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令(一):归梦

　　手被拽得生疼，而从未见过小姑姑如此疯魔姿态的我更是吓得直打嗝！竟不知是该先害怕还是该先呼痛！
　　要不是一个身穿黛蓝衣袍，袍尾和袖口处绣着墨菊纹饰的男子从屋外急急奔来，一边柔声细语安慰小姑姑，一边不动声色将我的手从对方手中解救出来，可能之后的场面会愈发失控。
　　“文郎？文郎！”男子的举动让小姑姑慢慢清醒，看清来人面容后，小姑姑眼眶一红，扑进对方怀中放声痛哭。
　　“妾身好恨！真的好恨！如非她，妾身怎会连我们的孩子都护不了……”
　　小姑姑的举动让我一时“哑了火”。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被拽疼手的人是我，被吓到的也是我，小姑姑反倒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不知所措的我只好尽力往墙边缩了缩，生怕小姑姑再“发起疯”来会殃及到我。
　　大概我的动作太过明显，被抱着小姑姑的男子发现了。他抬头看着我，嘴角颤抖了好一会儿似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终究没能如愿。只得轻叹一声，道：“东厢房已收拾妥当，要是还有什么需求就让归燕去办吧……”
　　说完示意归燕将我抱走。
　　归燕快步走到床前，趁小姑姑注意被分走，轻手轻脚将我抱起，维一躬身，后退几步便迅速出了主屋。
　　跟在归燕身边的天涯伯伯感激似得对那男子点点头，随后快步跟上归燕。
　　天涯伯伯的举动那男子有没有看到我不知道。
　　只知道当看清那男子面貌后，我愣了好半晌！然后视线在男子和天涯伯伯间来回转悠好一会儿，这才恍然确认，两人竟长得，一模一样！
　　“这有什么奇怪的？姑爷与天涯本就是双生子，模样长得一样不是很正常？”归燕的回答让我不由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归燕已把我抱到东厢房，此刻正准备给我布菜。
　　至于天涯伯伯，按照归燕的说法，是镖局有事，作为总镖师的他得赶回去处理。
　　拜刚才主屋里甚是巨大的动静所赐，满院仆从都沉默着各司其职，至少眼下再没人敢小瞧轻视我，更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没眼力界得往东厢房凑。
　　硕大的东厢房中一时间只剩下我和归燕两个人对着一桌子菜相对无言。我倒是想继续吃东西，但不知是被刚才之事气到，还是饿过了头，总之面对一桌子菜，我没吃两口便觉胃口恹恹，没了继续吃下去的欲望。
　　许是吃饱后“耳聪目明”起来。隔着两扇门，我依稀能听到小姑姑又哭又笑的呓语，还有我那小姑父低哑哽咽的劝慰声。
　　“她也是一个母亲啊！为何要对她的亲生女儿下如此狠手……我防备了所有人！独独对她毫无防备！那是个成了型的男胎啊！若非她，现在也该同赐儿一般大小，会笑会闹，会喊爹娘，甚至喊她祖母了……”
　　我虽没听人墙角的习惯，不过这断断续续不绝于耳，又无法忽视的只言片语，还是让我听得错愕之际更加困惑，作为母亲，怎会忍心伤害自己的孩子？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还没等想通个所以然，厢房的门忽被敲响。
　　来的是秦妈妈，不过她没进门，只是送来两屉点心后又匆匆告辞。虽未同我说什么，但她心中到底是担忧从小奶大的小姑姑，想从外面请个大夫回来。
　　“归燕姐姐，你刚才说的明，慧师太，她的医术不好吗？”
　　“师太乃当今杏林圣手，就连天家都称其为在世医圣。”归燕送走秦妈妈后领着食盒回来。似是猜到我接下来想问什么，她将点心从食盒中端出放在我面前，神色骄傲地抬起胸，脯道：“我的医术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与明，慧相比可谓不相上下！不过，三小姐是不会让我治她的……”说道这儿，归燕略一停顿，似在等我的发问。
　　我果然不负期待地睁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她。见此，她嘴角弧度微微上扬了几分，也不再卖关子，直接了当道：“因为我是老夫人的人。三小姐觉着老夫人是害她至此的罪魁祸首，自不放心让身为‘伥鬼’的我给她医治。”
　　归燕的话拆开来每个字我都认识，但这样排列组合在一起却有些吃不准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得一再追问。
　　架不住我的刨根问底，归燕为我倒了杯茶，然后讲述了一段不算辛密的邵府旧事……

　　璃晖二十八年，在笔林文曲乡一个小农户家中，天涯、天文两人出生。
　　他们的父亲在他们出生前便因故早亡，全靠寡母日夜织布养活他俩。
　　虽生活清苦，但哥哥身子皮实，又爱舞枪弄剑，倒是极少生病让母亲担忧。弟弟幼时虽身子孱弱些，但到孩提年纪，身子骨也慢慢硬朗起来，加之敏而好学，小小年纪便有其亡父昔日的风采。
　　当时乡里乡亲皆言，兄弟二人一文一武，都是乡里拔尖的存在，将来定能双双夺魁，光宗耀祖。对于乡亲的赞美，天母也只是笑笑，说她只愿两个孩子能平安喜乐，哪怕平凡一生也是好的。
　　然，天母的想法终究是奢望。
　　宣德四年秋，因长年累月的操劳，天母生了场极凶险的大病。为了替她治病，兄弟俩不仅花光了家中积蓄，甚至连两人的束脩都投了进去，又借了不少外债，这才堪堪将母亲从黄泉路拉回人间。
　　人虽救了回来，但只能静养着，断不能再有所操劳。这样一来，家里家外的一切事物便全压在了七周岁不到的兄弟俩身上。半大的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得做作学徒、小工这般杂活，所挣月钱加起来不过十来个铜板，拿大半还了乡里乡亲，剩下的小半仅仅真够一家三口艰难度日，要再想攒够束脩去学堂，怕是难如登天。
　　为了缓解家中艰难，天涯咬牙做了大胆的决定。
　　同年冬日的初雪天，天涯不辞而别。
　　留在家中的，只有三十两纹银和压在其下的一份告别书。书中大意是自己被路过走镖的镖师看中，成了镖师学徒。之后天南海北走镖怕是没机会回来，便预支了之后几年的工钱，给母亲和弟弟留作家用云云。
　　天母看到这封信后，又哭晕了好几次，但终究迫于家中生计，拿出大半银钱还了外债，又交了天文的束脩，这才让天文得以重新入学。
　　而天涯，如同书中所言，经此数年几无音讯。以至于所有人，就连天母都觉得，他已客死他乡，天氏只剩天文一脉。
　　许是天涯的离去，改变了天母随遇而安的想法。天文在省学求读时，她一边瞒着他又开始重新日夜织布，补贴家用，一边让乡里乡亲帮忙瞒着，只为天文能好好读书，一举中第。
　　天文多年努力并没有白费，宣德宣德十四年春，他以束发年纪成了当届最年轻的解元。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来年能三元及第，从此平步青云时。家中噩耗传来，天母再次病倒，药石无灵，不出三个月便撒手人寰，驾鹤西去。
　　父母新丧，按律子女要在坟前守孝三年。因此，他便错过了那年的会试。
　　宣德十七年孝期满后，天文背上包袱，前去参加会试。几乎像所有的穷苦书生那般，他在半路盘缠用尽，无奈之下，只得在南宁城中靠写信卖画来筹集进京赶考的盘缠。
　　有一日，他为帮一个富家小姐追回被偷的钱袋，差点被贼的同伙打死。最后是那小姐引来官差衙役，才救了他的命。而那位小姐，便是当时尚未出阁的邵府四小姐，邵锦画。
　　邵锦画见他伤势极重，便将天文带回邵府照顾。两人朝夕相处小半年的时间，就像所有才子佳人的戏码那样，一来二去间，日久生了情。
　　这事很快被邵氏的当家人邵夫人知道，她自是不允的。但又想到当初对待邵三公子的前车之鉴，也就没有当初那般狠辣决绝。反倒徐徐图之，任其发展。
　　待两人情深，天文决定上门求娶佳人时，才图穷匕见般向二人提出两个要求：其一，天文必须入赘邵家，此后所生子女无一例外，皆冠邵姓；其二，天文必须博得今科状元，方可回邵府完婚。否则邵府有权悔婚，从此各自婚丧嫁娶，再不联系。
　　听到邵夫人的要求，最先反对的不是天文，反倒是邵锦画。
　　原来，邵锦画从小见惯了朱门大宅中的明争暗斗，也恨极了这深门大宅中的隐私手段。所以自邵府大小姐听琴出嫁、二姐观棋远嫁后，自己的父母有意将邵府家业传给三哥博书时，邵锦画曾无比庆幸，自己终于有朝一日逃离这座富丽堂皇的樊笼。
　　怎奈三哥不爱金白，爱红颜。为了能与自己心爱的歌姬，阮玉莺在一起，不惜与整个邵府决裂。
　　邵博书走后没多久，邵老爷因病过世，整个邵府只剩下邵夫人与未出阁的邵四小姐。
　　自然而然的，四小姐成了邵府内定下的继承人。
　　为了保住邵府硕大家业不流外人之手，邵夫人才会这般温水煮青蛙般让两人情到深处才釜底抽薪地要天文入赘，丝毫不顾及邵四小姐那“只求一世真爱与清净”的意愿。
　　那时的邵锦画不是没想过要同情郎私奔的，只是还未付诸行动，就被天文以“聘为妻，奔为妾”的理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就在事情陷入僵局之际，他的哥哥，消失多年的天涯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膀，道：“阿弟，千金难买有情人。既然你找到心爱之人，那为她做些牺牲又有何不妥？阿兄从小离家，让你从小吃了则么多苦，是阿兄对你不住。所以阿兄希望，这次你能为自己自私一回，也当是阿兄的补偿！希望你今后能幸福喜乐，不负佳人。”
　　听到兄长此言，天文自是极感激的。自然将这事在第一时间告之邵锦画。邵锦画听罢不由蹙眉，可事已至此，她多说无益，只得暂且应下母亲的要求。等情郎金榜题名后，在另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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