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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里的魔鬼
茜拉•维多得到允许推门走进了弥涅耳瓦•布鲁尼的卧室。已经过了凌晨，金发姑娘却不出意料地发现弥涅耳瓦仍坐在亮着一盏煤油灯的书桌边。与白天的装扮不同，弥涅耳瓦身上穿着的是一条丝质长裙，不束腰，也没有多少累赘，瞧上去柔软而舒适。她棕色的头发也不再盘着，而是自然地散开搭在肩前，让她那张瓜子脸看起来更加小巧。
弥涅耳瓦•布鲁尼有失眠的老毛病，这点茜拉是很清楚的。因此她装作没有看见棕发女人几乎要把桌上的香炉抱进怀里的姿势——那是从中国弄来的玩意，包括里头的香料，全部都是将她从小照看到大的老管家古奇欧安排的，据说有安神的作用，能够帮助她入睡。茜拉一直不看好那些香料，在她看来弥涅耳瓦对它们的依赖太严重，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上瘾了。
“长官，”目不斜视地在书桌前站定，茜拉向她汇报：“西蒙先生昨天已经上访了巴勒莫政府。”
“洛伦佐把他打发走了么？”弥涅耳瓦右手一动，终于还是把香炉抱在了手里，下人们提醒过她无数次这么做很可能会烫到手，可她对此不以为意。只有在这个时候，茜拉才会愿意相信她还是个贵族小姐。
“因为您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市长先生让政府办公室主任接待了西蒙先生。”茜拉那双翡翠色的眼仁一转，刻意小心用词，想要把她口中的“西蒙先生”叙述得更可怜一些：“不过他们没有对西蒙先生提出的请求给予明确的答复。也就是说，西蒙先生忙活了两个月，最终还是碰了一鼻子灰。”
两手抱着香炉的弥涅耳瓦倚在了椅背上，抬眼瞥她，像是在嘲笑她那就差没有叹息一声的怜悯语气。
“过两天去替我邀请他来喝杯下午茶。”她吩咐，“再通知古奇欧，下个月派人把温蒂送过来。”“您不打算让小姐多陪夫人一段时间？”听见熟悉的名字，茜拉一边留心她的表情一边问道。
弥涅耳瓦答得轻描淡写：“我不放心她。”
“那么我现在就去给古奇欧管家拍电报。”
“去吧。”
话音刚落，卧室的门又被敲响。弥涅耳瓦看着茜拉走到门前打开门，从敲门的仆人那儿接过了什么东西后，再次折回了书桌前。
“是马尔斯先生的信。”
“烧了。”还没等她的最后一个音节发完，弥涅耳瓦•布鲁尼就语调冰冷地开口。她紧皱着眉头，这是即使她怒不可遏时也很少露出的神情，仿佛对她听见的名字深恶痛绝：“布鲁尼庄园不允许出现叛国者的东西。”
手中捏着信封的金发姑娘不禁有点儿头疼。
“既然能够送过来，就说明已经经过了情报局的检查，并没有问题。”她试着说服她，“您真的不打算看看？马尔斯先生好歹是您的……”“茜拉•维多，不要让我重复我的指令。”在她把话说完以前，弥涅耳瓦口吻生硬地打断了她，灰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身影，像是在做最后的警告，“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可不是一个女仆。”
看来是没办法了。茜拉扁了扁嘴。
“遵命，长官。”
与此同时，在距离布鲁尼庄园几英里外的托尔托里奇小镇，加特林的父亲留给他的屋子里只有厨房还亮着灯。G正熟练地把洗干净的番茄跟洋葱一起切粒，再腾出一只手来用热锅热油。
“魔鬼？”他忙里偷闲地给自己点燃一根烟卷，有些含糊不清地念了一遍这个词汇，才左手夹住烟卷，右手娴熟地煸炒着洋葱，习惯性地微微皱着眉：“这种东西……我听说过的只有《失乐园》里的撒旦，说起来地狱好像也跟撒旦有关？”
洋葱粒香味扑鼻，他迅速将它们出锅，又把猪肉馅下锅翻炒起来，“另外希腊神话里不是也有么……像是美杜莎，一个自不量力要跟智慧女神比美，结果被女神诅咒的半人马。对了，我记得那个布鲁尼公爵的名字就是雅典娜（弥涅耳瓦）？”
很快又在锅中加入番茄粒和几大勺番茄酱，最后撒下适量的调料，他就做好了一锅番茄肉酱。锅铲铲起酱汁淋在了一盘事先做好的通心粉上，他特意多铲了些将整盘通心粉浇透，才转身来到餐桌前，把盘子搁在了坐在餐桌边等待已久的乔托跟前。
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G抬起一只胳膊搭在身旁另一张椅子的椅背上，缓缓吐了口烟圈，问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个时间还能想到跑来他这儿吃宵夜的也就只有乔托了，G想着。不过他也没让乔托等太久，番茄肉酱通心粉是G最常做也是做的最快的一道菜，刚好乔托也最喜欢。
事实上G直到现在都搞不懂乔托为什么会喜欢番茄肉酱通心粉，这食物既便宜又简单，是平民们几乎要吃腻的东西。他第一次给乔托做饭也是做的通心粉，当时乔托才六岁，跟父母一起住在托尔托里奇。镇上没有人不知道彭格列一家，彭格列夫妇拥有好几间那时在西西里岛还为数不多的工厂，相当富有，却像平民一样住在托尔托里奇这样的小镇。乔托从小过着和镇上男孩儿们没多少差别的生活，成天都玩得浑身脏兮兮地回家，就像刚在泥水里打过滚。
G记得他头一回给乔托做通心粉的时候，还担心这个富人家的小鬼会挑食。没想到乔托只是用他那双驯鹿一样温和无害的眼睛看着他，礼貌地问：“可以多放一点番茄肉酱吗？”
在这一点上，乔托要比蓝宝•蒙托好打发多了，G忍不住想。他也给蓝宝做过饭，但他发誓他不会想做第二次——谁都不会想的。
“我记得葛莱尔说过类似的东西，”乔托的声音拉回了G的思绪。金发青年已经拿起餐叉开始享用在他看来美味无比的番茄肉酱通心粉，“好像叫做‘地狱指环’？有你刚刚提到的，失乐之霹雳，撒旦之徽，地狱之眼，美杜莎之发。除此之外，好像还有罪孽角跟骨残像。”
复杂的名词一个接一个钻进耳朵里，G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葛莱尔说过这种东西？不过他在做铁匠以前不是雕金师么，应该听过不少这种传说吧。”
乔托点头，接着又赶紧吃了些通心粉。他快饿坏了，从布鲁尼庄园出来以后他又去了趟卡塔尼亚打听朝利雨月提过的那只眼睛。
“G，”等到吃完了大半盘通心粉，乔托忽然说道，“布鲁尼公爵是个术士。”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前一秒还在抽着烟卷的红发青年差点儿被烟呛到：“术士？”
“教父不是也说过吗，就是那种能够制造幻觉的术士。在中世纪的时候，他们被叫做巫师，后来因为被看做异类而遭到大规模的屠杀……他们慢慢绝迹了。但是我也听过不少传言说，还存活的术士都已经被各个国家的政府或者黑色势力利用。也就是说术士的确还存在。”
G摁灭了烟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继续吃着通心粉的乔托。虽然作为汤姆•蒙托的众多教子之一，G和他的其他多数教子一样不常与他打交道，但由于跟乔托走得近，G对于汤姆的了解还是不算少的。他当然知道汤姆•蒙托那个已经过世的妻子，也是蓝宝的母亲，就是一个巫师。尽管G从不相信。他更愿意相信她只是个懂点儿预言的犹太人。
想到这里，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为什么你会觉得她是个术士？”
“汤姆他们被捕的那一次，她在船上扮成了一个少校，我完全没有认出来。”乔托这么告诉他。这个问题在听到茜拉•维多提起恶魔对布鲁尼家族的诅咒之前一直困扰着乔托，而他现在已经能够找到合理的说法来解释了:“还有两天前，她跟麦克握手的时候，就连麦克都没有发现她是个女人。我想，或许布鲁尼家族原本就是一个巫师贵族。议会内部都知道这个事实，所以才会急着夺走她的权力。”
“说得通。”就算觉得这听上去有些荒谬，G也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但如果是这样，事情就麻烦了。”
“先不用想太多。”乔托听得出来他语气里的勉强，于是抬头冲他笑笑，试图安抚他：“我会写信问问谢匹菈，她对这个应该更清楚。”
说完，乔托还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通心粉，鼓着脸颊称赞：“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G。”
这一招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比以往要逊色些，G瞪了他一眼，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因此而感到高兴，直接拆了他的台。
谢匹菈是蓝宝母亲的朋友，不过G曾怀疑她们是姐妹——至少有血缘关系，因为谢匹菈也是个巫师。老实说G从没喜欢过她们，要不是因为她们都是善良而又脾气温和的女性，他敢保证自己甚至不会跟她们打交道。他是个无神论者，不相信神明也不相信魔鬼。同时，他还有点儿西西里人的传统观念：不喜欢外来人，尤其是犹太人，哪怕他不认为他们都像传说中的那样头顶长着罪恶的角。
“也好。”最终G还是决定暂时把这事搁到脑后，主动换了个话题：“对了，你是怎么说服路易吉同意基诺去工厂工作的？我听茱莉亚说他甚至还买了一台收割机回家。”
“我告诉路易吉他是对的，地主们至今还能住在庄园里就是因为他们坚守着土地和粮食，所以如果路易吉坚持下去，就一定会和他们一样世代享有土地和财富。”对于他的宽容乔托显然感到十分高兴，他一面握着餐叉把盘里最后一点儿通心粉统统叉起来抹上盘子里剩下的番茄肉酱，一面语气颇为遗憾地回想着，“结果路易吉突然说：‘该死的地主们迟早会消失’，然后就气冲冲地走了。”
“……好吧，你知道路易吉最痛恨的就是地主。”G沉默半天才接过他的话，看着他把整盘通心粉都吃得干干净净。有时候G也会怀疑，小时候镇上男孩儿们捉弄女孩子的鬼点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全部都是麦克想出来的，毕竟此时他面前这个脑子拐弯最快的家伙也并不是每次都把他聪明的脑瓜用在正道上。
就在他走神的这一会儿，乔托已经端起盘子来到洗碗池边开水刷碗：“我听说镇上搬来了一对姓西蒙的年轻夫妇？”“应该不是夫妇，太年轻了，他们带着的两个孩子多半是收养的。”G没有拦着他，依然坐在餐桌边，经过乔托这么一提反倒是想起了点什么：“人似乎不错，那个科扎特•西蒙是莉莉的侄子。说到这个……他这两个月好像跑遍了西西里各个地区的政府。”
动作一顿，乔托反射性地关掉了水龙头，扭过头看他：“跑遍了各个地区的政府？”
“啊，为了切尔涅家族的事。”说着G又掏了根烟卷出来，轻轻用嘴唇咬着烟蒂，在裤兜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打火机：“好像是说，西蒙他们是从卡塔尼亚那边搬来的。你也知道卡塔尼亚的情况，切尔涅家族基本要把那里折腾成战后的废墟了，但是政府完全没有去管。”
乔托再次拧开水龙头，视线又回到了手中的盘子上，慢慢将它洗干净，“前两年居民联合起来反抗黑手党的风波也是从卡塔尼亚开始的。”
“对，当时那里还归多玛佐家族。我记得龙祥提起过，最开始挑起问题的是……”顿了顿，唇齿间缓缓溢出烟雾，G稍稍眯起了双眼，“等等，那个女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哪个？”
“跟科扎特•西蒙住一起的。”
乔托将清洗干净的盘子放进了橱柜里。
“我明天有半天假，要不要一起去拜访看看？”他回到餐桌前，对上红发青年的视线，微笑着提议，“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去一趟保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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