岛
在岛上的第三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易安吃完早饭坐在门廊里的藤椅上看书。老板娘的两个小孩在边上玩耍,见易安怪无聊的样子,就走过去喊他跟他们一起玩皮筋。虽然是小孩子和姑娘的游戏,但是易安开开心心地加入他们。
女孩跳的很好,一直跳到弟弟都得把绳子勾肩膀上了还在跳,两条羊角辫一甩一甩,黝黑的脸上一派认真。弟弟没玩到有些生气,每次姐姐跳过了一局,他又很开心地喊:“哇,姐好厉害!”
老板娘出来叫吃饭,三个小孩也都跳累了。大小孩牵着两个小小孩去水槽洗手,注意到韩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边上,旁观这三个人的皮筋大赛。
韩邺斜靠着门框,鼓掌称赞:“喂,你真的是太让我刮目相看了!你内心深处其实藏着一颗活泼的少女的心吧!”
少女一甩手,用手心里积起的一滩水,快狠准地朝人袭击过去。
韩邺哇哇大叫:“我靠,易安,你这只猪!”
无奈韩邺越叫唤、易安的暴虐心越重,小孩子们看着这两个“大哥哥”追打玩闹,好不快活,很快加入混战。
“啊,你死定了,看我龟派气功。”
“受死吧!龟仙人。”
“哇哈,小弟弟,你怎么反目了!”
四人大战终于在老板娘一声大吼之下迅速结束了。老板娘说:“自来水涨价了,不许给我浪费,你们这几个,还不赶快滚进来吃饭!”
吃饭的时候,老板娘问他们准备去哪玩。易安兴致缺缺地:“外面好热,下了雨也没凉快多少,到哪都是看人。”七八月份正是岛上的旅游旺季,岛上居民不多,来游玩的人奇多。
老板娘说:“中国人做事都爱扎堆。”
说完自觉这话不合适,又说:“你们学生不一样,也就指着放假能出来玩。”
易安说:“嗯,下次等淡季了我还来,还住老板娘这。”
老板娘笑眯眯地说:“好,下次就是带女朋友过来了。”
边上一直埋头吃东西的韩邺突然哼了一声。
几个人都朝他看过来。
韩邺赶紧解释:“我也要来,也住你这。”
老板娘帮他也加上一句:“嗯,也带女朋友。”
然后,老板娘提到两天后的七夕。在这里,谁家的孩子只要还没满十六岁的,就得隆重地过这个节:准备好红枣、桂圆干、荔枝干一类的食品,再找来七朵胭脂花、黑白两色的缝衣线、痱子粉等等,在自家大门口摆上一张桌子,时辰一到,焚香祭天。
老板娘说如果家里小孩都满十六岁了,就不用在七夕祭天。七夕在当地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儿童节。
这些年,当地政府为了刺激旅游业,招揽更多的游客,把七夕节做成了一档富有地方特色的节事旅游项目。七月初七那一天,当地所有16岁的少男少女们聚到同一个地方接受祝福云云,这算是他们人生的第一次成人礼,毕竟法律规定十八岁才成人,所以有些人会有第二次。
之后,仪式现场上最大的一架纸糊七圣母宫殿会在游客们中间被竞价拍卖。
这个热闹两人都想去凑,于是当天两个人一块去了老板娘说的那个举行七夕仪式的地方。
基本上用四个字足以形容彼时彼景——人山人海。左边是人,右边是人,前边是人,后边还是人。易安挤到一半想出去,难了。跟易安隔了几个人的韩邺也是在人群里被挤过来挤过去,易安看着他哈哈大笑,说他像个柿子饼。
终于,两个人勇猛挤出人堆,学那些小孩子,站在远处安全地带里被弃置的水泥板上。登高看了一眼几乎什么都看不到的仪式,他们决定还是自己去找些乐子去。
他们骂骂咧咧互相讽刺,不觉间晃到一座码头,发现居然还有小船来往这座岛跟另外一座就住着几乎人家的小岛。易安架起手,很有船长范地作远眺状。
韩邺问他:“看到什么了没有?”
易安说:“良田多多滴,肥猪多多滴,男人多多滴。”
韩邺喷笑:“哎,深怕我不知道你是同性恋啊。”
易安瞪他:“花姑娘,你滴、很讨人厌!”
他们坐上船,询问船夫最晚一趟回来的船是几点。船夫说了个时间,两人就开开心心地坐在船舷上意境高雅地欣赏起了——黄色的海水。易安说:“污染很严重。”
韩邺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生活垃圾。”
两个人上了小岛,跟他们住的那座岛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致。小岛上几乎都是一两层的石砌房,路倒是水泥的,不过不宽,路上也没见到车,宽了也没多大用处。路上走着的或是屋子前面坐着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自他们一上岸,老人们就饶有兴趣地观察起这两个陌生人,走出去很远了,还会回过头来看一两眼。
然后一位正在洗衣服的阿婆跟他们搭讪,虽然讲的不是普通话,但是靠几个跟普通话相似的发音,他们差不多明白阿婆在问他们是不是一个谁的孙子。
韩邺和易安摇摇头,说不是,就是来这里看看玩玩。
阿婆在石板上搓着衣服,说:“怎么这么像他孙子。”
一个小时不到,就把小岛逛了一圈。两个人坐在渡头等船,海水泛起波纹,发出哗哗的声音,静谧的氛围让两个人惬意地闭上眼睛。
重新回到那座相比之下热闹得多的岛。经过举办七夕仪式的地方,人潮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小孩在那玩。他们碰见老板娘家的两个孩子,姐姐掸着弟弟衣服上的脏东西,姐弟俩正要回家。
韩邺让他们帮忙告诉一下老板娘,说他们晚饭不回去吃了。姐姐点点头,很乖巧地答应。韩邺硬拉着易安去逛夜市,夜市上卖的都是一些生活用品,指甲钳、水杯、拖鞋之类的。两个人逛了会儿,找到一家大排档。
易安一边捶着小腿,一边听韩邺点菜叫酒。
服务员先拿来啤酒跟杯子,易安看人走了,才哼哼哈哈地说:“小屁孩一个就这么热衷喝酒,小心年龄没长光长小肚腩。”
韩邺给易安倒酒,刚倒下去半杯,说:“你别喝。”
易安说:“吃大排档不喝酒,你以为是来看风景。”
韩邺是不想理这个人的,话正说反说总之怎么说都是他易安的对。
易安看韩邺不接自己的茬了,敲敲自己的杯子。
韩邺末了还是认了命地为对方满上。
易安哈哈笑:“瞧你那傻样,你女朋友平时是不是很喜欢使唤你?”
韩邺看了他一眼,说:“平时都是学校画室、画室学校,我有什么时间可以让她使唤。”
易安故作呕吐状,“啧啧啧,不被使唤还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看来你很有心得。”韩邺说。
易安说:“是啊是啊,我这人吧,不去使唤个把人也会不舒服。”
韩邺赐他一个白眼,正好点的菜迅速上桌了,一点不考虑客气什么的,下筷子就划拉开了。
“喂,你真的很像猪。”
“这菜是我点的,你求我,我就赏你两口。”
“老子稀罕。”
“不稀罕那就最好了。”
易安哪能在吃上落于人后,立马叫来服务员,快速点了俩菜。
服务员心想:菜都还没上齐呢,而且你们俩已经点了好几个菜了,这,小年轻就是能吃!想是想着,手上记菜名的动作可没停顿。
等自己点的菜上桌的时候,易安还是没忍住伸了筷子。
韩邺说:“刚才不是挺嚣张的。”
易安说:“懂什么叫资源最大化利用吗?我吃吃你的,你吃吃我的,这样你就可以吃到八个菜,我也可以吃到八个菜了。”
韩邺才闹明白,这人摆这顿阵仗其实就是自己点的菜没合他的意。
往嘴里塞进去最后一块淡菜肉,易安拍拍肚子,心满意足打了个嗝。韩邺顿时惊为神人:桌上八个盘子居然就这样被消灭干净了。韩邺好想撩他衣服,看看底下都长着怎么样的肉,实在是易安给人的感觉绝对是正常偏瘦型的。
他们结完帐,易安还有点意犹未尽。
韩邺颤颤巍巍地说:“你挺能吃的。”
易安无所谓地说:“还好吧,我就是不喜欢剩盘子。”
韩邺说:“那以后还是少叫几个菜吧,这种吃法会吃坏胃的。”
易安鄙视他:“幸亏你不是我男朋友。”
“你这么说好奇怪。”韩邺跟他说。
易安说:“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男朋友、我男朋友……”
一连说了好几个“我男朋友”,而且声音越来越大。韩邺受不了注视,一只手堵他嘴,一只手去接找零。
两个人在收银员怪异的目光里走出大排档。
韩邺有点恼他,骂他是疯子。
在人们匆匆过来又匆匆过去的街道上,两个慢慢走着,谁都不讲话,各自消化肚子里的食物,各自想事情。
夜晚和白天真的是天差地别,一个那么寂静,一个那么热闹。
“那些离开的人,你越想他们,就越是会变成他们。”易安跟韩邺说:“以前我是一个很拘谨的人,不管是在认识不认识的人面前都不敢放肆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你想不到吧。”
韩邺安静听着。
易安说:“我爸我妈离婚的时候,没人问过我的意见。我刚上初二,那会儿真像是一个附属品,扔给谁都行。然后谁都没要。还好给了我房子,不然住哪都不知道。我恨我爸我妈,恨那些抢走他们的人。”
“易安……”
易安说:“没有他们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说不定他们一直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喜欢男的了,可能一有苗子就能被掐掉、再给我重新种上好的。”
“你没有不好。”韩邺说:“喜欢男的又没什么,只是能爱的范围小了一点。”韩邺为使自己的论断更具说服力,握住易安的肩膀,郑重地盯着他的眼睛让他跟自己一块点头。
易安终于点了头。
抱住易安的时候是那么自然,以至于韩邺认为,自己或许早该这么做的。怀里的人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让人看不出来他其实哭了。只有韩邺知道,自己左肩上的衣服一定已经湿了一块。
易安从他怀里退出来,他的眼泪悉数蹭在韩邺衣服上。易安说:“天太热,流好多汗。”
韩邺有些把握不住对方突来的话题。
易安伸了一个懒腰,扭扭脖子,猛然一个发足狂奔。
还没发出问号,韩邺的身体已经从后头跟上了。两个人一直跑,跑在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没有了人的街道上,猫儿鼠儿被惊起数只。
直跑得肺都要跳出胸腔了,才慢慢停下来。韩邺喘匀一口气,问他:“这么没命跑,你跑什么?”
此刻,易安是笑都笑不出来了,咧开嘴呼呼吸气,艰难地回答他:“睡前、睡前锻炼。”
韩邺差点石化了。盯着易安的脸瞧,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凶狠不足地骂了一句“操”,看到易安这个整人的绝对比自己这个被整的累更呛,才稍稍缓解了那股子欲爆发的煞气。但是不骂两句又真的是不够解气,韩邺说:“你这混蛋,真想……”
易安抬起脑袋,挑衅地接着他的话,问:“真想怎样?”
那一刹那,韩邺被易安不知道是因为刚跑完步,还是刚哭过的亮闪闪的一对眸子吓快了心跳。
易安不顾自己这种伤人五百自毁一千的行为,跟之前那个伤心地倾诉往事的人仿佛八竿子打不着,嚣张兮兮、继续幸灾乐祸:“怎样?想打架……”“吗”被吞进了两个人的肚子里去。
这是两个人第二次接吻。易安喝的啤酒就一次性塑料杯一杯半的量,而韩邺最多也就三杯,易安想,他们这能算是酒后乱性吗。
三杯雪花下肚的韩邺显然直接把自己当作深醉人士了,边吻边感叹:还不够,这样亲他一点都不够,还想做点什么。
可是他跟他还能做点什么呢?
易安挣脱开来,实在是因为氧气太少了要出人命的。他将语气调节到平静状态:“我操,你是挨打挨不够吗?”
他不承认这种时刻说这种话完全是为了掩饰他的惊吓和混乱,以及一点点的雀跃。
韩邺哈哈大笑,决定借坡下驴:“谁挨打还不一定吧,可要记得捂牢你鼻子。”
诶,为什么驴没下坡,反倒赖地上不走了。韩易二人郁闷地想着同一个词:笨蛋。显然充斥在他们脑海里的依旧是两个人莫名其妙的接吻事故。
易安咳了一声,说:“走吧,太晚回去还得让老板娘起来开门。”
韩邺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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