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作者:抛书人对一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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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口角噙香对月吟



      01

      凉奈觉得自己的意志实在不堪一击。她打开手提,明明只是为了写老头儿吩咐她提交给作文比赛组委会的推荐生材料和初赛作文,码着码着,旁逸斜出的灵感又骚扰着她。

      初赛征文的主题与青春有关,她不知自己被触动了哪根愁肠,写得幽咽绵长,矫揉造作,在感伤基调里画地为牢,她自己觑着都冒无名火,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啪地关了界面。

      夜已然深了。霜雪也似的银白色月光流泻在窗棂,在满目的漆黑同零星的灯火间反射出一片剔透的熠熠华彩。更深露重,沿着微敞的窗缝漏进一两丝和暖的春风,如同给午夜的清润注入一脉温热的茶水,甚至冒出几缕细弱的雾气。

      她冷冷嘲笑自己的不合时宜,正经的文章阻碍滞涩,脑子里千奇百怪的念头倒足以妙笔生花。

      她不想睡觉,她想码字,码那些阳春白雪的意识流,码那些纵情流窜的思绪。

      02

      ——“反射弧神奇般的慢了下来,他能感觉神经末梢酥麻的微颤,激光一样无声无息地流经血脉,筋络,肌肉,隔了一段难以忍受的间隙,才引起指尖神经质的抖动,他被割裂成一个个影像,时隔那么多年他仍然难以忘怀那种无法二度体验的滋味。身体极剧滞缓的时刻,他的意识开始缓缓抽离,思维在光谱上腾跃成狂欢极乐的折线。”

      Word文档白色的界面被浓重的黑暗簇拥着,愈显耀眼,她愣愣地看着光标落在“折线”二字之后,苍白、脆弱、没轻没重地闪烁。夜已深到她不忍再看屏幕右下角标记的时间,任凭思绪被冰冷的困意捆绑,渐渐地黑水沉咽冻不流,就这么沉淀下去,粘附着越来越沉重的肉身,随着日升月落的自然规律,滞缓,游离,停滞。却有什么物极必反一般,执着地松脱开去,晃晃悠悠地浮升,飘飞,在近于紊乱芜杂的头脑里抽离出一缕清醒。

      她不知道自己还醒着是为了什么。难道纯粹想证明所谓的醒还是睡都是附加的外物,自己可以醒着有权醒着,而不是对自己催眠道该睡了也就真的睡了,她困倦到有些神经质的大脑把这套逻辑飞快地捋了一遍,无懈可击。

      她这个人简直无聊透了。

      还不如承认她只是像所有的疯子一样,灵感来了,就不顾时间场合,死死揪住不放。她一反平日字斟句酌苦吟的常态,十指飞动,噼噼啪啪叩击键盘的声音带来片时的麻痹。

      只觉神思如水,顺着坡度便要倾泻殆尽。大概这便是意识流。

      03

      ——“来吧,来吧,再近一点。

      ——“他的手臂开始在空气中浮游,似乎徒劳地挣脱水波的浮动而抓住指甲盖之遥的墨绿色水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喊出了声来,喉咙似在灼烧,但声音却带着划破寂静的骚动。

      ——“忽然间生活泡进沸水般膨胀开来,空荡荡的屋子被实物充塞,把梦想变成现实的填充物,他并不知道怎样的体验能比这更为完满。

      ——“纵然最庸碌最苍白的人生,也会有那样一个席卷一切的时刻,任极光的华彩瞬间擦亮黑夜的刹那,从平凡中孕育的非凡,像是烈焰里的灰烬幻化的蝴蝶。始终骚扰着你我对人性懦弱与渺小的感知,消隐在使人头昏目眩的共同的光辉之中。”

      她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几乎要被自己浩浩汤汤的脑容量吞噬。字句仿佛是直接从指尖流淌出来的音符,依着惯性而非思考。她几乎要怀疑,那产物并非脱胎于那个清醒凉薄的她,而是另一个灵魂握住了她的手,自行其是。

      就像香菱在梦里作出了咏月诗,纵然是“精华欲掩料应难”,纵然蕙质兰心的光芒不再被身份卑微所阻碍,她的生命仍是像她的才华一般,如梦似幻,水月镜花,不辨真伪。

      句子丝帛一般被割裂,意思跌跌撞撞地寻找出口。纷繁复杂的意象漫天飘飞,沾了她一身,而她不加挑选,任由它们全数在笔尖绽开。

      全是断断续续的病句和扑朔迷离的譬喻。文风之冷艳高贵,简直和她大脑的回路一样纠结。但她不想掩饰不想规避,就这么露出一颗经不起推敲的心脏来。

      04

      ——“他顿时觉得自己沿着天梯上升,灵魂于拉伸中变得无比崇高。那不是惯常的盲目自信或胸有成竹。那一类的富足只能靠性灵的丰满达到。

      ——“原来的他是太单薄了,想象和实干都支持不住血肉的蓝图和骨架。他在低头搜寻,如茫然的孩童,寻觅心灵的残片,现有的内心贫瘠得让他没有安全感。

      ——“他知道自己这种感情远称不上是爱,不过是一种满足,如破碎的花瓶终于合璧一般的满足,终于摆脱掉难堪的力不从心的浅薄,他开始吃水,平稳地向深海下坠,这才相信自己是一艘够格的潜水艇。”

      她还在疯狂地诠释着什么东西,那些宣泄而出一往无前的言辞还不够淋漓尽致。

      她只想证明自己还醒着,还活着,拼命想留下一点文字记载,好证实她的存在。

      她只剩下一个意识,就是机械地重复打字这个动作,至于写下来的是什么内容,她不介怀,也无力介怀了。

      她的故事通常没有几个人物,也没有完整的构思,脑海里时常零星地迸出几缕灵感,就把它们差强人意地粘连在一起。她热衷于在情节以外游离,不厌其烦地叙说着密密匝匝的欢笑和哀愁,如同作茧自缚的飞蛾,如同一朵悄悄开放又静静凋零的花。

      第三人称的寥落距离感使她能造物主一般俯瞰着自己喷涌而出的混乱和感性,虽然写着写着,她就分不清哪个是虚哪个是实,仿佛一切都活生生存在于她丰满的精神世界,越发剥离开那匮乏的物质天地。

      她常常发现自己的文笔在走下坡路,那些美其名曰形式主义的东西,都像洛可可的涡形花纹一样作壁上观,只剩了完全分离的两个极端,冰冷强大的理性,以及过于热切紊乱的意识流。只有在这个时间点,在理性早已随着生物钟沉睡的时刻,她才能摆脱一切挟制,让混乱流溢的思想蔓延,逐渐星火燎原。

      05

      ——“来吧,来吧,他想得太多了。人生是他的主宰,人生只允许他体味而非更改。他有理智,那又有何用处,在潜意识的控制下他还不是机器人一样鹦鹉学舌,无力思考。

      ——“理智只能操控非生物,他想,只要有思维就会屈服于情感。

      ——“来吧。

      ——“他不知道谁听见了他的呼唤,但投入的整个生命皆因呼唤本身而焕发。

      ——“太美了,他叹息,灵魂在琴弦上滑动。”

      如同灵魂已经消融进那曲绕梁三日的清歌,只有攥着笔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一个抛却了浮光、藻饰、担负、顾虑,完全从心所欲的她,就该是这样的。她神思迷惘地想,口中突然念叨起年幼无知时作的一句俳句,

      “高烛对重门,旭日升处夜沉昏,尤且拭离痕。”

      突然觉得那些所谓的新愁旧恨,痴海情天,多少人翻覆地感叹,多少人不餍足地回望,不过是闲暇时打发寂寥的游戏,毫不足信,毫不足取。不若似此,孤芳自赏也好,恃才傲物也罢,至少人生在这抽丝剥茧之下,终究会多出几分值得咀嚼的况味。

      她总是怀着浓重的不安,总是不停地质疑自己的天分是否只是平庸的表皮。她生怕自己苦苦坚持的东西到头来只是镜花水月,她生怕那些莫名其妙的光环只会蒙蔽自己。

      但又何妨?即使为了取悦自己,即使为了证实自己生命的意义,即使为了在世俗的流沙里不甘寂寞地挣扎几下才归于沉寂,她想,即使仅仅为了不浪掷自己这一份热情,做什么,都无畏于流言和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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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九、口角噙香对月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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